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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成才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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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
成才的路,何其艰辛---对,我没有用错词,这就是我的意思。如果说许三多走的是一条梦幻之路,那么成才之路,则充满了荆棘丛刺,步履唯艰。
没有什么比在一条路上披荆斩棘走了许久,才发现你原来走错了方向,于是不得不退回去从头来过,更加艰难的事了。
成才很不招人喜欢吗?呵呵,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一开始,就从一个正确的起点,跑向了偏离的轨道。
成才聪明,可却是小聪明,成才能干,可不是最能干---他的小心眼儿连白铁皮这样的老末儿都能看穿,那还能蒙得过谁?他的神枪术被袁朗一个照面就崩成灰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成才这辈子还想出头?
当这样一个孩子,他不是不想好好活着,他只是想更快更容易地比别人都好好活着的时候,他的一只脚,就难免会踏上,钻营取巧的岐途。
糟糕的是,这孩子的起跑线,划在一条,最不适合钻营取巧的路上。
钢七连,老A,这两个地方,都可以称得上,是成才梦寐以求的人间仙境,你不能责怪一个甫开眼界就望见巅峰的孩子为之心醉神迷-----但是,当这个孩子以为凭他尚显青嫩的心计就可以在这仙境里施展拳脚的时候,那么这个孩子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是的,我称成才为孩子---他和许三多一样,来自一个点一只烟就能转遍全村的小地方,他的心智和许三多一样混沌,他的眼界和许三多一样狭窄---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领悟力,成才刚刚走进新世界时的领悟力,跟许三多相比,显然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我在前面说,许三多是一个天真到近乎于无耻的孩子。而在这里,我要说,成才,是一个敏捷到近乎于油滑的孩子。
都是孩子,都将在美丽新世界里长大成人,可哪一个会长得更好,哪一个会长得更讨人喜欢,在刚一开始的时候,有谁能预料先知?
想象一下,作为一个成年人,两个陌生的小孩子来到你面前,一个木讷讷认生腼腆,一个机灵灵活泼好动,通常人会怎么说?只怕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会夸那个机灵的,说这孩子好,将来准有出息。
可事实又如何呢?
解读成才,首先的前提和许三多一样,那就是一定要把他,也看作是一个孩子。
许三多和成才的故事,是一个笨孩子和一个聪明孩子的故事,是乌龟和兔子赛跑的童话---只不过,这个童话的结局更加圆满,最后乌龟和兔子携手并肩,共同冲到了终点。
最早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是成才和许三多的友谊。
成才和许三多的友谊,这是全剧中,大抵最让人感到迷惑不解的一个问题了---成才和许三多,这俩小孩天差地别,咋就能缠在一起的?是因为许三多过于亲近老乡?还是成才特别爱占老实人便宜?
我想,多亏我有个儿子啊,不然我真是明白不了。
小儿现在上学了,可从他上幼儿园起,我这当妈的就每天提心吊胆,怕他被强势的小朋友欺负,怕他不会和人相处孤单寂寞---谁知小人家混得不错,这都到国外来了,居然走哪儿朋友交到哪儿,根本不担心没人一起玩儿。别看隔三岔五推搡打闹这儿那儿弄个小伤口回来,你要问他谁是他的好朋友,他准说是那个刚刚才跟他摔得浑身泥的小家伙。
孩子的友谊,特别是男孩子的友谊,成年人,根本无法理解。
大人看着这个欺负那个,要搁个性子急又护短的家长,非得急赤白脸冲出去不可---可孩子们呢?欺负的,被欺负的,都不当回事,三秒钟不到,仍缠在一起不亦乐乎。
再来看看许三多和成才,不就正是这样吗?
从小到大,小霸王成才,偏偏就喜欢逮着许三多欺负---可你要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连这点子欺负都没有,那许三多的童年,岂不是真的会,除了他大哥二哥把他当球扔之外,什么内容都没了?
最可怜的孩子,不是被别的小孩儿欺负的孩子,而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一个小孩儿肯靠近他的孩子。
孩子最需要的,是与同龄孩子的相处---那怕过程并不一定让他愉快开心,可仅仅是这种相处的机会,就永远会象一块强力的磁石,把所有的孩子,牢牢吸在一起。
成才之于许三多,许三多之于成才,就是这样一种关系---无所谓是否真的喜欢你,无所谓是否真的信任你,你就是你,我们是同一个世界里的孩子,我们必然彼此吸引,没有外力可以打散。
除非家长揪着耳朵将其拎走---可小朋友们会彼此凝望,暗暗交心:下次有机会再玩儿啊,不见不散。
这就是孩子的友谊,小树苗儿时也许并不稳定牢固,但假以时日,久久相处,就亦会变成,一棵常青的不老松。
聪明小孩儿,最早最容易学会的,是什么?是自信,是设置目标,当他的自信带着他一步步靠近他的目标时,他对自我的肯定,对自已为人方式的认可,就会越来越强。
而笨小孩儿呢,却往往先学会自省,自我否定,别说什么目标了,至少先别碍人家的事才最要紧---如果这个笨小孩儿没有一个人帮他堵住他的退路,那么他慢慢就会一泄千里,对自已的要求,越来越低。
所以,成才总是得意洋洋地说,我离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许三多却直到最后,还在习惯成自然地说,我又错了,我总作错事。
勇于认错的人,但凡出个什么事,先找自已的毛病---这是一种笨,但是,当这种笨能够使自已在自省中越来越强大的话,坏事也就变成好事。
相反,耽于自信的人,但凡出个什么事,先找别人的毛病---这是一种聪明,可当这种聪明使自已渐渐滑入利已排他的泥坑中时,好事也就变成坏事。
成才这个聪明小孩儿,就在他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自信得意中,不知不觉地,坠落深渊。
他不刻苦吗?他不上进吗?他不会忍耐吗?他不懂坚持吗?
都不是,他什么都明白,比许三多更早更清楚的明白---机会多稀少咧,生存多不易咧,我为了我自已,做到一切我能做的事,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可关键在于,如果你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你自已,你就不该来当兵---更不应该,想去当老A。
如果你只为了你自已,你当尖子兵,就是为了换个前程,则你转了士官,熬够了年头儿,就该想着下一步如何转业找个好工作---可成才不是这样,从一开始,他就爱上了军营这个世界,最早那一次恨不得把许三多的“脑子扒开,把我的脑子放进去”的谈话,是成才对自已的理想,最为本真的一次表露。
能责怪这个孩子吗?他的敏捷让他意识到军队会给他带来的荣耀,他的油滑让他体会到竞争会给他带来的好处---可他的本能,那颗孩子的心,却热辣辣地暴露了,他潜意识里所深种的,那份征服一切的渴望。
这不是坏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可还是个孩子的成才,在那个时刻,并不懂得,如何才能真正征服一切,如何才叫做,真正征服一切。
成才聪明,可没有大智慧---但这是正常的啊,谁一生下来就熟头熟脑洞晓天机?
成才以为,他比别人强,比别人做得好,比任何人都会保全自已,这就足够了---在军营这个以比拼争抢为标准的天地里,他管好他自已,就总有一天,能踏上巅峰。
这有错吗?这没错,在钢七连更没错,钢七连就怕人不争---许木木就能活活把钢七连的人都憋死,成才不会,成才在钢七连如鱼得水,哪怕别人不喜欢他,可谁也不会拿他当透明。
我们的真实世界里,这种感受太平常太普遍了,你总是喜欢你不得不佩服的人吗?你总是赞美你不得不认输的人吗?可你不喜欢,不赞美,又有什么要紧呢?要紧的是他比你强,你就会无话可说,接受这个事实。
成才在钢七连,就是这样的地位。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是不是由衷的赞美我,这有关系吗?我混得比你们谁都强,我就比你们谁的机会都多。
要因此而讨厌成才吗?那么,我们不如扪心自问一下,我们要不要因此而讨厌我们的优秀同事,我们要不要因此而讨厌我们的厉害同仁。
其实讨厌不讨厌也不要紧吧,管什么用呢?那些人照样优秀厉害,过得比站在这里光会讨厌这个讨厌那个的我们,好得多得多。
在优胜劣汰的世界里,在独善其身的环境中,成才的这一套,往往不会让我们任何人反感,倒会,忍不住学习模仿---然后美其名曰,融入了社会大染缸。
但可惜的是,成才所在的世界,不是我们红尘世俗的世界,他在军队里---他在一个,教会你保全自已,目的,是为了兼济天下的世界里。
弄不清这个目的,则你一开始,就跑错了方向,你越努力跑,你就跟你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远。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意思,你越闹心,就越会有人会忍不住来照管你。
不会哭的孩子呢?表面上看起来乖乖懂事绝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呢?那还有谁会管他,需不需要看顾?
某个角度来说,成才就是太不让人操心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也是个孩子,总觉得他自已什么都懂,犯不着教他告诉他。
其实,有时候,聪明孩子反容易走上岐路让人大吃一惊,就往往因为此:他本来幼稚,他本来还不够明白,可他自以为自已明白,大人也觉得他多半明白,于是放心演变成疏忽,孩子的歪念头,一路到底,无人发现,最后铸成大错。
不过成才也没脾气,谁是谁的家长啊,谁该管你啊?
可我想说,如果一个孩子,一个聪明孩子,他的终极目标本无可指责,却将聪明用错了地方,而这一刻,如果有个人能够点拨他一下,那他该会是,多么幸运!
谁天生下来是恶人呢?谁天生下来就光顾自已不管别人呢?重要的是有没有人在告诉他光顾自已是错的,而不要仅仅只讲讲大道理,却把一堆一堆的好处,因着他光顾自已顾得很好,送到他手里。
我始终原谅成才,就是因为,他利已,却从没害人,他钻营,却不会排挤---对,你可以说他不管别人,可是,这个要求,在钢七连原本是不明显的啊,不抛弃不放弃天天介吼,但在一个人人都能管好自已的队伍里,这六个字仅仅是象征意义上的,动听那是自然,内容却一团模糊。
许三多比成才更早悟透这六个字,那是因为许三多本人就是不抛充不放弃的对象,他在钢七连基本就没管好他自已过,大半时间都沐浴在这六个字的福光下,他要再体会不深,就没人能体会到了。
直接说大白话,我以为,成才的误,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环境造成的---逆境会让人参悟,顺境反让人迷惑,这就是成才和许三多,从一个起跑线,跑向两条路的,分岔口。
要命的是,这个分岔路口,在看上去比较平坦宽阔的那一侧,并没有竖着一块,“此路不通”的牌子。
于是,可想而知,成才在他起跑之后的第一阶段,感觉该是如何欢畅如意。
我们并没能象跟着许三多一样,步步紧盯地跟在成才后面,我们只看见成才飞速跑过的一个个身影---他分兵时就进了十六个连里当老大的钢七连,三两个月后再见许三多他已经是排长眼里的红人,再过大半年,与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的许三多相遇时,他提前实现了当一个狙击手的目标。
如果,我们不了解成才的为人,如果,我们没有看到那一个个刻意的镜头下所展示的狡狯和浮滑,我们难道不会说,这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吗?
是,他不太会做人,一包烟三六九等也就罢了,还居然做得明面明样,任谁都看得清清楚楚---许多人因此不喜欢成才的势利,我却恰恰看出他的幼稚---哪个真势利的人会随随便便就让别人看出他的势利来?连面具都还不会戴啊,这个孩子,他以为他早懂了世故,可其实,他还在世故的外围瞎转悠呢。
但这些都不要紧,成才按照他自已心里的数,喜悦而又自信地,在他的路上飞奔,他顾不上别人,他也用不着顾别人,他的上级赏识他,他的同伴钦佩他,一些不如他的人,说些冷嘲热讽,又能怎么样呢?
更重要的是,许三多不在乎成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千万不要小瞧许三多对成才的影响---成才这个孩子,在谁面前都一副大人样,可只有在许三多面前,他完全放松,他毫无掩饰。他心里知道,他说什么事情,许三多都同意,他讲什么道理,许三多都接受,有这样一份踏实的情谊垫底儿,老实说,成才着实,也不太需要所谓任何别人的情份。
有种人,他的世界天生比较空旷,他不认为他需要拥拥挤挤的朋友或者众多人的善意,谁是靠别人的感觉活着的呢?他更期望,能够将别人仰视的目光,轻蔑地甩在身后。
这种人,我们通常称之为,雄才大略。
哪个雄才大略的人有很多朋友呢?他只需要追随者,或者有个把两个亲近点的人也不错,可以调剂一下心情---当然,别以为这种交情就不是交情,皇帝老儿对布衣之友也都是很卖面子的。
我们的成才,这个一心一意渴望在军营出人头地的孩子,就用这样一种人生的标准,向着他的目标,专心地前进。
所以,钢七连的点点滴滴,我们所看到的许三多,是脱胎换骨的炼狱之火---而我们所看到的成才,却是青云直上的阳光大道。
要责怪成才吗?可他除了不太会隐藏他的功利心之外,又有多大的错呢?
功利心,其实,在众人尚未找到其暗黑之处时,就是被人们称之为上进心的那种东西。
成才在钢七连的荣耀,并不是他弄虚作假换来的,他用功的时间绝不比许三多少(反过来说许三多练得多那是因为他领悟比较慢),可为什么,他的成功,却会带给周围旁观的人,一丝不屑?
我想,这大抵就是因为,成才太过于,炫耀他的成功。
通常人都会讨厌自视很高的人,对啊,你努力,你厉害,你比别人都跑得快----可这时候,真正聪明的人,难道不懂得,你该低调吗?傻子才一天到晚把扬扬得意挂在脸上四下给人瞧呢,你到处臭显摆,你还让不让比不上你的人心里平衡一点?你要不摔跟头,简直都对不起老天爷!
成才,就是这么一个,另一种意义上的傻孩子。
如果说,许三多的傻,在于他过份在乎别人,那么成才的傻,就在于他过份在乎自已---真正聪明的人懂得分寸,懂得进退有道,懂得在保全自已的同时,尽可能的兼济天下。
成才不懂,你不能苛求他,没有人教他,也没有人,帮助他。
终于,山地演习,一枪击溃,成才的阳光大道,至此,走到了尽头。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因为你没有发现,你所爬的这座山峰,是在一个无人扶持无人携手的,生命荒原之上。
弃人者人恒弃之,成才在他的路上不知不觉已撇下了所有人的陪伴,而到了山地演习这一幕,他最糟糕的一次抛弃,带来的结果,是他自已恒久的被弃。
我很喜欢看成才在没被“击毙”前的那一段,精亮的眼睛,专注的瞄准,包括那份急忙忙报告自已又打中一名敌军时难掩的得意,都透着这个好斗孩子的兴奋和激动---高成在这会子根本不会管他怎么不想想那些被踢出演习的人是多么悲哀,高成给他的是嘉许和鼓励,让他这次回去,给大家介绍一下如何有效狙击的经验。成才听了,一脸的喜动颜色。
而在那一刻,我为这个孩子,感到深深的难过,他不会明白,也没有人会让他明白,如果你成功的时候,你不能用一种正确的方式来对待成功---那么当你失败的时候,你也就不会懂得,你应该用哪一种正确的方式,来承接失败。
哦,我不是在说任何人的不对,在那一瞬间不会有任何人想到我这个旁观者的感慨---我只是想说,在这个微妙的一刻里,我看到了成才过往的全部,他一直是这样的,他成功的时候只想到他自已,也没有人去告诉他这样做是有问题的,所以,当他面临他意料之外的失败时,他就迅速地溃散垮掉,并仍然只想到他自已---为了挽救他自已,他选择了逃走。
自已救自已,这没错,及时调整方向重新来过,这也没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更是通常所谓的正道,聪明人的表现。
可成才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他只想到他自已,却伤害了,那个已经把他视为一个整体的世界。
你的自私,如果与别人的世界无关,那么众人会表示理解,但如果你的自私,伤害了我的世界,则你从此,与我的世界无缘。
成才的三杯酒,利利落落地昭示给大家他的自私,他以为这与大家的世界无关---可他没想到,对于一个将相守不弃视为最高准则的集体来说,他的主动离去,就是最大的伤害。
成才,是敏捷的,我相信,就在史今一杯酒泼在他脸上的那一刻,他应该已经清楚地体会到了,他伤害了眼前的这群人---他在那一刻,就应该开始后悔了吧?能被他伤害,终究还是因为,对他有一些情份吧?他居然还拥有这样的情份,如果他早知道,他会不会,如此轻易的离去?
人通常伤害的,都是对自已有感情的人,你试试去伤害一个根本不把你当回事儿的人看看?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没有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