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赋离曲》九叶叶

18、【七】美人如玉暮雪如心

　　“挽竹苑”西厢房。

　　书魄将拧干的热毛巾递给写意，看着床_上淡笑的人，不屑的道：“到时看不出你又瘦又弱的身子，还能扛过‘蛇香引’的副作用。”

　　叶离风淡淡微笑，并不答话。

　　“那是因为……”写意皱眉，突的顿住，不再开口。

　　“嗯？什么？”书魄奇怪的看着她。

　　写意微微一笑，转了话题，“兰袖和竹君还在来鸿客栈？”

　　“是。”书魄应道。

　　写意说：“墨轻染来了，他们必会换落脚的地方，你去跟他们说好好跟着。若是跟丢了，让水亲卫收缩范围搜查。”

　　“是！”书魄转身就走，走到一半，他身子顿了顿，神色有些莫名其妙，“写意，我奉劝你一句，莫要以为你从小跟在主子身边，便能做一些出格的事。”他顿了顿，“他一旦无用，主子定会杀他，你还是不要动情的好。”

　　“我有分寸。”

　　书魄“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叶离风眨眨眼，奇怪的问：“他是谁？”

　　写意道：“嗯……一个朋友。”

　　叶离风问：“既然是朋友，主上为何要杀他？”

　　“他啊，他和主子有仇。”

　　叶离风微微皱眉，突的淡淡一笑，不再问了。

　　“好好休息。”写意起身离去。

　　三天时间转瞬即过，叶离风因副作用发作而无力的身子已然好转，衾寒便让他去杀墨轻染。然而墨轻染等人自三天前出了客栈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水亲卫怎样找都找不到半点踪影。

　　今日天气不错，叶离风穿了一身黑衣在街上闲逛，与他同行的还有书魄，不过书魄显然对叶离风厌恶得很，两人走着走着就分道扬镳。

　　书魄走着走着，顿了顿，似有些不放心叶离风单独一人，转过身往回走去。

　　而叶离风拐进一条小道后，慢慢走着，这里居民不多风景不错，可见漫天白雪里开满了红色花朵，倒是美得很。

　　他走着走着，忽的有人往他肩上一拍。

　　叶离风身子一顿，接着他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离风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他从冰冷的床_上爬起来，下床在四周摸索着，发现这是一个封闭的小屋子，除了刚才他睡的那张床外，既没有窗子，也摸索不到门。

　　四周没有风，黑得让人心里忍不住压抑起来。

　　正在这时，似乎有人从外面开门的声音。

　　这黑暗的小屋子里渐渐亮起一丝亮光，叶离风一跨步走了上去，那亮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却并不介意，只是他还没看清来人，便忽然觉得胸口一痛。

　　那疼痛一开始并不明显，后来渐渐清晰，胸口处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逐渐蔓延开来。

　　光亮照在叶离风身上，他才看清楚了自己胸口上正刺着一把双戟，那滚烫的心血像是艳_丽的红梅绽放。

　　叶离风抬起头，看着那一张冷漠得似千年玄冰的脸庞，微微张了张嘴，咳了一口血！

　　他眼前眩黑，口中又咳出了一口血！

　　世界天旋地转！

　　“唔……！”床_上有人被噩梦惊醒，猛地睁开眼，头一抬起便撞到床顶。接着他又看见自己面前有人正含笑看他，将他吓了一跳，本能要发出惨叫，但这声惨叫却只从他嘴中发出呜咽，他这才发觉自己被点了哑穴。

　　墨轻染用“枯骨”敲了敲叶离风额头，露出温和笑意，一旁祁连_城抱臂笑道：“小染本想亲自去引你出来，没想到才走了一会，就发现你昏在地上。本来以为是陷阱，结果连个探子都没有，倒是奇怪得很。”

　　叶离风扭过头去，似不想看到他们。舒圣快步上前，“离风，我是你大圣爷爷啊！我是你武功高强的大圣爷爷啊！我是你武功高强俊朗无双的大圣爷爷啊！”

　　叶离风眉头一皱，虽双手被绑，脚却还是能动的，当即往舒圣腹部踢了一脚。

　　舒圣连忙躲过，“离风，你真的不认识你大圣爷爷我了吗，大圣爷爷好伤心啊……”说着头上被一把玉骨扇敲了一下，接着孟离将人往后拉。

　　叶离风从三人身后看见孟离，便是一惊，不断给他使眼色。

　　孟离施施然走上前来，斯文的对着叶离风笑，“九叶，你还记得我？”

　　叶离风听得眉头一皱，很是莫名其妙，奈何不能说话，只能摆出听不懂的表情，接着他后颈又是一痛，眼前又是一黑，又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墨轻染问：“怎样？”

　　孟离摇头，“情况有些糟，他从被你们救起那全都忘了，现在以为是被衾寒救下后的几个月。”

　　墨轻染又问：“确实是‘八千相生法’么？”

　　“嗯。”孟离答：“当年玉玄门收有一功法，有破除幻境之力，只可惜自玉玄门被灭后，就已经绝迹江湖了。”

　　墨轻染皱眉，“岂不是离风今后只能受幻境所惑？”

　　“如果你们放心的话。”孟离微笑，“我可以一试。”不等三人回答，他抢先道：“不过容我先想想那功法内容。”

　　墨轻染点头，“劳烦盟主了。”

　　孟离点头，接着坐到一边，认真回想那功法秘籍去了。舒圣大刀一摆，直接坐到了地上。

　　此处乃是一间不小的客房，几个人挤在房间里也并不觉得窄。

　　外面似乎起了风，风一声一声撞在窗户上，窗户并未锁上，便被风吹开一道缝，一朵素心腊梅被风吹了进来，墨轻染抬手接住。

　　黄色的花朵落在墨轻染手上，祁连_城伸手拿过，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对着墨轻染使了个眼色，微微一笑。

　　墨轻染执扇掩笑，点了点头。舒圣在旁挠头，并不知道两人打的什么主意。

　　但见祁连_城走到床边，将那朵黄色的素心腊梅轻轻插入叶离风鬓角。舒圣看得哈哈大笑，孟离被他们吵得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

　　祁连_城将花弄到叶离风头上之后，缓步走到窗边，伸出手在靠近客房的腊梅树上折下一两朵腊梅，之后将窗子掩上，又将那几朵花逐一插到叶离风鬓角上。

　　“噗。”孟离忍不住笑道：“你俩怎么那么坏心眼。”

　　“哈，想当初离风长得还挺不错的，然后我们就趁着他不能动，把他打扮成一个女娃，连小二哥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祁连_城耸耸肩，微微一笑，“现在瘦成这样，实在太不像话了。”

　　墨轻染闻言温和一笑，“连_城还打算把他打扮成女的？”

　　“那是自然，虽然来鸿客栈挺安全的，但也难保那些人不会回头过来找，你们也要好好打扮易容一下。”

　　……

　　叶离风再次醒来之时，只见原先人模人样的几人突然变得歪瓜裂枣、人模鬼样，他却是淡淡一瞥，并未被吓到。

　　那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皮肤被抹得极黑，并在右脸颊划了一道伤疤的人却是舒圣，他见叶离风醒了，“嘿嘿”一笑，抓过铜镜就对着他一照。

　　祁连_城和墨轻染的打扮是翩翩君子，见此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见镜子里的人略施胭脂，画了柳眉，涂了口脂，鬓边插了腊梅花，头发被男簪挽起，加之叶离风身子骨弱，便有弱柳扶风之姿。

　　叶离风眼皮一跳，脸色铁青，几乎气得全身发抖，索性别过头不去看。

　　祁连_城幸灾乐祸，“哈哈，以前可没见你生气过。”

　　“好了连_城。”墨轻染微微一笑，“你们莫要逗他了。”

　　舒圣收回镜子，大手一拍叶离风的肩膀，“嘿，以后要是遇上衾寒，大圣爷爷一定将他砍个稀巴烂，替你解气。”他刚说完，叶离风又是一腿踢来。

　　舒圣侧身一避，祁连_城却将他退路一挡，叶离风一脚踢中舒圣腹部，力道虽然不大，却也让舒圣疼得呲牙咧嘴，转过头去骂祁连_城。

　　几人打闹间，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正在纸上将那功法默写出来的孟离抬起头看了墨轻染一眼，墨轻染略一点头，起身走到门边，先问了句，“哪位？”

　　门外有人哑声答道，声音听不出男女，“叨唠几位，在下有小孩走失，有人见他进了这房间，不知可否让在下进去一看？”

　　墨轻染微微笑道：“小孩？我们这里并无小孩。”

　　门外人又道：“恳请几位让在下进去一看。”

　　墨轻染轻声道：“可我们兄弟几人前些日子惹了恶霸，谁知你是否是他派来的杀手呢？”

　　门外人语气恳切回答：“若在下图谋不轨，早便一掌震碎门闯了进来，何须废话？”

　　墨轻染思忖半响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披着黑外袍戴着兜帽，整个身子隐在衣物下，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他侧身一让，让这人看清房内事物，“阁下且看，房内并无小孩，许那孩儿贪玩跑到了客栈后院，你可去寻，想必……”他话音未落，那人闪身进屋，将房门关上。

　　其余三人立马警觉，墨轻染却并不慌张，只是含笑问：“阁下可是有事？”

　　那人道：“我是楼主安插在衾寒身边的内应，几位可唤我小梅。”

　　墨轻染略一笑。

　　“此乃信物。”小梅拿出一条梅花红绳链，墨轻染瞧后点头，小梅又道：“我有办法解楼主所中的‘八千相生法’。”

　　孟离一惊，“当真？”

　　“当真。楼主被捉之后，告知我一法，说若是他被衾寒利用，等你们到来，便用此法替他解除幻境之惑。”

　　墨轻染点头，“麻烦你了。”

　　舒圣却一把拉过墨轻染，在他耳边低声道：“染啊，这人一身黑，也看不出男女，要是是来忽悠咱们的那可怎么办？大圣爷爷也没听说过离风留有内应，还有什么信物，咱们还是提防着的好。”

　　“无妨。”墨轻染拍拍舒圣的肩头，同样也是小声道：“内应一事，离风同我讲过。”

　　“啊！那你们也不告诉大圣爷爷我？！”

　　“嘘。”墨轻染拉过舒圣就走远了点，小梅放下床帐要为叶离风行针，吵不得。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小梅从床_上下来，向祁连_城借了黑莲剑。祁连_城犹豫了会，解下递给他。黑莲剑在手，小梅坐到床边，看着床_上躺着的叶离风，拔剑出鞘，架在他脖子上。

　　墨轻染顿了顿，拉住就要冲上去的舒圣，“这……？”

　　小梅缓缓答，“楼主说过，如果他不能清醒过来的话，便让我亲手杀了他。”

　　祁连_城皱眉，“可是，他的仇还没报……”

　　小梅静默并不回答，墨轻染对着祁连_城摇头，温和一笑。

　　几人说话间，床_上的人动了一下。

　　小梅握剑的手有些微颤抖，不一会便稳了下来。

　　墨轻染几人也是有些紧张的，舒圣已经拔刀，悄悄移上去，若是小梅要一剑将叶离风杀了，他必会阻止。

　　床_上的人慢慢睁开眼。

　　他眼中神色茫然，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小梅手中剑巍然不动。半响，叶离风眨了眨眼，突的淡淡微笑，“是我。”

　　小梅立即收剑回鞘，正襟端坐，将剑递还给祁连_城。

　　叶离风起身，拥被而坐，微微一叹，“辛苦你了。”

　　小梅道：“楼主，属下便先告辞了。”

　　叶离风顿了顿，点了点头，“你在那边小心些。”

　　“我会的。”小梅应了一声，走了。

　　叶离风转过头去，舒圣正对着他挥手傻笑，墨轻染含笑颔首，祁连_城仍同以往一样，而孟离……顿了顿，叶离风淡淡一笑，眼中却并没有什么笑意，只有悲伤，但藏得极好，“你们来了，真好。”

　　孟离走上前来，语气有些恶狠狠的，“离风，我有事需要亲自问问你。”

　　叶离风咳了一声，从床_上起身，淡淡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去东陵，其余事稍后再谈。”

　　孟离顿然怒了，“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狗屁的双胞胎，狗屁的九叶离风！你现在武功没了也不好生安度晚年什么的，继续跑到这高手遍地、能杀你的人一抓一大把的江湖中来作甚？你要是没房子，我给。你要是没银两，我也给。你要是没媳妇，我马上就去给你办一个招亲大会，天下女子那么多，还怕什么媳妇找不着？！看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很好玩吗？我……我……”他憋红了脸，才骂出了一句，“操！”

　　叶离风抓着床头勉强站在床边，嘴角扯了扯，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孟离见了他那矛盾复杂纠结万分的表情，立马凑上前去，“你不用太感动……”说着他伸手捏住叶离风的脸颊扯了扯，叹息一声，似乎突然间十分伤感起来，“我说你也别老是绷着一张脸。”

　　孟离极认真的盯着叶离风，“给本盟主笑一个呗。”

　　叶离风嘴角继续扯了扯，抬脚就向孟离踢了过去，骂道：“去死！”

　　孟离武功极好的避开了那一脚，叶离风叹了口气，“真的得去东陵，不然就晚了。”说着看了捂着肚子拍着桌子忍着笑的舒圣一眼。

　　舒圣在那笑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不行……大圣爷爷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天下第一个要被笑死的武林高手……天哪……哈哈哈……！”

　　叶离风看得又叹了一声。

　　舒圣忙深呼吸一口气，将笑意忍了下来。

　　叶离风问：“是要潜出去还是直接闯？”

　　墨轻染顿了顿，“虽然我们几人在一起，闯出去还算容易，但是你的身子……？”

　　“没事。”叶离风道：“衾寒那能让人动武的‘蛇香引’还在我身上，强闯的话，并无大碍。”

　　墨轻染脸色有些沉了下来，看着叶离风半响才道：“先试着潜出去，等暴露了再闯吧。”

　　祁连_城闻言便让舒圣在地上掰开一块砖，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地道。叶离风表情淡淡，并不奇怪，等他们逐一进了地道，他才松开扶着床头的手，揪着心口衣裳，扶着任何可供搀扶的东西，脚步虚浮的跟着进了地道。

　　外面急促的风突然将窗子撞开，黄色的腊梅花随风飘落，带着点点冰凉的白色。

　　叶离风身子一顿，抬头看去。

　　原来，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