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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四】踏雪寻梅往事如昨 ...

  •   房内两人为防叶离风再次逃跑,将他全身搜了一下,于他衣袖口搜到了一根银针。书魄一见当即眉头一挑,一抖手将银针射了出去。竹君却有些疑惑这衣服是他们抓他之后,拿了衾寒的衣裳换上的,怎会有银针?他暗自思忖,之后便和书魄退了下去。

      两人在房间外不远休息,竹君抱臂靠在树干上,书魄仍是躺在走廊栏杆上。

      夜色浓沉,幸而月色明亮,靠在树干上的人清澈的目光望着天上明月,显得越发通透。而躺于栏杆上的人脸色却隐在走廊树枝的阴影上,便觉有些阴沉,让人看不透。

      突的,房内传来呜咽一般的笛声。

      那笛声断断续续,似吹笛之人中气不足,他却仍坚持吹着。笛曲虽不激昂辽阔,却有些似生离死别的绝望哀伤之意。曲子轻缓悠然,却并未显出曲中的出尘恣意,只若小河激流遇到山河大川,两者相遇迫成一体,又苦苦挣扎不得。

      竹君听得叹了一声,也不知在叹些什么,许是想起了抛弃自己的亲人。而书魄却握紧了手中的刀,“呵”的低低嘲笑了一声。

      此时已是四更出,宫里的人大多已经休息了。

      叶离风躺在床_上,盯着已灭了的灯盏,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迷茫。

      他一向很少做梦,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近来压力太大,他今夜反反复复做了同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那夜。

      师父为了救他,眼睁睁在他面前化为一滩血水;二师兄为了救他,身中剧毒守住唯一的退路,最后被敌人生生砍死;还有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所有师兄的面容一一在他梦里闪现,最后弥漫满山的尸山血海被滔天大火覆灭焚烧,尸骨无存。

      此恨,怎能泯灭!

      此仇,怎能不报!

      当是,不死不休!

      然而——叶离风又是淡淡的叹了一声。

      最大的敌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却成了阶下囚,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不过——他把目光移到窗外,语气淡淡,似在低喃,“怎么样,也得先杀了戚沧。”

      次日一早,阳光格外明媚,却是落凡国里罕见的晴天。

      叶离风醒来之时,一转头便看到了一身黄袍,伏案阅卷的衾寒,便立马别过头,只做不见。

      衾寒却已察觉到他醒了,冷道:“昨夜抓了一人。”

      叶离风闻言,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

      衾寒翻过一页书,“他本想救你。”

      叶离风从床_上起来,“你们将他怎么了?”

      “废了四肢,挖了双目,刺聋一耳。”他回过头来,语气冷冽,“如何?可告于孤玉玺在哪了么?”

      叶离风目光平静并无起一丝波澜,淡淡道:“我不知道。”

      “哦?”衾寒语气有些惊讶,随即露出冷笑,“你真残忍。”

      叶离风淡淡的看着窗外,并不答话。

      “玉玺于孤而言,可有可无。有,便能在做事之时简单些罢了。”衾寒略一挑眉,“你若说了,还能给他个痛快。”

      叶离风淡淡问:“若不说呢?”

      “呵,那只能让你不痛快了。”他合上书卷,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砰”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衾寒刚走出房间,书魄立即从走廊栏杆上一跃而起,单膝跪下,“主子,那人……可要杀了?”

      “嗯……”衾寒略一思忖,看到檐上白雪融成水滴落下来,道:“先留着。”

      “是。”书魄应道。

      衾寒却一拂衣袖,已然走了,黄绸段子面料的鞋踩在皑皑的雪地上,当即踩出了一行脚印子。他出了“挽梅苑”,便一路朝着太桓宫走去,路上不断有太监宫女行礼,他只当不见。

      这一路上但见白雪皑皑,有些花园内景物颓败,枯枝残叶上落着雪,梅花开得少,只余一两多红色点缀,越发萧索。

      衾寒到得太桓宫,宫殿大门里有宫女在扫着积雪,见到他来当即下跪,他视而不见走到内殿,穿过几道弯弯曲曲的走廊,来到一间小屋前。

      此处小径通幽,梅花开得比外头的多上许多,屋子乃是竹子制成,显出高人隐居的幽意。

      衾寒站在门口正要叩门,门便“嘎吱”一声被人打开——开门的人是个和尚,年岁已大,却慈眉善目,见到衾寒,他双手合十,“国主,老国主已经……不行了。”

      “嗯。”他应了一声,径直往里走了进去。

      屋内并不大,桌上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旁的床_上,黄色的帘幔垂下,将躺在床_上病老犹如枯木一般的老人掩住了一半。

      衾寒走上前去,坐在床边。床_上老人颤巍巍的伸出手,衾寒连忙抓_住,一向冰冷的脸上露出细微的笑,却并不明显,所以还是让人觉得冷。

      “寒儿……陪父皇说说话……”

      “好。”

      床_上行将就木的老人苟延残喘着,说起了往日的峥嵘岁月,说得眼中原本暗淡的眸子神采奕奕。他说到衾寒小时候的事时,顿了一顿,颤巍巍的手拍着他的头,“这么多年来……咳咳……真是苦了你了……”

      衾寒替老人梳理乱糟糟的头发,“儿臣应当做的。”

      “你小时候,还是挺无忧无虑的。”老人回忆的说了一声,衾寒的手却是一顿,而后继续梳理。老人迟钝的并未察觉,只喃喃着念着,“寒儿啊……”

      衾寒语气努力放柔,“在。”

      老人笑了笑,“你要是不喜欢,撒手罢。这个国家,就送给顾家又如何。”

      衾寒垂了眼帘,这样才会像个面对父亲时的孩子。老人叹气,“父皇不想你杀孽过重,落得如我这般。”

      衾寒抿了抿唇,冷声道:“儿臣会守着这国家,直到我死!”

      “哎……”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从他肩上无力滑落,衾寒双手握住,然而床_上的人已然去了。

      之前的老和尚站在一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衾国主,节哀顺变。”

      衾寒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和尚识趣的退下了。

      也不知衾寒在房间了做了什么,老和尚静静盘膝在外面院子里,却也不怕冷。他静坐了一会,房门才被打开,过了一会,衾寒叫来人,让人安排下葬诸多事宜。

      忙完后,衾寒走到老和尚面前,恭敬作揖,“老师,今晚之事,且拜托您了。”

      老和尚在雪地里,双手合十,“国主可想清楚了,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如果失败,只怕那人会同那周奇山一样,死于非命。”

      “是死是活皆由天。”衾寒眼中冰冷似千年寒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的感情,用在别的地方,如他亲人,如这百姓。

      其他的,生死皆动不了他的心。

      老和尚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慢慢退了下去。

      今夜下了一场雪。

      “挽梅苑”的厢房里很冷,所以写意在里面摆了铜盆,寻了些枯枝烧起了火,顿然满屋亮光,显得和煦。

      床_上的人睡着,却睡得并不踏实,眉头紧紧皱起,额上全是冷汗。她只瞧了一眼,便退了下去。

      叶离风从噩梦中挣扎着醒了,目光呆滞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慢悠悠的移到了房角那些曼陀罗上。

      他笑了。

      淡淡的笑意在叶离风苍白的脸上蔓延,他闭起了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许久,房门轻轻响了一下,是被人打开了。接着有人盘膝坐在地上,随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叶离风缓缓睁开眼,淡淡的看着盘膝而坐的老和尚。

      老和尚合着眼,双手合十,并不看他,口中喃喃念着一些杂乱无章,从各大经书摘抄下来凑到一起的经书梵文。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那些梵文如同锥子一般,一字一句的刺进叶离风的脑海之中,他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淡淡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外面夜浓似墨,月朗星疏。

      突的天空又下雪了,一点点的白色也被黑夜染成漆黑。叶离风盯得久了,却觉那雪花竟有点像血色的,他眼中神色开始迷离起来,那片片雪花里都能看到人影满身鲜血的挣扎。

      ——是他的师兄们。

      周围的光亮消失不见,一片黑暗中,除了那血色的雪花,还有凄烈的惨叫和歌声混在一起,越发显得悲戚。

      躺在床_上的叶离风此刻眼睛已经闭上,淡然之色不见,满脸的痛苦挣扎。

      老和尚双手合十的静默着,旁边不知何时到来的衾寒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老和尚道:“他已中了‘八千相生法’中的幻杀境,依老衲而今来看,他是能挺过这一关的。”

      衾寒取酒自饮,“嗯。”

      老和尚顿了顿,睁开眼似想说些什么,却在一声叹息中,什么都没说,又将眼睛闭上了。

      两人坐了许久,慢慢那边传来“哐哐哐”的撞床声,也不知这人看见了什么。过了一会,才安静下来。

      老和尚对着衾寒点了点头,衾寒坐在床沿,抽_出一把匕首,在叶离风才拆了纱布不久的颈项上流连,“你叫什么?”

      床_上人顿了顿,闭着眼,声音很是茫然,却回答得不假思索,“九叶。”

      衾寒很满意,“那年在山崖下救你的,是谁?”

      “墨轻染、祁连_城。”

      “不对,是孤。”衾寒手上轻轻一动,在他颈项侧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又问了一遍,“那年在山崖下救你的,是谁?”

      床_上人皱着眉,隔了好长时间,才缓慢的,犹豫着说:“是你……”

      “墨轻染、顾惜朝皆是孤的敌人,你觉得呢?”

      床_上人想的时间越久了,老和尚在旁念了一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他随后才淡淡道:“也是我的敌人。”

      衾寒手中的匕首停住不动,“玉玺藏于哪了?”他手中用力,只待叶离风答出,他便立即让他尸首分离,可等了半天,叶离风只紧闭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了。

      “嗯?”老和尚疑惑的睁开眼。

      衾寒冷冷的盯着,过了好一会,叶离风才慢慢的道:“东陵。”

      衾寒顿了顿,正想问在东陵哪里,叶离风却突的头一歪,呼吸微弱,只余一丝。

      老和尚在旁,仍是慈眉善目,语气却带了悲悯,“他强行从最后的幻境出来,挺不过的话,便没了。”

      衾寒心中思忖着怎么到东陵大肆搜索,至于叶离风最后是死是活,他却只是起身离去,瞧都不瞧一眼。

      老和尚在那里坐了许久,床_上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摇头叹息,最后也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花香,写意和竹君今夜被衾寒遣走,早便不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传来一声重重的呛咳,咳一声便停歇了好久,再咳一声,如此反复,仿若垂死挣扎的病人,咳到最后,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了,里面才陷入彻彻底底的安静。

      第二日天刚亮,便下了一场暴雪。

      那雪来得急促匆忙,将前不久才刚刚扫好的庭院落得又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后,才恋恋不舍的逐渐停了下来。院子里只开了几朵的梅花树,又成了一株什么都没有的枯树。

      “挽梅苑”里的厢房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那人身上只穿着一件衣裳,显得身子单薄,原本扣在他四肢上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他却全未发觉,只站在房门口,整个人都是迷茫着的。

      他呆了许久才出了房间,脚上没穿鞋袜,生生在雪地里踩着,冻得青紫。走了许久,他停在了一棵并不茂盛的梅花树旁,怔怔的看着树上的梅花。

      一旁小道上走来一行人,在头的是刚上完早朝的衾寒,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越发冷峻威严。

      衾寒见到叶离风时,抬手就要让侍卫将其抓下,突的手一顿,冷冷一笑——站在树下的叶离风转过身,但见双目迷茫后,单膝对着衾寒跪下。

      “九叶见过主上。”

      隐在暗处的老和尚双手合十。

      人一旦有了欲望、有了执念,便会被纷乱的思绪,迷离的幻境假象蒙蔽。

      即便生生从死亡边缘挣扎着回来,即便活了,也不过是他人的傀儡罢。

      是非恩仇,又有谁能说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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