11、宿命难为 ...
-
月光清澈，照得大地一片明亮。荒芜人烟的坟冢间，只有一个个凸起的坟头，半个人影都没有，阴森可怖。
阴风吹过，树叶“沙沙”直响。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那风拉着黑色的影子。
几个身影出现在坟墓中，为首的是一个大胖子，蓝色眼珠，肥头大耳肚子圆滚，活像一个土财主。他一挥手，低声道：“去村里抓人，然后带到这来让我练功。”
几个小罗罗连忙点头答应，向东边的村子方向奔去，不料刚跑几步就栽了个大跟头。一堆人倒在一起，你压着我我靠着你，“哎呦哎呦”地叫唤个不停。
大胖子不耐烦地喝道：“一群废物！”
“钱胖。”
清厉的女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倏忽间就已到耳边，钱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面前出现一团黑雾，越来越浓又不断消散。
钱胖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女子，不由得愣住了。只见那女子身披黑纱，皮肤雪白，殷红的嘴唇在黑夜中格外醒目，俊俏的鼻眼让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女。
“你不认识我。”女子轻笑，掌心现出一个黑物，“可还认得这块魔石？”
钱胖凑过去，借着月光看清楚是一块黑色魔石，那魔石中央闪着一点莹莹的蓝光。
魔族中每人都有一块魔石，而魔石中有蓝光的那一块，是……钱胖大惊，屈膝跪地，俯首叩拜：“拜见圣女。钱胖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圣女原谅。”
这黑衣女子正是魔族守护圣女，魔伊。
钱胖伏在地上，眼皮子一个劲地向上抬，“近千年来圣女不曾现身，今见圣女是钱胖百年修来的福气。不知圣女有何吩咐，钱胖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魔伊皱眉，对钱胖的阿谀奉承显然很厌恶，“正因为我不曾现身，所以如今魔族才混乱不堪至此。现在仙界已找到天神之子，魔族自然要全神戒备。你且先去召集散落在各处的魔族弟子，听候我的吩咐。”
“是。”钱胖点头应着，“却不知那天神之子现在何处。”
“在昆仑虚闭关修行。”魔伊答道，已经准备走了。
“圣女，那我们不如召集魔族子弟杀上昆仑虚，夺那天神之子的性命。”
“哼！”魔伊冷笑，“你以为昆仑虚那帮老头跟你一样没用吗？”
钱胖知道自己说错话，惶恐地把身子伏得更低，“属下愚钝，属下愚钝。”
魔伊挥手，“好了，你先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是，谨遵圣女之命。”
钱胖俯首叩地，半晌却不见有回应。大着胆子抬头，面前已经没有人影。
……
整整一千年，自己有一千年没有到这人间来看过了。尽管这里曾是她的家，也曾有她此生最美好的记忆。
前面一条河，五丈来宽，深不见底。河上有一座木桥，已经生出很多深绿色的苔藓，桥下的河水缓缓地流动。
很久很久以前，如果这河上有这座桥，那她现在应该会不一样吧。其实仔细想想，自己的命运就是在这里改变的。
几千年前的事了，还去想它做什么？魔伊自嘲地发笑，想上桥去走走，却听见不远处一阵喊声。
“你这魔障，看你往哪里逃！”
魔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袍仙人正在追赶一名衣衫破烂的男子。那男子的眼眸，是蓝色的。
男子显然不敌，身上多处受伤，奔跑间已力不从心。白袍仙人脚步一顿，凝起真气翻身跃于男子身前，“你这妖孽，还不快跟我去昆仑虚受审。”
“呸！”男子冷笑，吐出一口带血的残沫，“人杀了就杀了，你们仙门弟子总是这么道貌岸然！”
“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白袍仙人冷声道，“看剑！”
男子与这仙门弟子已经纠缠一天一夜，他功力不济败数已定，此刻真气尽散无法自救。可让他去昆仑虚跟那群仙门道人认罪却万万不行，只等那剑刺上来死个痛快。
剑离脖颈处只剩下一寸来远，一道黑光劈开那剑，逼得那仙门弟子连退数丈。
魔伊飞至那男子身边，看着对面嘴角已经沁血的仙门弟子，笑道：“我只用了一成功力你就接不住，看来仙门的废物也很多啊。”
仙门弟子擦干嘴角的血迹，问道：“你又是何人？”待看清女子的眼眸，惊道：“你也是魔族孽障。”
魔族孽障？魔伊回过头，对身旁的男子问道：“他们都是这么叫我们的？”
那男子瞥了魔伊一眼，狠狠道：“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把他杀了。”
魔伊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接到魔怔盘的感应。手心现出魔怔盘，她拉过男子的手划破他的食指，一滴血滴入，盘中的指针竟猛烈颤动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祭天。”
魔伊明媚地一笑，“我喜欢这个名字。”
那男子虽不懂魔怔盘，但也能猜到它不是平凡之物，便道：“既然如此，那你帮我杀了他如何？”
魔伊向那仙门弟子看去，笑道：“来不及了，他的帮手来了。”
天际远处，常判踏着执法仗飞来，他的身旁站着常燕婉。常判落至仙门弟子身边，道：“这里有我，你先回去疗伤。”
“是，师父。”仙门弟子颔首，御剑而去。
“常判督教，”魔伊粲然而笑，全然看不出有什么紧张，“好久不见。”
常判依旧沉着脸，没有答话。真气凝聚，手中的执法仗便向魔伊袭去。魔伊推开身边的男子，后退数丈，无奈那执法杖竟紧追着她不放。
眼见无法摆脱，魔伊化出一柄长剑，飞身向常判刺去。执法杖仍紧跟在身后，魔伊一个弯身，它掠过魔伊的头顶回到常判手中。
“督教，多年不见，你的功力长进不少。”魔伊笑道。
常判冷哼，手持执法杖再次向魔伊发动攻击。
魔伊隐身千年，一直四处寻找魔剑，修习早已荒废，因此不出百招竟落了下风，一躲一退间颇为力不从心。
常燕婉正专心看着自己爹爹，冷不防地被人掐住脖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爹！”
常判回头，就见常燕婉被祭天挟持了。
祭天掐着常燕婉的的脖子，喝道：“常判，你若再敢还手，我就拧断她的脖子。”
常判迟疑间，魔伊已挥剑劈开执法杖。祭天见魔伊安然无恙，手上正准备用力，却被她拦住：“慢着！”
收回执法杖，常判冷声喝道：“你这魔女，如此为非作歹，当初环儿白救你了。”
魔伊神色一怔，低下头看着常燕婉。不大的孩子，眉宇间尚且带着稚气，可模样已经有她娘亲的影子。
眼前蓦然晃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耳边响起有人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小妹妹，你快走。”
她走了，可终究逃不过这宿命。
“不要伤她。”魔伊拿开祭天的手，“我们走。”
两缕黑烟飘散，常燕婉跑到父亲身边，躲进他的怀里。常判摸着她的头，安慰道：“燕婉别怕，爹爹在这儿。”
过了好久，常燕婉才定下心来，问道：“爹爹，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常判拉着常燕婉走到河边，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你不是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这就是答案。”
……
彼时，常判还是严华尊者座下弟子，有事前去紫微宫找紫薇仙子，刚好蒋环儿也在。蒋环儿是紫薇仙子的师姐，生性爱笑，与成日严肃拘谨的常判正好两样。
常判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活泼爱笑之人，不禁多看了两眼。那蒋环儿也不矜持，打趣了他两句，逗得他满脸通红。
蒋环儿觉得有趣，此后便常去玉鼎宫找常判。常判素来少言寡语，独独对蒋环儿不同，经常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与她争论。每当那时候，蒋环儿便会捂着肚子大笑。
日久生情，严华尊者便做主向紫薇宫主提亲，让二人结为仙侣。两人成亲后恩爱异常，常判的性子也柔和很多。
魔族作乱之时，两人经常结伴去人间维护安宁。那一日，偏偏常判有事耽搁，蒋环儿便独自先去人间了。
彼时的魔伊还是一个平凡的人间女子，名唤洛泓伊，在张财主家当丫鬟。这日，她正在洗衣服，王大婶跑过来对她说：“泓伊，我家那口子带信来，你娘快掉气儿。你快赶回去看看，我帮你去跟老爷告假。抄小路近些，不然怕来不及了。”
洛泓伊自小与娘亲相依为命，连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向家里赶去。小路很近，但中间有一条河。平日里河边总会有一个摆渡的老人，今日也不知去了哪。
正站在河边着急，突然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相貌很是美丽，有着与众不同的魄人身姿。
她向自己走过来，青翠的山峦在她的背后连绵散开，步履间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大气，山水万物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微微一笑，说道：“小妹妹，我渡你过去，但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洛泓伊急着回家，正要答应，却听见另外一个女声：“圣月，休要蛊惑人心。”
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正是天魔圣月。而当日救自己的白袍仙女，则是蒋环儿。
蒋环儿御剑停至洛泓伊身边，用仙术将她送到河对面，叮嘱道：“小妹妹，你快走。”
洛泓伊心知自己留下来也没有用，便仓皇离开。圣月并没有追去，只看着蒋环儿笑道：“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愿徒增杀孽，你还是快让开些吧。”
蒋环儿的确打不过圣月，但天魔已入人间多年，四大仙宫都在搜寻她的消息。如今见着岂能轻易放手，于是便用仙门的夫妻情意结暗中给常判送信。
……
“后来呢？娘亲后来为什么会死？”常燕婉盯着河面，忽见一滴水落入河中，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她仰起头去看爹爹，隐约看见了泪痕。
“爹向师祖禀明天魔的踪迹后便赶去人间，你娘与天魔缠斗数时已身负重伤。”
……
圣月看着御剑而来的常判，笑道：“你们仙门还真是缠人，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何总不肯放过我？我还有要事，不跟你们玩儿。”说罢，便化作一缕黑烟，飘散而去。
常判无心再追圣月，扶住摇摇欲坠的爱妻，连声问道：“环儿，你没事吧？”
蒋环儿仙力尽散，严华尊者亲自为她疗伤才暂且保住性命。但她与圣月相斗多时，魔气侵体。
修仙虽能够静心，但要完全做到六根清净却很难，尘隙间总会产生一些俗世杂念。那魔气在蒋环体内吸收杂念，几百年间竟不断滋长，萦绕不去。
天魔魔气侵体，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入魔，二是用仙力压制直至仙力消耗殆尽。
蒋环儿自不愿入魔，一直用体内的仙力压制魔气，因此身体日渐衰弱。尽管如此，到神魔大战时她依然持剑与魔族相抗，混战中遇到魔族圣女魔伊。
魔伊一眼便认出蒋环儿，更看出她被魔气缠身。念在当日蒋环儿渡她过河的恩情，魔伊用圣魔石引出她体内的魔气。
自此，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魔气在蒋环儿体内沉淀多年，虽被引出但对她的身体造成重创。常判想尽各种办法，四处搜集仙丹灵药为爱妻续命。葛玄曾经占卜过，若蒋环儿能挺过千年大劫，日后便可慢慢痊愈。
但终究……
蒋环儿用仙魄护住腹中孩儿的性命，生下常燕婉后便魂魄尽散，她逝去后的第二年便是神魔大战的千年之劫。
因此，常判一直很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力，不然环儿不会连一年都熬不过来。他也曾想过让环儿拿掉腹中的胎儿，但蒋环儿不肯，所以常判自小就把常燕婉捧在手心里疼爱。
常判抚摸着常燕婉的头，无语凝噎。人间最痛苦的事情便是阴阳相隔，仙门何尝不是。
……
洛泓伊赶回家，娘亲已经去世，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隔壁家的几个妇人连声安慰着：“泓伊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便。”
娘亲病重多年，洛泓伊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事实猛然放在面前，还是让她措手不及。从今往后，这世上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在娘亲身边坐了大半天，直到天快黑了她才醒悟过来。得去跟老爷提前预支这个月的工钱，这样才能让娘亲安葬。
“泓伊。”正想着，张财主带着一群奴才推门而入，“王大婶说你娘病重，老爷特来看看。”
洛泓伊擦干眼泪，搬了一张凳子放到张财主跟前，“老爷请坐。多谢老爷关心，泓伊想预支这个月的工钱安葬娘亲。”
“那是自然。”张财主在凳子上坐下，色眯眯的眼睛在洛泓伊身上溜了几圈，“日后只剩下你一个人，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洛泓伊知张财主一直对自己心怀不轨，此时见他如此这般，心中烦躁不堪但还是压着性子说道：“多谢老爷记挂，泓伊尚能养活自己。”
张财主“呵呵”直笑，一把抓过洛泓伊的手，垂涎道：“可不管怎样，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也难以过活，不如跟了老爷怎么样？”
张财主已有正妻，还养着三四个小妾。洛泓伊虽出身贫寒，但也不至如此作践自己。她用力甩开张财主的手，冷声道：“泓伊还小，未曾考虑过婚嫁一事，老爷请回。”
见洛泓伊如此不识抬举，张财主恼羞成怒，挥手道：“老爷我来是给你面子，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身后站着的奴才在来之前就已得张财主的吩咐，此时见主子发话，不由得冲上前去要把洛泓伊绑起来。
洛泓伊大惊失色，正想着要怎么办，忽见屋子里的人都不动了，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就跟被定身了一样。
纸窗处飘进一团浓雾，慢慢地接近洛泓伊，幻化出人形，正是白日里穿黑色斗篷的女子圣月。
“你，你来干什么？”洛泓伊心惊胆战地后退几步。圣月嫣然一笑，道：“我在这人间找了你许多年，自然要带你回魔宫。”
洛泓伊只是凡间女子，根本不懂圣月在讲什么。听到说在找她，不觉心生奇怪，“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找我干什么？”
圣月抬起手，手心现出一个圆形的石块，向前递与洛泓伊，“你拿着它看看。”
洛泓伊接过，那石块的中心竟亮起蓝色的光。
见她异常惊讶，圣月笑道：“这是魔族的圣魔石，归魔族守护圣女所有。我拿着它没反应，你拿着它却闪出蓝光，这说明什么呢？”
洛泓伊虽不懂神魔仙妖之事，但也听说过魔不是什么好人。她扔掉手里的圣魔石，连连摇头：“我不是魔族圣女，魔族都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圣月冷笑，圣魔石回到她的手中，“谁说魔就是坏人，你亲眼见过吗？那些只不过是仙门弟子编造的谣言。你看看这群人，他们不是魔那他们就是好人了吗？他可是要抢你去做小老婆的。”
圣月拉起洛泓伊的手，重新把圣魔石放入她的手中，“跟我回魔宫，那样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不用每日担心受怕，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做工，更不用受人欺负……”
一字一句，带着诱惑人心的力量。
很久以后，待修习魔族术法的时候她才知道，当时圣月用的，是魔之幻音。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宿命难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