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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10号更新 ...

  •   第10章

      华焰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她从忘园风驰电掣奔回家里,到家擦干眼泪决定彻底把那个大混蛋给忘得一干二净,重新过她自由自在,天下之大,任我往来的生活。当下爬到床上去闷头大睡了一觉,数了几万头羊之后终于睡着,迷迷糊糊里,脑海中无数浮光掠影交错,一夜乱梦,醒来日上三竿,头痛欲裂,把那个在他梦里飘了一夜的程清嘉骂了十万八千遍,梳洗完毕,到镇上最好的天香阁挑最贵的菜吃了一顿,食之无味;吃完去风荷院欣赏了那位在曲艺界被誉为“才色无双”的秦秦姑娘一曲霓裳羽衣曲,听之无声;然后又把他师兄从师嫂的香闺里拖出来切磋武艺,打了一夜,打得他师兄上串下跳,鼻青脸肿,精疲力竭,直骂他要弑兄,可是她紊乱的心绪,仍没有得到一丝平复,她忽然弃剑而走,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弄得他师兄一头雾水,气得七窍生烟。
      无论悲喜,时间依旧日日流逝。
      那一天,细雨霏微,华焰不知道为什么就信步走到了何家,竹篱茅舍,阶前青苔,门侧野花,一起都笼着氤氲的水气,恍惚间就想起了那一日他来,院子里的空气都似乎微微明亮了起来,他说过他还要来看小霞的,不知道来过了没有?他一定会来的吧,那个人看起来那么柔软偏偏骨子里却是那么坚决,他允诺的事情必然会做到的。
      小霞支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华焰惊喜的叫道:“小霞,你能站起来了么?”
      “啊,是焰姐姐啊,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快进来。”
      华焰上上下下打量着小霞,又不停的摸着她的脚问这问那,开心极了,小霞回答着她的问题,也是一脸欢喜。
      “焰姐姐,你这两天见到过程大哥么?”小霞犹豫的终于问出了这个在她心里转了好久的问题。
      仿佛有某种预感似的,华焰的心里莫名的一咯噔,整个身体都有点僵住了,“怎么了,他出了什么事么?”
      小霞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担心他,那天他派人接我去他家里,给我治伤,我感觉他身体好象很不好。”
      “为什么?”
      “那天我被送到他房间里,那几间屋子建在水上,漂亮极了。他躺在窗下的一张躺椅上,很苍白很疲倦的样子,他查看我的伤处,询问我的情况,从头到尾都没有起过身,而且说话的声音很虚弱,说多了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后来帮我针炙推拿的都是另一为姓温的大夫做的,他只是看着,偶尔在旁边说一两句。我走的时候,他跟我说,恭喜我,只要我乖乖听温大夫的话,乖乖吃药锻炼一定会恢复如初的,他看着我的目光好象非常开心又非常悲伤。”
      华焰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她一直以为她只是身体很差,心脏不好受不得劳累刺激,可是此刻却纷乱的想起好多事,一幕幕画面一下子涌上来,她抓不住准确的意念,但有一种感觉非常清楚,不详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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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清皓正在看偶得斋的帐本,他本来找来偶得斋的掌柜宋信想直接把它卖了,筹资建造属于他跟画眉的画眉楼,却被宋信劝住了。那天他见到宋信大出意料,他本以为宋信必然是个老头子了,没想到却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开朗帅气,笑起来微微露出小虎牙,令人倍感亲切。宋信只字不跟他提偶得斋的事,先摆席款待了他一顿,席间杯盏交错,两人天南海北的乱侃一通,竟是相见恨晚。酒酣耳热,程清皓将他跟程清嘉之间的恩怨纠葛,他的烦恼痛苦一股脑都跟宋信说了。宋信跟他说,如果他想摆脱程清嘉的阴影,首先要自立起来,既然程清嘉把偶得斋给了他,就是个机会,非但不要卖,还要经营好,经营得比程清嘉更好,此外还说了很多,说得程清皓心思活动了。
      程清皓出生于相府,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有为生活烦恼过,父亲先生长辈教给他的是出将入相的志向和学问,可是这些理想在太过优秀的哥哥的阴影下渐渐消磨,后来家庭剧变,更是粉碎了他走入朝廷的可能,他觉得未来一片迷茫,只能在一日日的醉生梦死里发泄心中的郁闷。
      宋信点醒了他,那些推心置腹的话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虽然有些伤人,细想想却是不得不承认是有道理的,无论他多么怨恨程清嘉,他却不能否认,他现在完全是靠程清嘉生活,如果他离开了程清嘉,他就一无所有,一文不名。
      你口口声声说恨着他,可是你这个样子有资格说恨他么?
      一语惊醒。
      虽然经商对于程清皓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但看那些帐本却并不觉得十分吃力,每当他遇到难解之处,附近必能看到一笔小楷的详尽批注和说明。
      虽然虽然字字笔画端正如临贴,而非程清嘉平日手书的字迹,但是勾画间的柔韧刚劲程清皓怎会不认识?多少年来,父亲一直都将他的文章当作范文让他学习啊。
      这些分明是程清嘉写给他看的,却又不愿意让他知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红色在他眼中渐渐刺目起来,程清皓用力合上了帐册,一个人坐在那里楞楞的出神。他从来不过问程清嘉的事情,不过这两天从下人的口中也无意中听到一些,据说自从那天被他大骂了之后,他卧病至今,温故新一直没走,显然他病得不轻,想到这里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烦躁的站起来,问道:“画眉姑娘呢?”
      画眉已经于昨日随他回到忘园,此刻他需要画眉的软语温存来抚平心绪。
      他的贴身小厮回答道,“画眉姑娘去探望大公子了。”
      程清皓的脸刹时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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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枕水小筑外青碧一色,湖风凉爽,令人尘念顿消。画眉小叩门扉,里面传出一声“请进。”轻柔干净得象是来自云外天上的声音。
      门是虚掩的,画眉推门而入,屋里只有程清嘉一人,书案上铺着洁白的宣纸,他执笔坐在案前,长发在背后松松挽成一束,于优雅中别有慵绻。
      他抬头见是他,微微一笑道∶“画眉姑娘,请随意坐吧。”
      说完,微微低下头去,仍在纸上写着,白皙的颈项低低弯成优美的弧度,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甚至唇边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画眉往纸上扫了一眼,见一笔行书劲秀蕴藉、飘逸飞扬,一字字透着坚韧和温暖,不由看住了,低声将它们念了出来∶“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运,吾亨吾道以通之。”
      回味起来,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涤荡心头。
      程清嘉将笔隔在笔架上,问∶“姑娘觉得这几句话如何?”
      “好是好,只是要做到怕是不易。”
      “是的。若能做到,也就无惧艰险困苦了。”
      画眉问∶“公子是写此自勉么?”
      程清嘉看着墨迹未干的字,眼光中有些柔情期许,有些悲伤眷恋,“不是,是打算送给清蔚的,下月十八就是她的生日。”
      画眉心漪一荡,那么柔软那么深沉的用心啊。
      “下月十八离今尚又二十多天,公子病中实在不该如此操劳。”
      程清嘉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他将宣纸卷起来,放入了书案旁的画缸里。
      画眉刚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住不言。
      片刻后,小若推着清蔚进来,她浑身散发着不高兴的气息。
      程清嘉问∶“清蔚,怎么了?”
      清蔚一幅兴师问罪的架势,“哥哥,你把那个乡下丫头的腿治好了是不是?”
      “恩。”
      “哥哥,那我呢?”
      程清嘉黯然,“清蔚,你们伤的不一样,她伤的是经骨,你伤的是脊椎。”
      程清蔚浑身冰凉,声音一尖,“我治不好了,是不是?我本来早就死心了,死心了就不会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伤心,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心?你为什么要治好她,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而学医,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去治好别人?”
      程清嘉敛眉,压抑低唤,“清蔚,我不忍心他们跟你一样痛苦。”
      “痛苦?他们跟我一样被毁了容了么?他们跟我一样受了这么多折磨,尝试了千白种方法还是不能站起来么?他们体会到过看着别人在自己哥哥的手下站起来,而自己永远只有绝望的感觉么?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弄成跟我一样,分担一下我的痛苦?”
      清蔚话中的怨毒阴冷如幽灵,程清嘉倒吸一口冷气,尖锐的痛直击心脏,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哥哥,你不说话,你被我吓到了是不是?”程清蔚反而笑了起来,“哥哥,你那么美好,你心地纯洁,干净的好像不会染上任何污垢。可是,你知道么?我一天天看着着这萎缩的身体,这丑陋的容颜,我觉得自己象一株见不得光的植物一天天在潮湿阴暗里腐败,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样丑陋,一样只能在地上恶心的蠕动。”
      心脏凌乱的跳动着,似要奔出胸腔来,程清嘉喘息着,一字字低弱的、艰难的说∶“不,清蔚,你不要这样看自己,你不是这样的,只是清蔚的心找不到着落,只是清蔚太难过太难过,太失望太失望。”
      一声声清蔚那么怜惜,那么宠爱,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永远温柔那么明澈,仿佛自己一直是那么美好,她不是,不是,不是!
      清蔚的泪落下来,她摇头再摇头,“你不要再骗我,也不要再骗你自己。我的身体治不好了,我的心也治不好了!”她自己拼命往外推着轮椅,
      “清蔚……”程清嘉一急想阻止她,一站起来,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黑,力不从心跌倒在地上,心脏紧缩,在呼吸不到一口空气。
      “哥哥!”清蔚从轮椅上扑了下来,抱住程清嘉的身体,程清嘉闭着眼睛,精致完美的五官一样的苍白清泠,微簇的眉峰间细细的痕迹,象冰瓷上的裂纹,悄无声息。
      “小若,快去把药拿来,在窗边的柜子上,那个碧绿色的瓶子。”
      程清嘉吃了药慢慢缓和下来,只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清蔚保持着刚刚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把自己的脸埋在程清嘉的头发里,似乎是吓得呆了,一动也不动,良久才道∶“哥哥,对不起。”
      程清嘉没有说话只是软软握住了清蔚的手,他的手心一片汗湿,和清蔚的一样冰冷。
      清蔚的泪落进了他的发,她的哥哥不是神而是人,只是有着和天使一样洁白的翅膀。
      温故新被小若找到,十万火急,魂飞魄散的跑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两个人跌在地上,倚偎在一起,象两个柔弱的、受伤的孩子,楚楚无助。
      温故新叫小若把清蔚抱上了轮椅,自己去扶程清嘉,他发现现在他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要发火,“你,该死的,能不能告诉我又出了什么状况?我不是告诉你给我乖乖躺在床上好好睡觉么?你怎么跑到地上来了?”
      程清嘉软弱的靠在椅上,径自闭上了眼睛,呼吸细微,颜色如雪。
      见他这个样子,温故新纵有满腹牢骚也只能咽下去了。
      “温大夫,我哥哥到底怎么样?为什么我觉得他最近精神越来越差,而且很容易发病。”他号脉的时候,清蔚忧心忡忡的问。
      没有怎么了,只是他的生命渐渐耗尽了罢了。程清嘉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用力划了一下,温故新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继续留在这里为他治病,但是不可以把他的病情告诉任何人,他说,他活着的时候不希望别人为他担忧悲伤,离开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走。
      “他最近情况不是很稳定,你尽量少让他操点心吧,还有不要刺激到他的情绪,周围尽量保持安静。你这样大吵大闹的,他的心脏怎么受得了。”最好一天12个时辰身边都有人,不过这个他说了也白说,程清嘉肯定不会同意。只好自己注意着点了,真要命,怎么自己好像中了他的毒了。
      想归想,他问程清嘉的口气还是轻柔得不能再轻柔∶“你要不要到床上躺一会儿。”恐怕等一下热度上来,他会更难受。
      “不。”程清嘉轻声应了一句,接下来的话差点让温故新抓狂,“我想去外面走走,清蔚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恩?”连清蔚也一愣,“可是,你的身体……”
      “没事的,温大夫,你说是不是?”他悄悄在温故新耳边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浪费。”
      他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温润莹澈,那一波柔和明净望着就叫人心绪安宁。温故新恍惚的想,当初佛祖在菩提树下了悟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眼神?他只有妥协。
      程清嘉问画眉,“画眉姑娘,你也一起去吧。”
      天空蓝得象一汪透明的蓝,和风吹在脸上,熏人醉的暖。
      程清嘉推着清蔚的轮椅走过一丛丛花开,穿过一树树柳绿。
      小若、碧痕和几个丫头已经在河对岸放起了风筝,五彩斑斓的蝴蝶、英武矫健的飞鹰、彩带翩翩的美女、在空中飞舞出无数绚丽的色彩,女孩子们的呼叫声,笑声,在水边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氛围。
      程清嘉将一只鱼形的风筝交到清蔚手里,“清蔚,你也来放吧。”
      “我……”
      “不试试怎么能说不行呢?来,我们一起放吧。”
      画眉坐在一边看着,模糊的想,原来这个人笑起来比阳光还明亮。
      程清嘉推着清蔚的轮椅跑了起来,风筝放得很高,仿佛要飞破蔚蓝的天空,清蔚的笑声清脆飞扬在风中。
      程清嘉累了,将轮椅让给了小若,清蔚把风筝交给清嘉,“哥哥,你等着,我再放一只,我们一起把它们放走,把病气放走,好么?”
      “还有绝望还有所有的不快乐。”程清嘉接过风筝。
      当清蔚绞断风筝线的时候,程清嘉松了手,绕线的毂骨碌碌的转着,风筝越飞越越高,程清嘉的视野里渐渐一片黑暗,他听到温故新在叫他,清蔚在叫他,他们的声音却象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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