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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一起缺席的毕业照 ...

  •   陆寒幻想过无数次他和孟晨曦久别重逢的场面。浪费了亿万个细胞却终究抵不过命运之神的妙笔生花。眼下这一幕简直就是列夫托尔斯笔下的《复活》进行时,他和聂赫留朵夫同命相怜。唯一不同的是面对已经堕落的喀秋莎,聂赫留朵夫可以愧疚可以忏悔,情感上终究会有一个归宿收留他流浪的灵魂。而他和孟晨曦呢,同样是站在法庭上的两个人,只不过他是诉讼方的检察官,她是辩方的代理律师。陆寒千头万绪,费劲心思也找不到一个可以面对她的理由。可悲的是居然连愧疚和忏悔的立场也没有,因为她很好,真的很好,神采奕奕的,所以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和拯救。

      “法官大人,我可以请问控方检察官先生几个问题吗?”

      陆寒有那么一刹那恍惚,这个清冷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固若金汤的记忆之城。作为一个唯物主义思想灌溉下的年轻人,他从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那些抽象的唯心主义产物,然而她说话的语气和立场与多年前的某个片段竟有着惊人的相似。命运的兜兜转转,这些年似乎只是在一个轨迹上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辩方律师可以向控方提出问题。”

      孟晨曦向法官席颔首低眉致谢后,转向控方席上的年轻男人,“检察官先生,根据法医鉴定死者孟国良先生是死于□□,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砒霜。可是在死者的胃里以及我的当事人家中并没有找到□□物质,也就是说死者的中毒的地方不是我当事人家中,我当事人是死者生前最后见到的人,但不一定是杀害死者的凶手。检察官先生,我的说法你同不同意?”

      这件凶手案看似简单,实则案情错综复杂,十分的棘手。陆寒是在上庭的一星期前接手此案的,昨晚熬夜看了卷宗,种种迹象都表明被告人安琪的嫌疑最大。这件案子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关注,与案情关系甚密的两个人被告人安琪和死者孟国良,一个是当红影星,一个是地方的公安局长,都具有极大的社会影响的,稍有差池那就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老王把案子推给他时说,陆公子,这可是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呀。实则是都避恐不及的烫山芋。

      宣誓入职两年来,陆寒一直秉承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宗旨,况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而面对孟晨曦的询问,他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你说什么我都同意”的荒唐想法,要不是他身边的老王扯了扯他都袖口提醒,一向注意公众形象的陆公子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溜号”恐怕明天就成了他们检察院里的头条大新闻。

      “根据法医鉴定的结果,死者是在被告人报案的两个小时前身亡的,死者胃里的□□可能已经消化了,在这期间被告人完全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处理掉案发现场不利于她本人的证物。被告人在死者身亡与报案相隔了两个小时,那被告人为什么不在死者死亡时立刻报警,而要等到两个小时后才报警呢?”陆寒头不抬眼不睁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孟晨曦的眼睛有种神奇的魔力,很像至尊宝的月光宝盒,让他过去现在的来回穿越。

      “这两个小时很容易解释,我的当事人在卧室里睡觉,睡醒了之后到客厅里才发现死者死亡,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案情的陈述已接近尾声,孟晨曦只需坚持论点,提出案情关键,若诉讼法没有确切的证据,那按照最终解释权归控方的法律条例,她的当事人就是无罪的。所以这场官司的胜败还在于诉讼方手里掌握的证据。“检察官先生,请问你有没有直接有力的人证物证指正我的当事人安琪女士杀害了死者孟国良先生,有还是没有?”

      有还是没有?有还是没有?

      ……

      陆寒耳畔边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余音不断,声声交叠。眼前忽白忽黑,脑中混沌一片,像是装了一个水晶体似的,每个截面都映着她的影像,似魔咒鬼魅纠缠着他。

      “检察官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被对方像看洪水猛兽似的盯着,孟晨曦还真是第一次。

      “没有……”陆寒几经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孟晨曦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收回视线,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孟晨曦的目光逼得他走投无路,他不敢面对却又忍不住地想从她的眼神中寻找些什么,可在孟晨曦的眼底看到一派清明时内心又禁不住的有些失望。

      法官在做最后的陈词,如果控方在半个月内还找不到新的有力证据将驳回上诉。

      陆寒自打“出道”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去年搞定一个很难缠的案子,瞬间成了检察院的神话。那个案子在之前由不少经验老道的检察官跟,但最后都功亏一篑,罪犯太过于狡猾,每次都钻法律的空子,所以这种边缘案件,陆寒的处理方式就是让边缘变成深渊。其实陆寒他自己知道这里有不少运气在里面,再加上他的家庭背景,所以就被炒作的神乎其神。

      或许谁都没有预料到大风大浪都挺过来的人会阴沟翻船。检察院的同事都很给面子地上来安慰一番,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什么临时接手,什么最近精神不济,小张还挤眉弄眼地偷偷问他是不是昨晚看片看的太晚了。陆寒都是微笑应之,他们的安慰里多少都带有几分幸灾乐祸,他听得出来。就连嘴里长念叨后生可畏的老王也大跌眼镜着实地震惊了一回。不过老王是个猴精的人,联想到法庭上的失态,很快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陆公子,我们斗争的对象真是越来越狡猾了。纵观你这两年来的履历,所挑战的对象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这回对方弄来了一个美女律师有点招架不住是情有可原的。再说哪有一辈子的常胜将军,看开点吧!”

      其实这回陆寒真的没有看不开,虽然他这个人很注重胜败,但也知道常胜是存在一定的侥幸因素的。他的闷闷不乐心神恍惚并不是因为案子,而是因为那个女人。

      他们之间相隔了多少年?八年,一段说长不长的时间,却是整个青春中最美的时光。这八年来,他过的好吗?很好,起码陆寒是这样觉得的。如果孟晨曦不出现会一直这么好下去吗?会吧?陆寒有些不确定。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她,最初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去凭借着那么一点零星的回忆去想她,早晨起来看见枕巾上的水渍,他就告诉自己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后来想起孟晨曦的次数真的就越来越少了,最近这几年已经不去想了。但在法庭上再见到她,陆寒终于肯承认自己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她,只是将她藏在记忆的匣子里上了锁,然而那把自以为可以锁住一切的锁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往事如破笼的猛虎势不可挡地冲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回想法庭上她面对自己时清明的眼神,陆寒的心口就一阵窒息了般的揪痛。他想到了什么,可又不想去承认。

      陆寒整个下午都恍恍惚惚的,做什么错什么的,一直到下班才收拾心情回家。

      陆寒出生在干部家庭,父亲是省委里高层,母亲在教育局工作。他上面有一个大他八岁的大哥,军政高官,早就结婚了,孩子都五岁了。家里唯一没有解决终身大事的他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全家瞩目的焦点。所以陆寒其实挺怕回家的,陆省委耳提面命的教导,刘教授的疲劳轰炸,哥嫂不帮衬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全家也只有小侄子跟他统一战线了,不过也得看小家伙的心情。有时陆寒觉得自己活得真的有够憋屈的,工作上不管多努力尽职尽责,最后都归根究底地算在了陆省委的头上,因为是陆省委教导有方。如果工作或生活上有什么差池,那就是他纨绔子弟的劣根性作乱。在外人看来他年轻有为春风得意,是因为他脖子上戴着“陆省委二公子的”光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挣脱不开的枷锁。

      陆寒不是没有较真过,可事后一想那些试图证明自己的行为有实在太过于矫情。命运赋予你得天独厚的生存条件并不是让你去质疑你的价值,而是去实现你的自我价值。一切都看开了,对于“陆公子”这个称呼,陆寒也就不那么排斥了。

      一进门,全家聊天的话题就从小侄子身上瞬间转移到了他身上,陆寒早已习惯这一家子人的跳跃思维。前一秒还苦口婆心的教导小侄子不可以掀女生裙子,下一秒就积极向他推荐身边未婚的闺蜜同事什么的。陆寒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即视感。

      刘秀娟说归说,但瞧见陆寒眼窝下的黑影就心疼拉着他,嘴里连声说着,“儿子呀,吃饭了吗?瞧瞧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工作固然重要,身体也要紧呢。今天正好你哥一家子也回来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不赶上过年过节还真难凑在一起吃顿饭。知道你回来,我特地煲了一锅好汤,待会多喝点,固本培元补肾壮阳的。”

      陆寒一扫阴霾,搂着刘秀娟的肩膀脸上带着讨好地笑,“要是固本培元的那我就多喝点,至于补肾壮阳嘛,我看还是算了,我怕喝多了虚火旺盛。”

      刘秀娟捏着陆寒的脸颊,象征性地轻扯了几下,“你呀就会贫,像个孩子似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陆省委摘下眼镜,用一块鹿皮擦了擦又戴上,佯装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句,“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陆寒耸了耸肩,赶紧转移话题,“都几点了还不开饭,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刘秀娟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胳膊,“马上就好。”

      说着就去厨房看她煲的汤,苏慧彤上楼叫小宇,偌大的客厅就剩下父子三人。男人之间的话题说来说去总是逃不开工作。安琪事件像瘟疫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开了,连陆省委和大哥陆冷都有所耳闻,可见明星效应非同一般。

      “听说这件案子你负责?”陆省委抖了抖报纸,抬头看了一眼陆寒。

      “恩,也是刚刚转交到我手上的。”陆省委手眼通天的本事他早有领教,以往他每办一件案子,陆省委总是能恰好的略有所闻。

      “很棘手?”相对而言,陆冷比较更关心弟弟的生活,工作上的事很少过问,所以问的很随意。

      “恩,案情有些复杂,安琪只是嫌疑很大,但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正她就是凶手。所以要想知道案情后续发展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陆寒试图用幽默的方式来转移话题,不想他们再问下去了。不过显然陆省委不买账,儿子自以为的幽默在他看来就是没个正行,甩下手里报纸刚要发火,正好刘秀娟端着汤出来招呼着吃饭,陆寒算是侥幸逃过一劫。

      食不言寝不语是刘秀娟立下的家规,白天埋首工作中,晚上回家她可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工作上的事情。餐桌上只有小宇朋友乐此不疲地问这问那,时不时地被苏慧彤呵斥几句。果然,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话比饭多。

      喝了两碗刘秀娟女士指定必喝的固本培元汤之后,混了一个水饱。陆寒刚放下碗筷就听刘秀娟说:“儿子,是不是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吃的这么少?”

      陆寒拍了拍被汤水撑起的肚子,“我平时晚上吃的也不多,今儿算是大开吃戒了。”

      虽然陆寒一个月在家里住不了几天,但房间刘秀娟收拾的很干净,东西摆放的很整齐。不过陆寒进屋不到五分钟就面部全非。翻箱倒柜了半天,陆寒终于从书柜里翻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厚厚的一摞子照片和一堆获奖证书。陆寒从里面抽出一张独照,又拿出近期的证件照放在一起对比。前者是八年前,十八岁的陆寒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手抱着篮球,自信张扬地对着镜头灿烂一笑,和证件照上那张严肃不苟微笑的模样确实判若两人。难道是他变化太大,所以她才没认出来?

      就像玩已经有些过时了的“找茬”游戏似的,陆寒努力地在两张照片里找不同点。八年,一个人的五官可能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但总是万变不离其中。一样的眉眼,只不过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一样的嘴巴,只是微笑的弧度不同了,一样五官,可是拼凑在一起就成了另一副面孔。这也难怪她认不出来了,陆寒终于找到了可以解释法庭上孟晨曦看陌生人一样冷漠的眼神。可是为什么八年后,他能毫不费力一眼就认出她,她却认不出自己呢?

      陆寒无力放下手臂,恰好擦到放在桌上的牛皮纸袋,纸袋应声落在地上,一张照片从里面窜了出来。陆寒捡起照片,那是他的高中毕业照。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朝气。尽管当时相片尽可能地放大了,但照片上每个人的脸都还是很模糊,看不清五官,只能勉强分辨出轮廓。

      照片的正中间是一排烫金的文字,“高三二班全体五十六名学生”。

      其实,当年高三二班全体学生是五十八名,照片上有两个人缺席了,一个是因为有特殊安排的他,另一个是孟晨曦。

      这张毕业照是他拜托程然洗印的,当时程然还纳闷,“你小子什么时候对同学有这么刻苦铭心的友谊了?”那时他顺嘴胡诌说了一些连自己都肉麻的鬼话,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想看看她,没有她的独照,他只能收藏一张有她的毕业照。

      拿到毕业照之后,陆寒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本该在毕业照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她和他那天居然不约而同地都缺席了。陆寒当时反反复复地看相片上的每张脸,都不是她,失望之最就成了绝望。也许有些事情早在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就像这张他们都缺席了的毕业照,是不是也在暗示着他们之间注定要两两相忘?

      陆寒捏着相片,照片里的每个人都在笑,他也笑,可笑着笑着,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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