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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二】爱恨如写意山水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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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五月,北方还下着雪,若是在京城,天气早就热透了。
在落凡国北侧有连绵的群山,远远看去,山是青色的,如水墨画一般在苍茫的大地上蔓延开去。其中有一座最高的山屹立群山中央,这座山极高,山峰有一人大的石像,像是一个女子在遥遥相望。
此山名为望夫山,据说是一个女子的青梅竹马离开她进宫后便没有回来,女子登山眺望,将泪水哭完后化为了石像,此情比天高,比海深,口口相传下便流传开来。而在望夫山对面那富丽堂皇的重重殿宇便是落凡国皇宫。
皇宫两侧的建筑整齐而对称,宫殿的建筑都是有朱红色的木制廊柱、门窗和宽阔洁白的汉白玉建成的,屋顶铺了一层金黄色的琉璃瓦,雕刻有鸟兽,庄严浩大。
皇宫前面是皇帝行政的地方,后面便是皇帝和后妃住寝安睡的所在,如今在寝宫“挽梅苑”里的一间厢房里,床_上正躺着一个人。
说是厢房,其实也算不得是厢房。这间房间四壁空白,只有一扇门,一扇窗子,以及一张床和一张矮案桌。
而房间里的床却是铁制的,四角还镶着铁环扣着铁链,而那铁链另一头则扣在床_上躺着的人四肢上。
那人脸色苍白,脖子上缠着纱布,他身上有一件昂贵的黄色长袍,袍子上有金丝绣成的五爪金龙,因为他身子有些瘦削,这衣服穿在他身上便显得宽松许多,显而易见这衣服并不是他自己的。
房间青烟袅袅,带着静心宁神的香味。在床边的矮案桌坐着一名女子,她一身白色的梅花绣边裙,眉目如画,静静坐在薄薄的蒲团上,素白如葱的十指捏着香炉盖,里面正燃着香。
除此之外,矮案桌上还放有一碗黑乎乎的药粥,粥上飘着热气,许是很烫,她在等粥凉了些再去喂床_上的人喝。
也不知过了许久,白衣女子伸手触了触青花瓷碗,那温度不再似之前那般烫人,已然凉了下来,她刚想端起碗,门却“咔”一声开了。
“写意妹子。”进来的人尖声尖气的说了一声。
白衣女子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魏公公。”
魏巍一指床_上的人,仍是尖声尖气的道:“皇上让公公我传话过来,说这人明个要是醒不过来,用再多稀世药材也救不回来了。既然醒不来,那便不能问话;既然不能问话,那便是没用了;既然没有,那便杀了算了。”
写意顿了顿。
魏巍翘着兰花指,道:“妹子,公公我看呐,他昏迷七天了,日日咳血,想醒醒不过来,想死死不了,倒不如给个痛快,也是好的。”
写意又顿了顿,徐徐微笑,“魏公公说的有理。”
“来。”魏巍从怀里拿出一小包药,放到桌子上,“这东西喂他下去,保管他没有半点痛苦。”
写意瞧了一眼,“谢魏公公。”
魏巍“诶呀”一声似乎本想再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却是一扭头走了,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记得,是明天醒不过再喂他,要是他今晚突然醒来,却不能害了一条人命哩。”说完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写意在那坐了半响,才缓慢的伸出手拿起那小小的包药,拆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些白中带着淡淡粉色的药粉。她顿了顿,倏的起身,将那包药粉倒进了一旁的花盆里,再将方纸一掌震碎。
她回到矮案桌旁,端起那碗药粥走到床边,叹了口气,随即一勺一勺,很认真很细心的喂着床_上的人。
待到一碗粥喂完已见了底,写意从衣袖里抽_出一条白色手帕就要替他擦拭唇边留下的汤渍,突的床_上人猛然呛咳起来,随之呕出一大口的鲜血。
“咳咳咳……”
写意对这样的情形早已见惯,但此刻还是有些紧张,忙将手帕悟到他嘴上,替他擦掉咳出的鲜血,不一会白色的手帕满是鲜血,触目惊心。
他却还在咳,“咳咳咳……”
写意忙点住他身上几处穴位,他又咳了半响,再呕出一口鲜血后,呻_吟一声,眉头蹙起,喃喃念了声“师父……”
他声音虚弱,眉头蹙起似弱不禁风,随时都能随风而去,远离凡尘之扰。只是一阵挣扎,他还是缓缓睁开了眼。
叶离风有些茫然的目光停留在头顶雕梁画柱的木桩上,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眼珠子艰涩的转动,停到写意身上,似有了笑意,又似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只虚弱的道:“好久……不见。”
写意微笑,却没说什么。
叶离风在床_上躺了很久,身子有些酸痛还不能动,只能用眼睛尽量的打量一下房间,仍用虚弱的语气问:“此处乃落凡国?”
“你怎么知道?”写意有些惊讶,看着他。他却是一笑,笑得很开,甚至有些开心。她却只觉他虽然在笑,目中却淡淡并没有一点笑意,冰凉一片。
叶离风突的从床_上爬将起来,手脚上细细的铁链“哗哗”的响,他却并不在意,而是抓过被子往自己身上蒙,整个人蜷成一团,身子有些哆嗦。
写意突的想起他只穿了一件衣服,此时落凡天寒地冻,忙跑出去拿了一件锦袍,回来之时便看见他盯着窗外,似在想事,眉头皱起,嘴唇苍白往下弯,显得有些冷酷。
“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多想了。”写意将锦袍递给他,他却是淡淡的叹了口气,道,“穿不上。”
他四肢锁了铁链,那铁链很长却扣在床_上,若想套上衣服,除非先解了锁。写意顿了顿,她没有钥匙,却说:“披着也比蒙在被子里好,小心你脖子上的伤。”
叶离风默然,终伸手接过,披在身上。此刻他也并没再蜷成一团,而是躺着靠在床头,脸色同嘴唇皆苍白一片,神色既骄傲又脆弱,让人觉得怜惜得很。
写意叹了口气。
叶离风盯着窗外,窗外白雪皑皑,若不是宫闱重重,想必能看到远处青山白云,苍穹辽阔。
写意道:“你怎不问我,那次在九城,是否也是去抓你的?”
叶离风脸色淡淡,张口咳了几声,眼睛仍看着窗外,并不回答。
写意顿了顿,“你恨我?”
他终于回过头来,眉头皱得很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半响才说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写意再顿了顿,“我害你成为阶下囚,你不恨我?”
“你却又不是有意的。”叶离风说完,仍是紧紧的皱着眉,目光又飘忽着看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事,却一直想不明白。窗外投来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觉他眉宇间隐藏着极深的痛楚。
写意坐在床边,跟着他的目光去看窗外,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叶离风在看些什么。
她转过去看他的脸,只见他眉宇间的痛楚越来越深,嘴唇微动,淡淡的语气很疲惫,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别的什么,“你主子除了是落凡国的王,是否还有别的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他猜她主子是落凡国的皇上衾寒,写意却并不意外,只答:“我也不会说的。”
叶离风“嗯”了一声,并未强迫她一定要说,目中神色极淡。
写意说:“我是孤儿,是主子救的我。”
叶离风抿了抿唇,似想起了什么,“我也是孤儿,是师父将我拉扯到大。”他手按在了胸口,咳了两声,咳出一小口血,目中淡淡,并未露出什么悲哀痛苦之色,“他却先去了。”
“你刚刚梦着你师父了?”
“嗯……”他缓慢的答,神色微微飘起,“梦见了小时候很多事情……”如小时候他爱玩烧了玉玄子的衣服,或是在玉玄子房间里偷偷放了蛇,当然叶离风却是不会将这些说出口的。
写意本想安慰一下,突的听到门“咔”一声被人推开,书魄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看到叶离风就冷冷一笑,“写意,既然他醒了,你便可以走了。”
“为何?”写意转过头来。
书魄语气森然,“主子说他醒了后,由我看着。而今他醒了,我便看着他直到主子今晚来。”
写意顿了顿,点了点头,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经过书魄身边时,停了停身,压低了声音说:“主子今晚要来的话,你莫要动他。”说完也不看书魄脸上是否变了脸色,径直走了出去。
书魄却并未变了脸色,脸色一如往常那般阴沉,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便坐在了那里。他解下腰间的大刀,抱在手里,眼角斜睨着叶离风,神色颇为不屑。
叶离风并不在意书魄那不屑的眼神,淡淡的看着窗外,许是看得久了有些疲惫,缓缓闭上了眼。他脑袋昏沉,就待昏睡过去,陡然左手小指一阵疼痛,他猛然疼醒过来,脸色越发白。
原来刚刚他要昏睡过去之时,书魄动手捏住他左手小指,一用力便将他骨头卸了下来,又一用力装了回去。这一卸一装外表看没什么伤,却令人疼痛难耐。
叶离风眼睫毛颤了颤,“我同你可有什么仇?”
“没有。”书魄脸色阴沉,冷道:“我只看你不爽。”
叶离风好一阵沉默,淡淡的看着窗外,却不知书魄看不爽的便是他那一副啥都不在乎的神情,手一动又将他左手小指骨头卸下,又装了回去。叶离风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连丝毫血色都看不见,他看着窗外,轻轻_咬着牙,却叹了一声,唇齿微动。
书魄见他说话,却说得微不可闻,手不自觉一松,随后森然道:“别装神弄鬼,有事便说!”
叶离风目光看着窗外,闻言淡淡一笑,口中仍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却好似要死了一般。
书魄心下惊疑,思虑一会,还是阴沉着脸附耳上前。叶离风嘴角微微一勾,脸一侧,便在他耳边喃喃说着,说完咳了两声,咳出一大口血,点点斑驳的洒在衣襟上,配着苍白的脸色,越发触目惊心。
也不知叶离风同他说了什么,书魄脸从阴沉变成苍白,又从苍白变成狠辣,随后又变回阴沉,之后看着叶离风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书魄站了起来,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叶离风的玉笛。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叶离风,冷冷的笑,“你要这把笛子?行,先把锦袍脱下来。”
叶离风毫不在乎的将披在身上的锦袍扯下,顿然冷气袭来,他哆嗦了一下。书魄一掷将玉笛扔给他,坐回椅子上时将那锦袍扔远,看他被冻得脸色发青,桀桀怪笑。
叶离风手紧紧握着玉笛,书魄又捏住他的左手小指,随时都准备再把那骨头卸下再装上去。他却往下一滑,用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身子,舒舒服服的吁出一口气。
书魄阴沉着脸,瞪大眼看他。
衾寒处理完事物,到达这里时,却是看到这样一番奇异的场景——叶离风整个人蒙在被子里,书魄却阴沉着脸捏着他左手手腕,一卸将整个手腕卸下,又装了上去。叶离风额上不断渗出冷汗,咬着牙,目光淡淡。
衾寒咳了一声,书魄猛然回过头来,连忙站起单膝跪地,“主子。”
叶离风略微移目过去,只见衾寒穿着昂贵的白绸,外面披着一件貂毛大衣。他已过而立之年,身长七尺,器宇轩昂,眼神格外的冷,似千年寒潭,深山冰雪,又带了一种入木三分的杀气,似独行孤狼,悬崖寒梅。总之让人一眼难忘。
他站在门口,并不多说一句,书魄便已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衾寒走上前,拿起那被书魄扔的远远的锦袍,走到床边自然而然的坐下,将锦袍递给叶离风,冷道:“起来说话。”
叶离风本想硬气一些拒绝,想了想却是叹了口气,爬将起来,将锦袍披在身上,沉默不语。
衾寒瞥了他手中揣紧的笛子,“孤乃玉玄子的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