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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未命名(1~5) ...

  •   (幕一)

      我在三月离开师门,从黄沙万里的大漠游至温柔旖旎的江南。

      到了此处,便被团团围住。

      大致有二三十位功力高深的一流好手,穿着一水儿玄色短衣,口上蒙着黑纱,容貌当然是难以辨清,只有一双双狠戾的眼睛露在外面,像暴虐的虎,像阴狠的狼,只待我一个破绽漏出,就一齐扑将上来咬碎我的骨头。

      那为首的一位黑衣人将手一摆,精光内敛的黑眸向他身旁重人转了一圈,才又将视线挪回我的身上,他似乎在笑,声音粗嘎难听,又阴郁又自得,他横了大刀,惨白的亮光在我眼前一转,像野兽张开了满嘴的厉齿,若是时机到来,便会张口咬下。

      黑衣首领低声道:“三少爷,你死期到了。”

      我觉得这着实有趣,我在大漠时,对上连云寨三百马贼,对方也是这么说。

      我于是笑答:“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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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刀砍过来,有千钧之力。

      黑衣人一把大刀使得着实好,没有一点花哨动作,说砍就砍,劈来还冒着气劲泛起的火光,看来并不灵巧,但刀光密密,竟一时难以摆脱。

      我长笑大赞:“好刀法。”

      说罢只将腰间长剑抽出,就此扔了累赘的刀鞘,格手一挡,便挡住了对方的刀势,又听得当啷一声,刀剑相撞,光影似将我的双眼迷住,那震颤从对面刀身传来,震得我手上发麻,扰得我心中成癫。

      我执剑而立,侧眸望去,却见那二十几个黑衣人层层围围,却一动也不动,好似深埋地下的雕塑,现下得见天日也仍然无情冷硬,千载如此,万代不变。

      我摇头叹道:“这也太无趣。你们还不一起来?”

      为首之人嘿嘿一笑,大刀又往下压,似要在剑身刻开一个缺口,他已然杀红了眼,但眸间却有种奇妙的平淡,像是在望着某个平静安详的午日,像是在念着某个形单影只的情人,那是双杀人的眼睛,愈平静愈令人心惊。

      他竟还回道:“三少爷,你消受不起。”

      我叹道:“我这个人,消受了许多本该消受不起的人事,可惜现在却还活着。”

      我说完又将手上长剑偏斜送出,只挑了个刁钻的角度,便从那把大刀之下穿了过去,那黑衣人见我买了个如此大的破绽在胸口,也不迟疑,直向我胸膛斩来,眨眼间刀尖已刺入我的肌肤,鲜血便顺刀锋留下。

      他若再快一分,就可将我斩于刀下。

      可惜这个江湖比我的剑法更快的不超过三个人,一个在天山雪顶装哑巴,一个在繁华红尘流连忘返,还有一个坐在不远处的树杈上,正在看我的笑话。

      黑衣人的刀不能更近一步,我已砍去了他项上头颅。

      我于是抓着他滴血的脑袋,总要大声笑一笑,抬眼看向那帮虎视眈眈的黑衣人,将剑身一弹,只将血痕甩开,溅在白衣之上,又殷了一抹红。

      我便向他们笑道:“你们不如一起来,我等你们来杀。”

      这话说得好轻巧,好像不是说给那些杀气腾腾的黑衣杀手,而是二十个已然在我剑下血淋淋的脑袋。

      江湖事,杀人人杀,我双手血染,可惜还未死。

      我便笑道:“相杀从速,你们快来。”

      (幕二)

      我少年时,好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路见不平,义愤填膺,拔剑便要相助,后来师尊在我头上猛敲,白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瞪圆了眼睛大骂我这个愚蠢似朽木的不肖徒弟。

      我还记得他骂我的话,骂得痛快极了,他道:“拿了杀人的剑,就不要披着仁义的皮。”

      那时我的脾气倔强,脖后反骨昭然,偏要大声回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可我再抬头,看见那个老头子一双慧眼,透彻清明,向我望过来,目光中俱是悲悯。

      我口中的千言万语就都梗在喉咙,不上也不下,憋在心怀就是多年。

      如今又是另番光景。

      我抓着黑衣首领的头,也不去管血液还未凝固,便把它抱在怀里,我杀人从不惧尸身,偏要死人头颅将我看得清楚,鼻子眼睛名讳生辰,剑下冤魂,枉杀屈鬼,好在阎王殿上分说明白,生死簿里记个清楚,冤仇孽恨,要找我来偿还,那便是大快活。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杀孽深重,竟然还不死。

      虽然不死,果报已显,那二三十位一流杀手已摆开阵势,他们白晃晃的刀光在我眼前,还有人大声喝道:“纳命来。”

      我的胸口白衣已渗出血色,这一声震得我胸中发苦,那是滔天的恨意向我袭来,这真是痛快,报应在现世,我要哈哈大笑。

      可手上的剑仍是快。

      鲜血纷飞,你死我活,我手上挑了剑,腰间一转,便要向着东边的缺口攻去,可突然剑锋一转,却又顿住了。

      有笛声传来。

      悠扬婉转,多情缠绵,是浓情蜜意时情人互诉的情歌,在天地间飘飘荡荡,又不经意要落在某个人的心尖。

      我停了杀招,左手抱着流血的脑袋,右手将剑上的血在衣摆抹了一抹。又抬眼看去,只见那层层的黑衣死士此时竟又一动都不动,好像是顿时失去了魂灵的死尸,眼睛中都含着一层灰暗,向我直直盯过来。

      此时四周沉寂,唯有这诡谲笛音突然拔起,好似游鱼在空中,于最高处转了个弯,我侧耳听去,当真再熟悉不过,于是扬声问道:“一条活命也不留?”

      我话音刚落,笛声便戛然而止。

      有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是一声叹息。

      我向那树梢望去,果然见那里坐了一人,也是一袭黑衣,身量高大,手上拿了一个人骨做的大笛子,血红的丝线缠在手上,容貌英俊,笑容轻佻,长发挽起包在黑色头巾里面,一双眼睛紧紧闭上,二十来年,从不睁开。

      那人对着我,笑道:“你不信我?”

      我觉得可笑,摸了摸手上不能瞑目的脑袋,侧首答他:“收下这么多活尸,你所谋不小。”

      那人听了,竟然低笑出声,他向来如此,应该正经时从来不正经,不像张起灵,不该正经时偏要太正经。

      他笑道:“你想知道?”说罢挥了挥手,那围在我身边的黑衣人便全退了开去,我突然一愣,猛忆起这个人从小出手便狠戾,不给他人一点活路,想来这几十个杀手全被他秘术所杀,成了不能思考身不由已的傀儡。

      他笑容更盛,似是找到了什么可供消磨时间的小玩意,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手上挑了一根红丝,眨眼间指尖捻出一张细长的纸条,那纸面纯黑,上面又嵌了金丝,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又对我笑道:“你到我怀里来,你想知道的事,我一一说与你听。”

      (幕三)

      黑瞎子自儿时便是如此,嘴里三分假话,一分真话,剩下的就全是混账话了。

      我与他幼年相识,两厢蹉跎二十余载,再见时还不至于相望成厌,已是天大的难得,至于他口中的胡言乱语,想来没有一丝真心。

      我便不答他,眉间却不由一皱,口中的话音突地扬起,疑道:“你哪来的招魂贴?”

      他或许是见着我的眉头紧锁,又或许是因着某些我永不能得知的原由,竟格外开心的笑了起来,他长得俊,笑起来会使整张面孔更为英气夺目,周身气度好似画中的人,被妙手勾勒出令人铭记在心的动人剪影。

      我细细看去,见他眉峰似剑,薄唇微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笑问:“你在关心我,还是那个贯作缩头乌龟的哑巴?”

      我不必答。

      他又叹道:“周怀义,孟连年,董秋凉,最近兵器谱上有名的死了一个又一个,你说什么时候轮到张起灵?”

      我哈哈一笑,抚着手中的长剑,算起我几招会败在他的手下,又有几招会败在张起灵的手下。

      我笑道:“你自顾不暇,还是多担心自己的脑袋。”

      他也大笑,身子一轻,便从树上飘了下来,那手轻功端的是奇诡异常,似展翅之鹤,如飘摇之魂,江湖之上,再无二家,是他蛊教族人独门秘技,我还没有看清,也来不及称赞一二,这人就已站在我的眼前。

      我于是拱手拜道:“二师兄,多年未见,恭喜你终于学会站好了说话。”

      我说着低头望去,只见他手上黑面金丝的招魂贴真似招魂的幡旗迎风招摇,正沉吟间,又觉一股热气呼在我的脖颈,又黏又腻,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顺着我的耳垂爬进耳朵,那声音轻呵道:“你想骂我时,都叫我二师兄。不如你多骂骂我,好让我多听几声?”

      我摇头叹道:“你来找我,想来不是为了听我骂人。”

      他在我耳边嘿嘿一笑,长臂伸展,一双大手就扣紧了我的肩膀,他的唇似乎离得更近,唇线顺着脖颈的皮肤慢慢下滑,笑声都闷在我的肩上,他暗笑道:“我来会老情人。”

      这是贯话,是多年的旧事,是如今再不得回首的荒唐,我听了想笑,手上微微使力,轻易挡了他再要靠近的脑袋,抬眼问道:“是醉风楼的卿卿,还是春暖阁的倩倩?”

      他双眸紧闭,望着我时却似乎总能将我的魂灵看透,他似乎终于有了些认真的心思,一双布满红丝的手慢慢抚过我的眉毛,又缓缓擦过我的唇尖,他的手臂微紧,似要偿还一个亏欠的怀抱,但最终还是劲力一松,只有轻声道:“卿卿的眉毛最相似,倩倩的唇沿太难得。”

      与谁相似?为何难得?

      荒唐旧事,能有几分真心?

      我向前推去,掌风到处,一阵气浪翻涌,直向黑瞎子左手而去,他似乎有些惊愣,但仍是机敏非常,身子像右一侧,脚下错开三两步,轻易将我的掌力化解于无形。

      黑瞎子喟然长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面说着还一面向我这边走近。

      他叹道:“好狠的心啊。”

      我哈哈大笑,将手中的物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果然见他脸上不太好看,夹在我指间的是一个红色扭动的虫子,有细小的脚和轻薄的羽翼,仔细观察,还能看见它一排又尖又利的牙齿,假若钻到人的皮肤里,游进人的血液中,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黑瞎子,你蛊教的红蛊母,剧毒无比,沾之必死。

      我笑道:“蛊教右护法,真是好手段。”

      黑瞎子低敛了眉,手势变换,将缠绕在指尖的红线轻挑,我手中的蛊母便一下子断了气,它耷拉着头,颈部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血珠凝在伤口上,像琉璃般剔透,我正看得入神,又听他低声道:“你有麒麟竭,这小东西伤不了你。”

      我不答语,只又笑道:“蛊教神婆三娘子是这个月初七被杀,长老剥皮客初十遇害,我那时还在大漠连云寨,有寨子里的几十具尸体作证。”

      我直目注视着他:“这件事,与我没有什么干系。”

      我又问他:“雇佣这二十六名一流好手围杀我的,到底是不是你?”

      (幕四)

      黑瞎子又笑起来,他摸摸手上密密缠绕的红线,每一根都牵动一个能杀人无形的蛊虫,他的指尖每多动一分,就有一个屈死的冤魂不得超生,只能变成无血泪的尸块,被他驱使,为他所用。

      那是一双令人胆战心惊的手。

      可是我并不怕他,我若怕了他,就是对不起我九泉之下的师尊,那老头子死不能瞑目,眼睛已经一片灰白,还是要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在阴曹地府看着我。

      黑瞎子杀死我的师父时,也是这样笑。

      那是时我拔出剑,就要砍了他,整个天地都变成红色,我的眼里只有黑瞎子微笑的脸庞和染血的双手,我的剑只会指向他没有热血的胸膛和冷酷无情的脑袋,再没有一种仇恨,能如此不共戴天。

      可是我再举剑,一把玄黑大刀就挡在面前。

      我的大师兄张起灵一双无波的眼睛淡漠看向我,在他的脸上不见一丝应有的悲痛,好像带着一副天衣无缝的面具,没有谁能够清楚面具的背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他的功力高深,只一招就止住了我,然后用我永远不能忘怀的冷漠音调,一字一顿的告诉我:“师父让他下的手。”

      哈,这可真可笑,我的师父,他的二徒弟亲手杀了他,他的大徒弟却要浇灭复仇的火,他的小徒弟,不过因为一句话,就抛下手中的剑,低下了高昂的头。

      张起灵这个人,我可以远离他,忘记他,却不能不信他。

      张起灵对我道:“师父遗训,此事与你无关,你若再过问,我便清理门户。”

      我师父,待我如亲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我连一句为什么都不能问出口。

      他在阴曹地府看着我,我就只能长跪不起,再也不可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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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过去多年,黑瞎子从来不和我说那个被牢牢掩盖的真相,他那弑师的手还会不会颤抖,师尊鲜血的触感会不会还留在他的指尖,那股杀死至亲的血腥味是不是还附在他的身上,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见他,我手上那把剑总想抹向他微笑着的脑袋。

      但他不仅要笑,还偏要说着温柔的情话,偏要做着绝情的狠事。

      黑瞎子此时侧身对着我,竟似是认真思考起来,他唇畔勾起,再笑道:“三娘子身中九剑,是你九伤剑法的手笔,剥皮客一招致命,也是你夺命一字诀做的好事,吴邪,你怕我杀你,还是怕我不信你?”

      我大笑答道:“我怕你动起手来,不用全力。”

      黑瞎子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眸微动,好像就要展开那经年紧阂的眼睑,他正面着我,似乎是真的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可又能如何?我们之间还有一座坟。

      他于是轻声道:“吴邪,我知道不是你。”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唇边又浮现出笑容,他笑道:“即便是你下手,又能如何?你若想杀,我陪你杀。”

      这话又缠绵悱恻又决绝动人,却听得我再也笑不出来,我直直盯着他,口中淡道:“既然不相杀,快说正经事。”

      他目不能视,却似乎能看到我眯起的眼,抿起的唇,握紧的剑,他忽而叹道:“南武林盟主裘百胜在洛阳召开武林大会,少林、武当、崆峒、峨嵋、华山五派齐聚,专为伐你快剑吴三少,看来有人借你的名头做下不少大案。”

      他叹完却又笑:“你随我走,此事一了,你想知道的事,我都说给你听。”

      他这句话说得好似玩笑,说话间手掌中还多出一只又黑又长的虫子,他微微拨弄,手间的红丝眨眼间就将虫子的身躯紧紧团住,好像一个正在作茧自缚的毛虫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囚牢之中,可是否能最终成蝶却又尚不可知,他做这件事时脸上是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他每一次意味不明的笑容,都是一个悲切往事的预兆。

      他在等我说话。

      我问道:“知无不言?”

      他点头答道:“言无不尽。”

      我不能不问,他不得不答。

      (幕五)

      招魂贴,收帖之人必死无疑。

      这东西摸在手里并不是纸张的质感,柔软细嫩,纹路清晰,还有肉眼难辨的细小绒毛,摸来却并不松软,很是紧致。它双面皆黑,正面用金丝绣成一个张牙舞爪的异兽形状,九个蛇头,双分长尾,我仔细辨认,极似上古传说中的凶兽九婴。那背面也是用金丝绣制了几个小字,字划清楚,笔体秀气,上面绣着一个时间。

      七月十八。

      从今日算起,还有三天。

      我于是叹道:“你叫我跟你走,就是让我来看一看你是怎么死的?”

      黑瞎子坐在我的对面,此时正喝着一大碗酒,他手上的红线稍微沾了几滴酒,只听几声嗡鸣,那红线之上就升起一小片红烟,若倾身向前,细细观看,就能见到那并非烟雾,而是密密麻麻六腿双翼的小红虫,样子与红蛊母有七分像,只是小了好几倍的身形。

      他手上一动,我还看不清使用了哪些手法,就把红烟笼在手中,这些小虫便顺着他的指尖爬上皮肤,好似听了谁的指挥,动作整齐划一,又一队一队的归入到纵横不同的红线之中,他这满手的红线其实是活生生的虫子织就,假若初识之人,无不骇得冷汗淋漓。

      可他这一手,我早已见惯。

      他有一双敏感的手,从我这里接过招魂贴,指尖在那上面揉了一揉,笑问道:“要想做成这样的帖子,天下能有几人?”

      我心下了然,笑答道:“这个东西是人皮制成,会这手绝活的除了蛊教长老剥皮客外不作第二人想,帖子表面漆黑,血腥味连你手上的虫子都蠢蠢欲动,那必然是浸了三娘子亲自熬制的人血颜料。看来要想做成一张招魂贴,这二人缺一不可。”

      我又叹道:“人死的巧,不会是善终。”

      黑瞎子听了只微点了头,指尖扣着桌子,一下一下,像浓夜的更漏声,扰得我竟有些心烦意乱。我们二人结伴而行,取到洛阳,正是为了会一会南武林的魁首裘百胜,到了洛阳城外,却并不着急入城,只找了个客栈落脚,此时我二人坐在客栈的观景台,极目望去,青山绿水,他一个瞎子能怡然自得,我要叫一声好。

      黑瞎子此时道:“从这个月开始,兵器谱排名前十的好手皆收到了招魂贴,如今已经死了三个,裘百胜怎能不急?”

      我笑道:“招魂贴并不容易制作,从帖子本身找线索是最快的方法,可这两个最关键的人物似乎都是死在我的剑下,如果我是裘百胜,也要怀疑一下我自己了。”

      黑瞎子叹道:“你名下的案子并不止这两件。”

      我哈哈一笑,随手拿了桌上的酒壶,就对口喝了,一点都不给黑瞎子留,我看他面上浮现出一种可惜的神情,方更为开心笑道:“我这几月在大漠住的快活,你猜我为何突然回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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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与黑瞎子说道,我在大漠,见识了一场平生仅见的奇怪事。

      我舔去壶口仅剩的酒滴,肚子里的馋虫又叫了几声,我向黑瞎子的方向倾了倾,低声笑道:“你知道大漠的天气,白日里像一个火烧得正旺的熔炉,晚上却好似一个酷寒彻骨的冰窟。”大漠的明月夜下可以载歌载舞,欢笑长歌,却少有人选在这个时候横贯无边的戈壁。

      那夜我烤着火,大风过去,就灌了大口的黄沙,一粒一粒沙子磨在嘴里,让我想要就着喝一口酒。夜晚月明星繁,整个苍穹缀着满满的星子,看来好像是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之上长满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于是仰头大笑,正好两两相望。

      那是夜晚的大漠,供我独享无边寂静。

      骆驼的铜铃却由远到近飘了过来。

      黑瞎子听到此处,突然一愣,他向我望来,他低低问道:“那是什么?”

      我没有立刻答话,我又看了他一会儿,那张脸上有种我猜度不透的平静。

      我回答道:“那是人,没有脚的人。”

      大漠的荒夜,铜铃声愈来愈急,我却听不到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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