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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雨初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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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庄没有想象中的冷清和肃穆,反而显得格外的热闹。小厮婢女们大都低着头忙忙碌碌地跑上跑下,遇见来人,也只是简单行个礼,估摸着连跟前的人影都瞧不清,就匆匆忙离开。堂上约坐了十多人,听着小曲儿喝着闲茶,家长里短的,哪里像是誓师大会。
不过还有段时日,兴许这些人是提前来联系联系感情的也说不准。
虽是如此,也不得不说,沈家庄的元气恢复地过于快了。
沈江白几日前就是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拉着阿瑾突然闯入的。
许是当时他的嗓子已疼痛难当,灌了一大壶茶也不禁用,指手画脚地比划了半天,也没能像堂上之人解释清楚。
现庄主沈毅是个极好面子的,前一秒他还在听台下的人夸耀自己的两个儿子足以担当大局,光耀门楣,重振他沈家庄的雄风,下一秒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儿子就闯进来狠狠地驳了他的面子。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眼神示意他赶紧离开,不料沈江白置若罔闻。
这时阿瑾才缓缓上前,声泪俱下地诉说了方才发生的事,不过在她口中,沈江白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惨被误会的豪杰,自己成了有眼不识泰山的小人,进一步赞扬沈家人的侠骨丹心,侧面流露出对誓师大会的向往之情,情真意切连沈江白都觉得此人说的甚是有理。
台下各门各派原本看热闹的人听闻,碍于情面也不得不连连夸赞令公子乃我们武林中人的希望,着实给沈庄主长了脸。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如沐春风地回了句来者即是客,接着就打发人将她安顿下来。即使如此,得知她来历时仍是犹豫了一下。
师从神机子,家师四海为家。
沈庄主面色镇定,暗地里在台下扫视一圈,瞧着他们毫不遮掩的疑惑表情,猜测约是哪个不知名的小人物,便轻咳一声,声色威严,说道:
“原来是神机子先生,素闻大名,不过一直没机会见一面。”
底下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声赞道,“沈庄主真是见识广博。”
一幕戏就这样落下帷幕,毫无瑕疵,堪称完美。
阿瑾在沈家庄住下后,小日子过得也忒逍遥,甚至没几个人记得庄内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毕竟大家都忙着和各个大门派走动,打好关系,谁会在意她这个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神机子的徒弟。
当然,这群人中可不包括沈江白。
和他接触了一段时日,阿瑾才觉得,他这个二少爷,还真不是一般的闲。
这任庄主前前后后有三位夫人,还有年轻貌美的小妾若干。除了三夫人无所出外,大夫人和二夫人各育一子。大少爷是嫡子,人长得俊俏,又有才干,协助庄主把这偌大的沈家庄打理得井然有序,获得全庄上下一致好评。
而大夫人怀有身孕时丫鬟爬床所生的二少爷,就没这么受重视了,养养花逗逗鸟,日子过得悠闲,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名气也是早早传出了门。若不是他有个还能在庄主身边吹几口耳旁风的娘,指不准早就被赶出家门。
阿瑾藏身在郁郁葱葱的老树上,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听着树下婢女们的丝言碎语,不由得感叹,这大户人家的宅子,可真不是一般的乱。
“阿瑾——小瑾——瑾妹妹——”
沈江白的喊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婢女们交换了眼色,匆匆离开。
她这才从树上跳下来,脚腕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沈江白听见声音,向这边奔来,手里拿着刚从外面市集买回的物事,放在阿瑾面前显摆。
“喜欢吗?”
“这是何物?”阿瑾不解地问道。
听见她这样问,沈江白初时有些灰心丧气,而后不知为何,突然故作深沉起来,一板一眼地介绍起这东西的发展历史、制作工艺和如何使用。
他倒是信手拈来,可阿瑾听地迷迷糊糊,只在最后才恍恍惚惚听闻两个字。
原来是纸鸢,何不早说,她好歹也是看过两本书的。
“瑾妹妹可听懂了?”
“懂。”阿瑾忙点点头,生怕他再长篇大论地讲诉起来,“给我吧,多谢沈二哥。”
沈江白听到这声沈二哥,心里美滋滋的,刚想更进一步,手把手教她如何耍,就见阿瑾轻而易举地放出线,升起了风鸢。他心中一腔热血瞬间熄灭,余烟袅袅,呛得他好不痛快。
他看着阿瑾远去,纤瘦的背影,和记忆里的一抹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阿瑾回顾,不由愣住。
不得不承认,和沈江白这个玩儿家一处,她很是愉悦。毕竟在之前的十几年中,除了三爷爷,还真没人陪她这样折腾过,更何况,他还总能折腾出新意来。
这个人向来是得过且过游戏人间,她还从没在他脸上看到现在这般,类似于痛苦和追忆的神色。
“沈二哥?”她的手在沈江白眼前晃了晃,这才让他眼神重新聚了光,回过神来。
他恢复一派乐呵的模样,问道:“瑾妹妹你叫我?”
“你方才想甚么呢?”
他拍拍自己的额头,无奈道:“看我,方才看见你,不自觉想起我的小妹。”
阿瑾不信,分明才听人说沈家仅有两子,“沈二哥这是欺负我一个外人不清楚沈家的情况?你难道不是只有个大哥?”
沈江白一怔,似有些难过,“是个堂妹妹,十年前……过世了。”
阿瑾倏地没了玩乐的心情,将纸鸢交还给回去,再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便撇下他一人离开了。
十年前。
她长叹了一声,难怪总是有人唤她小妖女,她果真还是她家阿爹的嫡亲女儿。
清风习习,阿瑾攀上桥台,闭上眼感受醉人的熏风从她耳边徐徐吹过,躁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清澈的湖水宛如一面明镜,在和风的拂动下荡起丝丝涟漪,波光潋滟,似柔顺的丝绸,伴着丝缕阳光,不知厌倦地扶卷岸边的草地。
本该是如诗如画的人间妙景,然阿瑾却无暇欣赏,她总觉湖边的假山,似有些不同寻常。
她轻身上跃,不费吹灰之力就攀爬上去,巡视一周却毫无所获。
正暗笑自己的多疑,悠悠向下走去时,却蓦然瞥见一幅画面,脚一滑,直直向湖水里栽去。
没想到落入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阿瑾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看见段晨风调笑般轻挑眉角,笑道:“这么不小心。”
故人相见,来不及寒暄。
阿瑾想起方才在假山石头缝里看到的景象,一阵作呕。
昏暗的石缝中,将将卡着个女人的头颅,一双眼睁得极大,似不甘似愤怒地盯着湛蓝的天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两道血痕从眼角处流淌而过。
她着手指着假山,哑着嗓子对段晨风说道:
“石缝里,有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