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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八】人之最终不过一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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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镇离落凡皇宫不远,此处镇子有些小,镇上不过有几处小村庄,越往深处走住的人越是稀少,空置的房屋便越多。
这日子这里多了好多人,大多是武功不弱的皇都水亲卫,他们闲下来偶尔会来这里落脚歇息,不过一会便会离去,从不驻足。
而此时在清平镇深处一间简陋破烂,本来没人住的小房子里,突然多出了五个人。
墨轻染等人在这里歇到了夜晚,整理了一推车的木材,在推车上铺上了一条破破烂烂有些脏的被子,便让叶离风躺在上面装病人。
而墨轻染和祁连_城各自脸上也寻了一些炭灰便抹在脸上。
一行人开始往城门走去。
落凡皇都有东西南北四城门,皇都以北是玉族,以东是水月国,但他们却不走东城门,走的却南城门。
夜间行走自然引人注意,墨轻染一行人推着推车,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官兵,官兵们拦住他们正要搜查,祁连_城当即跳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官兵说:“几位官爷呀,行行好呀,小的妹妹得了重病呀,没银两请大夫呀,听说玉玄宿城有一名同大夫呀,治病不收钱呀,等我们治病回来呀,一定好好孝顺官爷呀。”
那几名官兵当场皱眉,暗忖他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却见一名高头大汉别过头去猛烈咳嗽,那躺在推车上,脸色苍白,如弱柳扶风的“女子”也猛地咳嗽起来,官兵连连摆手,晦气的和其他人走了。
等到那些官兵走远,舒圣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连_城呀,染呀……哈哈哈,离风呀,盟主呀……哈哈哈哈……”
叶离风躺在推车上,也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声音清亮,脸颊因笑得太大声而略显潮_红。也似乎是因为好久没这般笑了,他笑着笑着便咳了好几声。
祁连_城脸色不变,沉稳有度。
五人一路上经过重重障碍,终于顺利的到达皇都南城门。
南城门守卫虽比东城门要少,但一旦惊动,出现的官兵也应不少。
几人推着推车上去,水亲卫一小头目当即派人拦下,“等等!”
“这位官爷呀。”祁连_城又跳了出来,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小的妹妹得了怪病呀,身无分文呀,城里无郎中愿意医呀,行行好让我们出去找玉玄宿城同大夫医治呀。”
那小头目使了眼色让人挡住他们四周退路,看着推车上的“女人”,“得了怪病?”
祁连_城连连点头,“是的呀,怪病呀。”
小头目笑道:“既然怪病难医,皇宫中的太医们应该能看出一二。不过太医们都在皇宫难请得很,正巧我跟着太医师父学过一二,这位大哥,我替你妹妹看看,如何?”
“好的呀,谢谢官爷呀。”祁连_城嘴上这么说,实则手已经悄然放在木材里,准备拔剑硬闯了。
小头目手一摸叶离风的脉搏,微微皱眉,墨轻染几人正要动武,那小头目突然喃喃念了一句,“脉象有些奇怪。”
祁连_城手一顿,突的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官爷呀,我妹子他可有救呀?”
“大哥我说了你莫要生气,她呀……呸……咳,她快要死了。”小头目叹了口气,悲天悯人的道:“她脉象奇怪,血液似在融化她内脏,不过更奇怪的是再一摸那脉象又恢复正常,便越发奇怪了。”
“官爷呀,那可能救呀?”
小头目道:“你们回去准备后事吧,拖是能拖个两三年的,但我却是救不了的。”
祁连_城抓着小头目的手,“官爷呀,你就行行好让我们出去呀,说不定那同大夫有法子呀,听最近有人说那江湖上有‘银针百医’花满轩呀,说不定她也有法子呀。官爷我就这么一个亲人呀,他表哥表弟都也很疼这个妹妹的呀,他去世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怎么活呀。”
小头目显然觉得抱歉,“真的不能让你们出去,几位……”他话音未落,骤然见眼前亮出一抹亮光,下意识拔剑一挡。
他们也并未曾想能真正的混出城外,祁连_城一招发出,抓起叶离风就同墨轻染几人往城门处跑。
小头目立即朝天放了烟花通知其他人,这边已有官兵将几人围住,几人下手并不留情,一路狂杀,很快就要到城门处。
叶离风被祁连_城护住,当即掏出药瓶吃了一枚药,对祁连_城点头,他便将他放下。叶离风出掌如虎如风,将来袭的官兵立毙掌下。
小头目奔上前来,指挥着人关闭城门。几人见状不欲逗留,脚下轻功使出全力。他们武功本就不弱,且五人一起,除非有千把人来拦住他们,就而今城门几百人,他们便很快的逃出了城门外。
不过出了城门,此处还是落凡地界。墨轻染等人并不停歇,在后方追兵越来越多的情况下,逃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躲进望夫山中。
望夫山上有一间小茅屋,在这寒风凛凛的山顶上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似已有些年头了。
叶离风此时被孟离背在背上,无力轻咳两声。
孟离抱怨道:“怎不说那药还有副作用?只有我们四个,也是能平安逃出来的。”
叶离风淡淡笑,眼睛盯着地面,目中光芒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我也想同你们并肩厮杀一次。”
墨轻染带着几人往望夫山另一边走,眉头皱起似乎很不开心。舒圣奇怪的问:“染,怎么了?”
墨轻染闭口不答,孟离叹了一声,问叶离风,“那脉象是怎么回事?”
叶离风回过头远远的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皇宫,里头每一盏依稀明亮的灯火,似都能听到每个冤死亡灵的嘶吼。半响,他闭上眼,淡淡答:“没事。”
孟离又是一声叹,知他不想说,转了话题,“怎不早先告诉我你其实还活着,我会很开心的。”
叶离风闭着眼,皱眉的样子孟离没有看见,“说了我便活不到现在了。”
几人之间一阵沉默,皆是猜到那会玉玄子朋友那都被人安排了眼线。沉默之间,天边霞光乍现,太阳慢慢的露出头,初露朝阳。
但见前方那一根根枯黄色的竹子伫立了一大_片,青白交映,加上太阳撒下一片金色的镶边,景色美轮美奂便如飘渺仙境。
墨轻染领着众人走进这竹林中,这次很快的就破了那九宫八卦阵。
走了一小段路,在那小道观门口有人正弓着身子搬动着半人高的石块,移动着那些石块的位置。这人正是那个六十有九却面目甚是年轻的叶十三。在墨轻染他们来到这里时他便知道了,只是并没有抬起头看他们,仍然摆_弄着老道人交给他的任务。
孟离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轻声问:“怎样,能下地了吗?”
叶离风略一点头,扶着他的肩,淡笑应道:“嗯,我没事。”
而这边叶十三动作猛然顿住。
他觉得叶离风这声音甚是熟悉,不过似乎……似乎要年轻些许。这般想着,他猛然回过头来。突地,他手中的石块“砰”的掉在地上,他的眼眶忽然红了,他盯着叶离风那张脸呆滞许久,终于——他三步作两步跑到叶离风面前,当即就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扑上去抱住叶离风,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师父……师父……十三好想你,你可是放不下十三,才回来找我了?师父啊……”
孟离和叶离风面面相觑,他们在来的路上便听过舒圣说这位叶十三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实则已经六十有九了,这般年纪都可以当叶离风的爷爷辈了。叶十三这般突然的扑上来,让叶离风错愕了一会便立即伸手要推扶起他。
不成想叶十三一把抱得更紧了,“师父……是不是少主在下面还不肯原谅十三,十三当年是真的不小心将小少主弄不见……”他说道一半,突然不哭了,再仔细盯着叶离风的脸,猛地站起来捏了捏叶离风的脸,叶十三愣了半秒,“啊”一声惊天动地!
他抓_住叶离风的手,大声嚷嚷,“小少主……十三终于找到你了,哎呦你身子怎么这般弱?是十三不好,当年十三不该将你弄丢了……”
墨轻染几人在一旁愕然看着事情这般诡异的发展,个个石化。
那间小小道观简陋而破旧的大门慢悠悠的开了,老道人走了出来,斥了叶十三一声,“老叶退下,莫吓着贵客了。”
叶十三脖子一缩,显然很怕他,却指着叶离风,“他……”
老道人莞尔,对着叶离风友好一笑,“这位小友长得像一位故人。”
叶离风略一点头,没问什么,心里却存了心思。他自小_便是孤儿,少时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曾困惑着,此刻老道人道了一句故人,他便不由想到了,老道长是否认识自己的父母。
几人跟着老道人进了道观。
道观内建有一座雕像,那是一名穿着道服的老道仙人,那人留着胡子,右手捧着一卷书,面目和蔼,有一股仙风道骨的韵味。老道人向人介绍道:“此乃贫道道门始祖天道子。贫道乃第三十八位传人,名号玄道子。”
说着他举手请大家坐。
道观虽然小,却有院子,院子里有一张石桌和四张石椅,叶十三匆匆忙忙的跑进内院搬出两把竹椅,来来去去也不像是个已经六十有九的老年人了。
玄道子望着叶离风微笑,“前段日子贫道心灵福至,心有所悟觉得与这位小友有三面之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小友长得很像一位故人,不知小友可否告知贫道姓名?”
叶离风蹙眉想了想,“在下叶离风。”
玄道子闻言微笑,仔细的看了叶离风两眼,“小友是否有一块玉牌,正面刻了个叶字,背面雕着金龙刻了九字?”
“不错。”叶离风叹了一声。他确确实实从小_便有一块那样的玉牌,不过自从四年前玉玄门被屠杀之后他便没在戴过,一直是将那块玉牌放在第九楼,当做楼主执掌令牌。
“当年曾有友人之子拿着一块玉,让贫道帮他雕成一块玉牌。”玄道子微笑,“你同你爹叶城长得很像,而你应是叫叶九。”
一旁的叶十三红了眼,抹着泪喃喃着,“你也长得太像你_爷爷了……师父啊……”
叶离风过了半响,想问自己的父母现在在哪里,但他从未想过,本来是要潜入落凡拿得戚沧勾通外国证据的路上,会遇到知晓自己身世的人,而且他自己对于爹娘的概念也是模糊不清的。他想了半响也问不出口,只能沉默。
“你——”玄道子本是想说些什么,突然顿住,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几人一眼,道:“贫道想和小友单独谈谈……”
四人沉默了一会,起身作揖,出了这间小小的道观。
玄道子这会再也没有微笑,而是凝着脸问:“你身上有毒?”
“是。”叶离风神色不变,按下心中心思。
“果真是‘彼岸之毒’。哎,此毒融人血肉,虽被暂时压制,但最后也会将中毒者融成一滩血水,苦不堪言。”玄道子伸手把住叶离风的脉,渐渐的,目中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像是缅怀,像是哀伤,“你已经、活不过二十五岁……”说着他顿了一下,似乎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什么,“拖的话,也就只能拖个两年。”
“我知道。”叶离风神色仍是极淡的。
“你们叶家单代相传,每一代都是惊采绝艳之人,可惜个个都活不过二十五岁。你_爷爷如是,你爹如是,现在你也如是。莫不是真的天妒叶家……?”说着玄道子顿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又叹息一声。
叶离风心中一跳,“我爹?”
玄道子颔首,有些欲言又止的道:“他……他是癫狂自杀而死。”
叶十三在一旁不知想起了什么,偷偷抹泪。
他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毕竟是老了,所以孤家老人的总会悄悄缅怀过往。
于是玄道子提到了叶城,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个如神如魔的男子。他看着他从襁褓中的婴儿长大成_人,看着他一柄长剑行走江湖,无人能敌。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叶十三不懂,但他知道他是寂寞的。
叶城很听他娘的话,因为他一出生爹就死了,于是他二十几岁就结婚,才生了一个儿子,他的娘和妻子就被人害死了,他大开杀戒,那时江湖一座不知名的山上满天满夜的飘着血腥味。
山有血腥,杂草树木也不生了,江湖上不论正道魔道都要叶城死,于是他杀了几乎半个江湖的人,自己也便死了。
那刚出生的孩子他们也是不放过,叶十三带着孩子逃,身受重伤,为了保住这唯一的血脉,他自己引敌入山。后来被玄道子救了,等出来找孩子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已经丢了。
叶十三_去看叶离风,看着他那张酷似少主又酷似自己师父的脸,想他也是活不过二十五岁,又悄然抹泪。
叶离风却是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问下去。
他靠在竹木椅上,抬头看着辽阔的深蓝色夜空。
月光暗淡且苍白,透着浅浅的悲凉。他已是没几年好活了,死他不怕,只是他还有很多事没做,说好听点便是执念,说难听点就是复仇。在这些事没做完之前,他是咬牙也要活下去的。
一个人怎样才会癫狂自杀而死?叶离风知晓其中必有重大隐情,他在想是否要问个清楚问个明白,然后他又想,以他现在的身子和能力以及并不多的时间,是否还能担起上辈子的恩怨重担。
叶离风脸色被月光照着,照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我爹……因何而死?”
玄道子沉吟半响,“有三个原因。”
叶离风颔首,洗耳恭听。
“一、你爹与江湖人正反派老一辈都不合;二、你刚出生,你_娘与你奶奶都被人害死了;三嘛……三……”玄道子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心想这事认真打听必会在江湖上听到风声,便开口道:“三、是因为一柄剑。”
“当年你_娘与奶奶被人害死,你爹引出了那些同他不合并害死了亲人的人,在附近山里大开杀戒……”玄道子叹息,“那些人到如今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你就不用去报仇了。……至于最后那柄剑……”他起了身,“你跟我来。”
叶离风脸色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思,起身跟着玄道子进了一间小而漆黑的房间。
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个黑色檀木做成的底座,座上横放着一把长剑。那剑包裹在漆黑的剑鞘里,剑柄雕着睚眦,睚眦上面有褪了好久的金漆,整把剑看起来既古朴而又妖异。
玄道子道:“这柄夕阳剑,染着每代叶家人的血。”
叶离风远远看着,“好剑。”
“好是好,不过此剑诡异非凡,传言带了诅咒。”玄道子摇头,“可还记得贫道说了同你有三面之缘?”他缓而忧伤的说着:“贫道小时见过你一次,此次乃第二次,而第三次……许是你拿起此剑杀人的时候了。然杀戮一起,却是要死的。”
叶离风淡淡的看着那柄剑,突的一笑。
玄道子不忍看他,“有剑夕阳,遭天弃……”
叶离风淡淡的,语气并无多大起伏,“人,本来便是要死的。”
“而我,也不过只是去死。”
他说的太轻太平静,就好似在说他不过只是去睡觉一般,玄道子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不知该说些什么,怔怔的看着他。
两人又回了院子,叶十三在外面摆了桌子和另外在竹林里的几人饮酒,玄道子本想将人叫进来,却听叶离风叹了口气。
玄道子是他长辈,他也就能发发牢骚,不怕跟别人说了,他们会整日担心着,“其实,能活我也是想活着的。”
玄道子静默,叶离风继续抬头看那辽阔的苍穹,星光微微发亮,落入他清冷的眸。
“不过于我而言……想死容易,想不死、却难。”
于是他便安慰自己,也不过是死了罢。
所有恩怨情仇离他而去。
他想自己也不会难受了。
外面也不知怎的闹了起来,舒圣扯着嗓子哈哈大笑,可能有个安全无忧的地了,便能像以往一起闯江湖那般玩得开了。
叶离风听着他们的笑声,听得很开心,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突的他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咳出淋漓的鲜血。
他毫不在乎,扯出一条布帕就随手一抹,将嘴角手上的血擦掉了,便对玄道子行了一礼,出了道观。
外面桌上好酒好肉,舒圣喝醉了酒正在撒酒疯,又是笑又是吼歌。
叶离风一拍舒圣的肩,笑道:“大圣怎么不弹琴?”
醉酒的舒圣潘然醒悟,拿下背在背上的琴就开始弹。只是他喝酒醉了,琴弹得不大好听,被祁连_城从头到尾数落了一番,墨轻染本来沉着脸,此刻也忍不住笑开了。
舒圣抱着琴,“大圣爷爷我……嗝……弹琴那么好……嗝……怎么会难听呢?”
祁连_城也喝醉了,抓着墨轻染的衣袖口,可怜兮兮的说:“小染,叫我哥哥,我可比你大了几个月,叫我哥哥……”
叶离风淡笑,他想他是很开心的,但心间不知为何却有些隐隐刺痛,喉咙一哽,忍不住曼声低唱起来。
“火似风过漫山河,徒留生者悲且歌,倏忽四载间隔,命数难说辗转沉疴,幸而,好友一路,不复寂寞,终能,得生得过,且死且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