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西域骆驼

2、02一本书的牵挂

　　陆寒不止一次感叹苏慧彤的办事效率可以跟中国移动相提并论了，简直比10086还要敬业。那天饭桌上的随口一说在他还没有任何回应的情况下，苏慧彤就已经自作主张的让提议变成了决议。在嫂子的威逼利诱下，陆寒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屈就了。

　　陆寒一边开车一边祈祷着这次的相亲对象不要太惨不忍睹，不过联系起上几次苏慧彤“热情”介绍的那些所谓女神级别的闺蜜和同事，陆寒就不敢对嫂子安排的相亲对象有过高的期待。

　　陆寒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实在忍无可忍就三十六计走为上。反正他只答应了嫂子来赴约，并没有保证一定能看对眼。

　　事先，陆寒与对方通过电话，绅士地表示愿意配合对方的时间安排。那边沉默了半晌，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时间地点都包括了，然后说了一声再见就挂断了。陆寒当时握着电话哭笑不得，他甚至可以想象电话那边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骨精形象的女人轻皱着眉头埋头工作的模样。几乎在挂断电话那一刻起，陆寒就已经在心里将她Pass掉了。至于去赴约完全是出于绅士风度以及嫂子的再三嘱托，再加上这个星期天他正好没有别的安排。

　　约会的地点是一家位于市中心购物广场附近的咖啡厅。陆寒以前和老王去过几次，轻车熟路地找了一个车位停好车。下车前看了一眼手表，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不早不晚正好。

　　陆寒是一个很讲究生活品质同时又很注重修养素质的人，对日常细节精益求精，对仪表品味已经到了刻薄的地步了。按照苏慧彤的“姻缘互补定律”像他这样的“完人”将来的另一半一定是一个神经大条不拘小节无相貌无气质无智慧的三无劣质品。陆寒在脑袋里迅速勾勒出一个“土肥圆咸二”跟自己秀恩爱的场景，浑身不由得一阵酥麻。他承认在女友方面他是一个比较挑剔的人，外貌协会加气质党，入得他法眼的女人少之又少。他交往过的历任女友相貌都是女神级的，气质都是女王级的，学历都是女皇级的，虽然最后都没能终成眷属，但也都没相忘于江湖，大家还是偶有联系，有的还是一个院里工作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这也间接地拔高了他选择女友的档次。

　　一进咖啡厅，抬眼便看见预定的11号桌上坐着一个女人，陆寒有些意外，每次约会都是他等别人，还是头一回被女人等，这感觉还不赖。更令他大跌眼镜的是这个女人不论相貌和气质都完全有别于以往的相亲对象，难道是弄错了？担心闹出乌龙笑话，陆寒迟迟没有上前。

　　倒是那个大美女等得不耐烦开口说话了，“你好，请问是陆先生吗？我是苏慧彤的朋友，秦雪。”

　　“哦，你好，我是陆寒，苏慧彤是我的嫂子。”他的大嫂终于不再蹂躏他的小心肝了。

　　该怎么说呢？陆寒一向眼光独到甚至到了极端挑剔的地步，但综合各方面秦雪在他这里可以拿到90分了，这已经是他对女人的最高评价了。

　　秦雪是律师，年龄26，和他正好同岁。相貌没得挑，就是气质清冷，有那么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感觉很疏离。好在他本身就是健谈的人，天南海北的胡诌更是他的强项，再加上他们的工作也算的上一脉相连，所以还算聊得来，起码没有出现相对无语的尴尬局面。

　　他们聊着聊着就聊起了最近轰动本市的安琪毒杀孟国良事件。立场不同，两人对案情的态度不一致。秦雪的话不多，但字字珠玑，言辞犀利，让一向巧言善变的陆寒也哑口无言。虽然也憋了些情绪，但自小接受的传统教育在对待女性的时候总是会有很有风度的谦让些。既然这个话题太尖锐，那避起锋芒聊些别的。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山可以绕开，水可以绕开，有些人却怎么也避不开。落地的玻璃窗外孟晨曦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看得津津有味，巴掌大的小脸都埋进了书里，陆寒知道书就是她的全世界。因为边走边看，所以她走得特别慢，走得匆忙的路人都要绕开她。陆寒鄙夷地看着窗外以蜗牛搬家速度移动的身影，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懒洋洋，没常识没纪律。他敢打赌假如这个时候有人冲上前跟她说教，她一准会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你等着训斥完，然后细声细语地说以后不会了。可最后还是会死性不改继续将错误进行到底。陆寒有时候就想她为什么会对“错误”如此乐此不疲呢？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行色匆匆的红男绿女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多绕出几步，一路横冲直撞。陆寒就看见好几次她都被撞得踉跄差点摔跟头，可这个家伙依旧头不抬眼不睁地沉浸在书中。书里有没有黄金屋他不知道，至于颜如玉嘛？陆寒几乎条件反射的产生某种不好的联想，越看她手里的书越觉得像学生时代同桌书桌膛里的珍藏画册，据说这东西也有女生版吧？其实也不怪他有这种的联系，孟晨曦这家伙上学的时候就是一个典型的问题学生，看上去怯怯的，弱弱的，其实色色的，贱贱的，每次都把他气个半死。陆寒看她被撞得里倒外斜心里恨恨地想，撞你也活该，怎么不撞死你呀？

　　陆寒专心致志地诅咒孟晨曦，彻底忘记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一脸纳闷的女人。秦雪见自己被忽略的彻底，失笑道：“看来外面有比我更吸引你的人。”

　　陆寒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也没有解释，端起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他盯着用银匙搅拌的咖啡愣愣地出神，那荡起的小漩涡就像记忆力的某个回廊，她回头，他抬头，只有一瞬间的交融，却再也抽离不开剥离不掉。陆寒还处于游离状态，隐约地听见秦雪好像在打电话，可能是与同事或者上级交流工作的想法和意见吧。他猜想电话的另一端不是哑巴也是一个闷葫芦，因为一直都是秦雪在说话。

　　女强人的竞争对象从来都不是男人，而是跟时间讨价还价。这样分秒必争的工作态度陆寒向来嗤之以鼻，尤其他心里有事，更有些不耐烦了。虽然明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明目张胆地看另一个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可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一种无奈。就像现在，陆寒时不时地用眼角去瞄窗外那个几乎静止的女人，又觉得这种偷偷摸摸近似偷窥的举动实在有些失态，所以在秦雪面前还要尽量去装作不经意，连他自己都觉得鬼祟的动作有些猥琐。

　　秦雪的这通电话讲的有些长，挂断时陆寒刚好收回目光，第三次的偷窥举动在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完毕。为了掩饰尴尬，陆寒喝了第六杯咖啡，今天一晚上通宵都没问题了。

　　秦雪看向他的目光带有那么一点趣味，喝咖啡……果然是就是为了喝咖啡！

　　在陆寒实施第四次假装不经意的偷窥时，稍一转头就看见目标人物正大肆肆站在眼前，那种震惊绝不亚于听说男人生孩子。陆寒随手端起咖啡像喝啤酒似的豪饮了一大口。秦雪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陆寒一口咖啡喷了出来，白色的薄毛衣上溅了不少褐色的水渍，烫的龇牙咧嘴的，模样说不出的狼狈。

　　秦雪顺手从纸抽里抽出几张餐巾纸递了过去。陆寒接过餐巾纸火急火燎的抢救他的衣服。

　　“晨曦，以后不要在路上看书，很危险的。”秦雪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听出任何情绪。

　　就像陆寒所熟知的那样，她果然抬起那颗千斤重的脑袋闷闷地说：“以后不会了。”

　　可能所有人都会被她这知错就改的态度再加上那张讨喜的面孔所蒙骗，只有陆寒知道她的乖巧都是假的，狡猾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我看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寒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着，虽然没有明指，但也知道说的是谁，显然这是在赤裸裸的挑衅。

　　“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孟晨曦像婴幼儿学舌不紧不慢地崩出每个字。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关键时咬一口能撕下一块肉。陆寒败下阵来，气闷闷地擦毛衣上的污渍。毛织品吸水性好，喷上的咖啡几乎没有浪费，而且越擦面积越大，最后他也只能放弃了，不过越看那块花里胡哨的越生气。陆寒就琢磨着怎么将这口恶气出在那个罪魁祸首身上。

　　被当成出气筒的人还不自觉地坐在火山旁边，陆寒本想说点什么，目光触及那低垂的脑袋什么话都咽回去了。他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他，哪怕是他故意找茬。

　　“去洗手间洗洗吧，应该可以洗掉的。”做为法学院的高材生从孟晨曦进来开始，陆寒的各种反常，秦雪就已经洞察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不过出于两个当事人异常的态度，她一个局外人还是装傻充愣最为适宜。

　　陆寒揪着毛衣先是抬眼看着孟晨曦，那眼神可怜巴巴的像是要生离死别似的依依不舍。秦雪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晨曦，你先别走，我们研究一下安琪的案子。”

　　晨曦有些诧异，她只是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像安琪这种有影响里的案件是轮不到她头上的。上次以代理律师的身份出席法庭完全是个意外。不过晨曦还是很愿意跟秦雪探讨案情的，她经验丰富老道，在业界是出了名的铁娘子。

　　“安琪虽然嫌疑大，可她并没有杀害孟国良的动机，我觉得这里面还有隐情……”

　　像是吃了定心丸，陆寒放心地去了洗手间。瞪着已经成水墨画的毛衣，陆寒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去商场买一件新的了。

　　抬头看着镜子里失魂落魄的一张脸，陆寒竟悲哀地觉得在明净淡然的孟晨曦面前满身世俗尘埃，像一个将要走到时间尽头的老者身心疲惫，渴望救赎渴望重生，然而所有的渴望都成了沉甸甸的欲望。孟晨曦就是他欲壑难填的贪婪，明知道背着会累，可就是舍不得放下。

　　陆寒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只剩下秦雪一个人扶额发呆。见他回来，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歉意的笑意，“我想多留她一会儿的，她的导师找她有事，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你现在去追恐怕来不及了。”

　　陆寒有种被看穿了的尴尬，果然是业界的女精英，眼力非凡，每句话都刀刀见血，让他想否认都难。

　　“不过你有找她的借口。”秦雪将眼前厚厚的书推到他面前，陆寒认得是孟晨曦手捧着看的那本。书面磨得有些起皮了，皱皱巴巴的像七旬老人的脸，上面画着一个戴着帽子叼着烟斗形象的佝偻黑影，陆寒不用看那行烫金文字书名也知道是福尔摩斯全集。上学时孟晨曦这家伙就喜欢看些乱八七糟的书，这么多年了早就应该淹死在书海里了。

　　“她拉下的，最近事务所忙你就替我还了吧。我还有些要处理，不介意我先走吧？”

　　陆寒点了点头，觉得有些抱歉，“你有事就先走吧，改天再请你吃饭。”

　　现在的陆家除了工作之外头等大事就是陆寒的对象问题，所以每次他出去相亲都倍感压力，感觉好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代表着全家的意念。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告相亲的结果，不过这次陆寒有些犯难了。以往的相亲对象都是恐龙级别的，直接说没戏根本就不用客气。可秦雪不一样，而且他也说不清楚他和秦雪的相亲算是什么结果。

　　都怪那个笨蛋突然冒出来，还这正好赶在他相亲。如果这个人不是孟晨曦，他一定觉得她是故意的。

　　苏慧彤一阵霹雳啪嚓的狂轰滥炸也没有得到任何结论，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打电话给秦雪。陆寒拦也拦不住，那通电话几乎是在他的全程监控中完成的。虽然不知道秦雪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从苏慧彤的反应可以看出她并没有提到孟晨曦，陆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苏慧彤断章取义地认定他和秦雪的状态是在交往，所以这些天一直催进度，刘秀娟还不止一次地问他，“儿子，找个时间领女朋友回家看看，你也老大不小的早点定下来了，我和你爸也早点安心。”

　　老大不小？陆寒就纳闷26岁怎么就成了老大不小了？这年头都是女同志担心成大龄剩女，所以跟买东西不要钱似的争先恐后地扎堆相亲。他这么一个大好青年至于吗？

　　不管社会和时代再怎么进步，一代人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陆寒已经懒得磨嘴皮子跟他们说这事了。

　　陆昊宇小朋友笨拙地搬着一本跟他身高不成比例的大书蹦蹦哒哒地从楼上下来。刘秀娟担心他摔着忙去接应，“大宝贝，慢点，别摔了。”

　　陆昊宇小朋友跑到陆寒跟前费劲地举着书一脸的呆萌，“叔叔叔叔，这是你的书吗？”

　　陆寒一开始只觉得这书眼熟，定睛一看正是那天孟晨曦拉下的福尔摩斯。那天相亲回来就直接放家里，最近检察院里事情多，他没有孟晨曦的联系方式又不好意思向秦雪要。这些天他跟秦雪也联系过几次，也想要套些情况，可秦雪的嘴巴严绣花针都插不进缝，而且眼看着安琪的案子又要开庭了，她是安琪的代理律师，所以他也没有急着要还书。

　　“叔叔，我想要这本书。”陆昊宇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声明。

　　“不行，这是叔叔一个朋友的，哪天要还的。”陆寒不客气地从小侄子手里夺过书。可能动作过于激动，小侄子委委屈屈地憋着嘴，他不明白一向有求必应的叔叔今天怎么这么吝啬了。

　　刘秀娟心疼小孙子数落陆寒，“不就一本书吗？小宇想要就给他呗！”

　　陆寒自知刚才的举动有失风度，摸了摸鼻子尴尬的解释，“真的是朋友的，小宇喜欢，叔叔明天买本新的精装的好不好？”

　　陆昊宇小朋友还是有些不高兴勉强地点了点头，“那我还要草莓冰激凌，汉堡包，薯条，炸鸡腿……”

　　看着小侄子扳着胖胖的小指头数着要吃的东西，陆寒怕再点下去，整个肯德基都得买回来。抱起陆昊宇小朋友，陆寒用鼻子拱了拱他肥嘟嘟的小脸蛋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小宇，你再吃下去叔叔就抱不动你了。”

　　刘秀娟捡起那本书翻了翻，“这书也没镶金边呀！”

　　陆寒扭头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福尔摩斯全集百感交集，他想说这不是一本旧书，是他和孟晨曦微薄的牵扯，他甚至卑微地希望哪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哪怕仅仅是因为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