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宫佚事》花飞雪

5、明微新宠

　　隶林突然炸开了锅。
　　依寅净浴之后，被束缚着裹上宫素。在宫侍的引带下，穿过重重殿宇一排排大理石柱，来到偏殿阁室中。众侍皆散去，只留下两名从卫守在殿门外。
　　屋内烟斜雾横，暗香缭绕。他抬头，那位声名显赫的君主闲闲躺在褥椅上，眼睛微闭，似正入眠。但依寅知道，他正看着他。他眉若欲飞，似笑非笑，实在像一个——父亲。
　　依寅心里算计着，明微三十有余，孔武有力，自小领兵随勤王勉君征战沙场，他怎敌得过？但愿明天他还能活着。
　　明微没有发觉依寅的复杂心思。看着依寅古怪的表情，觉得相当有趣。叫他走过来，解开他手脚上的巾绳。
　　事到如今，只好由命。
　　然而最后，依寅实在是受不住了。乘着明微入睡不备，他踉踉跄跄跑到殿外，对着敛池大口大口吐起来，直到心舒坦起来。
　　还回那屋子吗？不，不要。殿前已无人守卫，想必映宫宫门早已紧闭，也不能回隶林了。怎么办呢？他站在台阶上，倚着石柱，心下一片茫然。漆黑夜里，冬风紧起。疲劳不堪的他，只得裹紧那件薄衣，蹲下来，靠着柱，缩成一团。很快他的意识麻木的和脚一样，成了一截重重的木头。
　　忽然被冻醒了。一睁眼，白茫茫的一片。扬扬雪片像上天毫不吝啬的从口袋里掏出的大把大把的银币，砸在他的脚下。他的鼻子里满是冰块儿，脑袋身子已不是他的了。他就那么龟缩在那儿，脑中空空。
　　或许过不了今夜了吧。
　　等到依寅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微帝似乎有了固定的新宠。宫中诸人纷纷揣测，这一次他的心血来潮能持续多久。不过，还是得看姬后的举动。
　　对于依寅来说，帝王的倾注来得如此突然。在别人看来望而不可得，对他则轻而易举。他也不再拒绝，只是开始嘲笑自己，讥讽自己曾经的胆大妄为，孤傲倔强，而后的后悔苦恼。
　　依寅开始嘲讽自己的飘飘然。真是随波逐流的堕落呢。
　　事实上他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老宫奴们说的不错，不取流云意，愿得君王宠。

　　微帝下命让一月后让依寅迁入否苑极阁。
　　在众人一脸惊羡中，依寅终日言笑晏晏。不过晚时依旧去弄叶湖畔游荡。桥上的看卫再不敢阻拦。
　　真是逍遥的日子。
　　遣开随侍，不知不觉已独自走到深处，树林一片寂静。一月前还是玉树琼枝，现在雪大都化了，还很冷。依寅立在林中，呆呆的，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株枯木。那些枯木都可以逢春再绿，然而他这株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时，一些奇怪的声音传来。他回过神，悄悄找过去。
　　两个宫隶正在掩埋着什么，旁边是一堆女人的衣物，沾着血迹的宫装上，堆着玉银珠翠的头饰和妆佩，其间还有一猫眼大的蓝石。是个宫妃么？
　　两人兴奋中唠唠叨叨。
　　“所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又哭又闹的撒泼，能有什么用？到如今还便宜了我们。”
　　“姬后也忒歹毒了，”另一个说，“还是位王女，竟落得如此下场。若非有点地位，直接拿去喂狼了！”
　　“嘘，小心，别多嘴。不过别说，兰氏还真竟出美人啊，可惜了这张脸。”
　　是那位易水王女吗?曾经有着高贵血统的公主，到如今破絮裹身，荒林里被草草掩埋。
　　依寅躲在一株老树后，无力的靠着干，突然泪落。

　　典礼很隆重。
　　戏才刚刚上演，昨日姬后命侍从送来各色贵重礼物，犹如千斤之石，压得他心头惴惴不安。他早听闻微帝从不敢固定宠信任何人，包括他的其余儿女。不料半途横出一个韦瑟夫人，依然被姬后玩弄于股掌之间，处死后又命画师画其容貌，以画赠帝解其思念之苦。今日大殿上又送给依寅珍贵的大芷名玉九狐环佩，真真让所有人纳罕。
　　依寅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
　　宴会上，乐声靡靡，歌舞凌乱。
　　他抬头瞟了一眼，本是韦瑟夫人的位子，而今换作了韦仪。明微生性爱美色，宫中遍养妙龄少女，却只有一后三妃，如今去了一妃，添了一君。看来这一切，姬花功劳莫大啊。
　　再一瞥眼，见姬后旁边偎依着另一妙龄少女，再一看周围，两妃都在啊。
　　是了，他早该想到，除了明诗公主，还能是谁?
　　看来他给公主留下的第一面印象不怎么好啊。

　　然而明诗对依寅的印象并不像依寅自己感觉的那样坏。
　　当时还呆在隶林的依寅和往常一样，正无聊得背靠着老树哼歌儿。他哼的是家乡小曲儿，颇为绕口的小调。哼得高兴了，摇头晃脑，手划来划去，没有丝毫稳重，倒像个醉汉，醉得七荤八素，不知东西南北。
　　明诗“扑哧”笑了一声。
　　依寅的好心情被一下打断，有点懊恼。朝笑声的主人望去，见水草里冒出个小姑娘的头，然后她爬上了岸。依寅有点惊讶，那丫头好像刚从水里冒出来——水里不是有食人鱼吗？
　　小丫头似乎知道他的狐疑，得意的笑着，不屑的朝岸边瞟了一眼：真是老笨蛋。
　　依寅打量着她，浑身湿淋淋的，只好十五六岁，端的是花颜月容，却穿着厨役装束。应该是哪个宫厨里的小女仆一类。不过一个小丫头都如此美貌，明微这家伙还不是一般的好色。她为什么到了水里，还到了这儿？
　　于是问道：“你怎么过来的？要是被抓了可是要杀头的。”想吓唬吓唬这个丫头。
　　小姑娘的笑脸一变，一脸凶横：“你少管。”
　　依寅听她口气不小，也懒得理她。独自坐在石头上，又开始哼歌。听见小姑娘问他“天快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他报复似的蛮横回了一句：“你少管。”然后扬长而去。
　　然而小姑娘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大有影随之意。
　　还没等依寅开口，她先说了句：“我只是想喝口水，跑了半天，好渴。”又说：“喝了我就走，我还告诉你我怎么游过来的。”
　　这个条件让依寅动了心，然而他还不想冒这个危险。要是被人撞见他和一个小姑娘在一块儿，他是百口难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了想，依寅沉下脸说：“你在这儿呆着，我给你送水来。”
　　等到依寅的水来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小姑娘自然已经不在那儿了。借着月光依寅低声喊了喊，然而四下一片朦胧，只有风过枝头的摇动声。

　　再次见到这个小姑娘时，她正偎依在姬花的身边，变作了依人的小鸟，像所有的公主们一样，文静典雅，高贵端庄。姬后淡淡的笑里，掩藏不住对女儿的万分宠溺。他早该想到，那样刁蛮骄横的丫头，正是明微姬花的掌上明珠呵。
　　舞乐才进行了一办，公主对皇后说实在是有些头疼，早早退去。有求必应的明微，自是让宫女侍婢们小心服侍。依寅却有些疑惑，看来他给这位皇女的印象不好啊。
　　然而他自始自终不知，是这位刁蛮的小丫头提议，骗皇帝去游湖弄叶，巧闻其歌的。皇帝还真被那歌声迷住了。皇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册封之礼，也是她一句巧言说动的。慎重于家制的明微一向不会轻易封君，善嫉的姬花也不会轻易答应。这一次似乎是依寅幸运有加，众人都说那是托月神之福，谁又知道是一位皇女的偶然心血来潮的暗中推波助澜呢？
　　明诗从不轻与如此。她是皇长女，明微姬花培养的暮月未来的皇储。
　　那一晚她没有走，只是躲在暗处，看见依寅四下张望一脸为她焦急的表情。那时她只是想戏弄戏弄他。
　　其实她怎么不知道隶林的故事呢。只是被师傅日日教的烦了，才到此一游的。
　　这样的人她还不曾遇到过。
　　对他来说，小丫头是个陌生人罢了。

作者有话说

　　奉行清水。BT情节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