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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三】孑然一身老病风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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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香炉染着清清淡淡的烟,香味并不浓,仿若冬夜叠雪的红梅。外头夜色浓重,星光很亮,映着清冷的明月,光照窗门,撒下一地明明灭灭看不透的愁。
叶离风躺靠在床头,听到衾寒说他是玉玄子的义弟时,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垂了眸,似在思忖。而衾寒冰冷的目光却看着他,拢了拢衣袖,语气很冷,“玉玄子出了这等事,孤很伤心。”
“你若对我师父有情有义,当初为何却不支援?而今甚至直呼其名。”叶离风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很淡,也很冷,语中带有丝讥讽。却见衾寒微微仰起头,目中神色变幻,却是分不清是冷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去世了,孤很难过。”
“不过有一点,孤有些想不通。”他冷道:“玉玄子死了,你却为何未死?”
叶离风闻言一怔,随之立即抬起了手臂,手中的玉笛被他紧握朝衾寒心窝刺去。衾寒横眉一挑,反手一拍他手腕命门,他闷_哼一声,不仅手中玉笛被衾寒夺走,还被扣住手腕不能动弹。
“呵,‘洛城’”衾寒瞧了手中玉笛一眼,手紧紧扣着叶离风的手腕,摸了摸脉门,见他目中全是悲凉恨意,冷道:“果然……”他话未说话,便见叶离风眼睫毛微颤,似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衾寒冷冷一笑,故意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化为一堆血水,想必很难受吧。”
叶离风闻言轻轻_咬了咬下唇,突的剧烈的咳了起来,咳两下吐出一口鲜血,咳两下再吐出一口鲜血。他目中淡淡,又似镶着恨,眼睛须臾闭上了。
衾寒抬起“洛城”仔细的看了几眼,“洛城”晶莹剔透,被烛光一照便越发觉得翠绿好看,“以玉玄子的功力,若非救你,本是不会死的。”
桌上的烛光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叶离风呛咳两声,睫毛微颤,脸色苍白如死,身子更是微不可查的微微颤抖着。衾寒嘴角勾起微笑,并未见半点怜悯,却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语气显得略微有些温和,“玉玺在哪?”
这话刚问出口,床榻上的锦棉被子便被叶离风抓得很紧,几乎要被他撕裂开来。他挣了一下,衾寒立马用力一按他手腕命门,顿然让他全身动弹不得。叶离风仍闭着眼,不见半点慌乱,虽脸色苍白,此刻却淡淡一笑,“我不知道。”
他方才全身颤抖不能自已,衾寒以为他心神已破,才开口问出此话,而今一看,心里暗自赞叹叶离风意志坚强,表面却仍是冷漠之极,再问了句,“玉玺在哪?”
“我不知……嗯……”叶离风话至一半,突然猛地一躬身,右手按住左手手臂,额上不断渗出冷汗,脸上表情痛苦至极——却是刚刚他说不知道的时候,衾寒伸手一捏,将他左手小指骨头一寸寸捏断碾碎。
衾寒脸色冰冷,“孤问你,玉玺在哪?!”
“呵。”叶离风冷笑,思绪辗转已想清了许多事,“你身为一国之主,为了夺得我师父的玉玺,便能杀了一门派的人,简直卑鄙无耻下_流!”
衾寒面无表情的盯着叶离风,手重重往他命门一敲。叶离风猛地咳血,咳了一声喉中便发出“嗬嗬”艰难的呼吸声,挣扎了一番终昏了过去。他歪坐在床_上,呼吸声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只剩一丝。
昏暗的光线照得衾寒脸上的表情愈发阴寒,他收回手,一拂衣袖,玉笛在他手中转了一圈,被他放在了床头。他冷着脸想了一会,从袖里掏出一个白玉瓶,从里面倒出一枚药丸,塞进叶离风嘴里。
那药丸乃是由江湖上佛门大师炼制的“大还丹”,药丸入口即溶,他并不怕叶离风咽不下去。只是传闻中此药能起死回生却也并不为真,叶离风吃下之后脸色虽有些许变好,却仍呼吸微弱。衾寒看了空瓶子一眼,随手一弹,将其扔出窗外。
“书魄。”他喊了一声,门外立马有人推门而入。
书魄进得门来,瞧见了床_上半死不活的人,阴沉的脸上露出略微诚惶诚恐的模样,单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衾寒一眼,“主子有何吩咐?”
“熏香太淡,搬些曼陀罗进来吧。”衾寒抿了抿唇,书魄忙应了声“是”,便听衾寒又道:“听说祁连_城进了落凡?”
“是,在来鸿客栈已住了两天。”
“派人跟着,莫轻举妄动。”
“是。”书魄应了声,却见自己面前那双昂贵的黄绸白底靴动了动,心知衾寒站了起来,忙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衾寒走了。
书魄跪在那里跪了半响,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床_上的人一眼,迟疑着退出了房间。他搬来好几株曼陀罗,那黑色的花朵略微下垂,像个垂死的病人。曼陀罗被书魄放在房间一角,摆好之后他走到矮案桌那里,盯了叶离风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身子顿了顿,吹灭了烛火,出了房间。
次日写意收到命令,便在自己房间收拾了一下,到了“挽梅苑”来,同书魄一起照看叶离风。只是叶离风的情况并不怎么好,不过两天便发起了低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有时偶尔醒来,便念叨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念了一会便又睡了过去。有次情况越发糟糕,叶离风呕血不断,险些死去。
写意书魄两人皆知他身子病弱,却也不曾想过他身子已经弱到稍有点折磨便能立赴黄泉的地步。
“挽梅苑”的厢房里,因搬进了曼陀罗,所以房间花香很浓,书魄和写意这几日虽然照看着叶离风,却并不在这房间里休息。
这天夜里,床_上那一直浑浑噩噩,神智不甚清楚的叶离风猛地睁开了眼,漆黑的空间里,那双眼映着窗外投进的明月,显得格外明亮。
叶离风摸索着从床_上爬了起来,许是这几天因伤重被照看得极好,所以他醒来后只咳了一声,并未咳血。他起床之后,摸_到枕边那把“洛城”。
房间昏暗,他却借着月光,用力的将“洛城”在床边敲了敲,一根银针被他从“洛城”里敲落下来,他当即拿住,就着月光开了扣在四肢上的锁。
他走了出去。
他走出房间之时,陡然瞧见走廊栏杆上躺着一人,那人怀里抱着长刀,将他吓了一跳。再一细看,叶离风发觉此人已是睡了,他便蹑手蹑脚,轻轻从他身边溜了走。
落凡国皇宫深夜格外寂静,既不见伺候主人的婢女也不见传话的小太监,甚至连个妃子都没有。
寝宫_内华丽重重的宫阙,一座座却都是空的。
叶离风走在那幽长而又曲折的长廊,有时院子里枯萎的树枝被风吹响,像是在宣告着什么。他走路的步子很轻,若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出来,且他的身子在这黑色的夜中,显得有些淡,如一个穿梭在宫中的鬼魅。
他一路走来,眉头渐渐蹙起,这宫中竟见不到一个侍卫,真是奇怪之极。
不远处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叶离风顿了顿,在一间设计极为华丽的房间停下。
此房面南靠北,门上皆描有细小的金漆花纹,门窗皆上了金色小锁,锁上刻了字,看不清刻的是什么,而房门其上有牌匾书“御书房”三字。
叶离风找得御书房,又拿出那根银针,站在门口捣鼓了一会,终开了锁,推门而入,再悄然掩上了。
御书房里黑漆漆一片,看不清内头有何陈设,叶离风只得一路摸索着前进。
突然,“哐”的一声,他撞到了什么东西。
叶离风稍微抬了抬头,他感觉自己撞到的东西有些大,伸手一摸,才知道这是一个兵架子,他摸_到架子上有一柄双戟,许是衾寒的兵器。
他绕过兵架子往前走,终于摸_到了龙案。龙案上不仅有笔墨纸砚,还有一盏未燃完的煤油灯。叶离风在桌上摸了半天,终在一个抽屉里摸_到了一根火折子。他却并未用火折子点亮煤油灯,而是将火折子晃亮后,便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翻看着那被衾寒压在砚台下的纸张。
光线昏暗,叶离风翻完龙案上的纸张,从中抽_出一两张,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两张。那纸上密密麻麻也不知写着什么,纸上左下方还印有红色印章。叶离风翻出来后,用嘴咬住火折子,掏出了“洛城”。
“洛城”此刻在叶离风手中,但见他手上用力一旋,“洛城”从中掰开,玉质中心却是空的,他将那些写满字的纸张塞进空心里,再将“洛城”合上。
随之叶离风将龙案上的东西恢复原样,将火折子弄灭,出御书房时将门重新锁上,火折子则被他扔进一旁的池塘之中。
夜中万籁俱寂并无虫鸣,明月比之前几日更是明亮不少,宫中树影婆娑,一道人影倏忽飘过,恍似鬼魅。
叶离风正要走出宫门,骤然顿住,只见宫墙上隐约站立着一道人影。不过片刻,他又听左侧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再顿了顿,一扬衣袖,潇洒转身,沿着来时路,回去了。
他记性颇佳,很快便走回了“挽梅苑”。那厢房外的走廊上此刻空无一人,他掠了一眼便回房坐在床_上,将那铁链扣回四肢。当他将最后一条铁链扣到右手上时,房门被人一推而开。
书魄进得门来,扬眉冷笑,“你倒是挺能跑的。”
叶离风将“洛城”藏于衣袖内,并不说话。
门外又进来一人,一身青衣,却是竹君。他刚才睡不着出门散步,便一不小心看到了叶离风差点出了宫,本来想要当即将其抓_住,便陡然见他自己回了房。
竹君见书魄进门嘲笑了叶离风一声,便用火折子点燃了灯。床_上的人闭着眼,眉头微舒,脸色比之一开始要好上不少,似乎心情有些不错。
昏黄的灯光将房间照得并不算明亮,叶离风感觉到亮光才睁开眼,却不看着房里的两人,而是幽幽的盯着房角的那几盘曼陀罗。
他想起了桑北花旁的那颗佛珠,想起了死在“念慈居”的周奇山,想起了他死时的满脸狰狞。
他想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