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Vol.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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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睡了很久。
他睡得并不安稳，但很久。其中他醒过好几次，第一次在半夜里被凉风吹醒，他哼了一声似乎是想引起谁的注意，但没人回应他，于是他迷糊着起身自己关了窗户又重新缩回床上；第二次在天还微亮的时候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他用毛毯蒙住了自己的头，也不管是不是会被闷死弄得脑袋发涨又昏睡过去；后来又睡睡醒醒了几次，他知道自己并不累，只是不想睁开双眼看到现实而已。
他睡得极不好，一直处在模糊的梦里。他几次在梦里梦见自己醒来，发觉自己在做一场梦，最后又从正在做梦的梦中惊醒。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窄窄的缝，轻微的近视令他视线朦胧，但仍能分辨明显欠缺收拾的房间，那样的杂乱和冷清。
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才是梦？如果
这场梦做了七年，为何不让自己继续做下去呢？
不二想起以前不是没有和手冢吵过架，但他的脾气很怪，他原本容不得自己受一点点的委屈，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有谁亏欠他些什么，他会想尽办法向那个人讨回来。
但面对手冢的时候，他却可以很宽容，有时候甚至能称得上柔顺，他并没有为此想过很多，但他心里知道，既然对方是自己认定了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那还跟他计较些什么呢？所以他总是很快认输或者放弃，他也并不觉得难过，有时候反而手冢觉得他可能不开心，变着法子补偿他一些。
不二曾经觉得那样很快乐，现在想起来觉得后悔的要死。他把自己最好的给他，让他快乐让他安心，费尽心思倾尽所有维持了那么久的感情，到头来却像架在一根竹签上的玻璃城堡，看上去梦幻般的晶莹剔透，却轻轻一碰就砸个支离破碎。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双脚踏在了地上。是该醒了，再美的梦也是梦，没办法填饱人的肚子，充实人的思想，浇灌人的心。
他收拾好了房间，坐在电脑前。他想，自己是不是没有必要再写什么小说了？
他从来没把这当作为生的工具，更何况画改编漫画的人也已经走了。他不知道漫画杂志上的连载会变得怎样，不过惠子一定会处理好的。
如果连小说都不用再写的话，他应该去做什么？他还能去做什么？他的世界在一天里变了一个样，他之前连想都不敢去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就算再怎么不安，他在下意识里都会觉得，喔！怎么可能是这样呢？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呢？手冢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就算自己耍流氓，他也不会拿自己怎样，更何况，委屈的是自己，理亏的是他。可现在不二不会这么想了，他竟然对手冢说了那样的话，不二想，难道自己还会指望手冢再回来不成？
事实证明，人要是天真起来连自己都会嘲笑自己。
有人敲门。敲了一下，犹豫一下，又敲一下。
不二刷地站起来，他想不会吧？不会吧！可是为什么又不会呢？他跨出一步，又停下来。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不二冲上去拉开门，看到外面站的人呆了一呆。
“原来你在啊，不二。你要是再不来开门我可就真走了啊。手冢在不在啊，不二？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
菊丸英二摸摸脸，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他穿得很随便，休闲衬衫外套了件敞开的马甲，牛仔裤加凉拖鞋，活脱一个刚进大学的学生样。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因为面临毕业就职，虽然也休闲可穿得还是很大人样的，今天的他可真有些别来无恙。
不二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拖着一个小旅行箱。
不二拉过他的旅行箱，侧开身体。
“别在外面站着，快进来，英二。”
“喔……手冢呢？他还没回来吗？”
“……恩，还在集训地呢，大概过两天吧。”
“这样啊，不二不二，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不二把英二的旅行箱放到墙角，拉着他坐下来。
“好啊，说吧。”
“我想在你这儿住两天，行不行？手冢要是回来了，我马上就走。”
不二眨眨眼，想这是怎么了？和大石吵架了吗？
还有他记得英二3月份毕业，5月就开始就职了。
“英二，今天不上班吗？”
“不二你糊涂啦，今天是星期六。”
“哦，是这样。”不二失笑：“可以呀，就委屈你在我这里窝两天了。”
“不委屈不委屈！”英二整只猫咪蹭上来，抱住不二的腰脸贴在他肩上，“我们好久没一块睡啦，真的很久很久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啊？”
不二拍拍他的背说：“是啊，什么时候呢，我都不记得了。”
刚进高中的时候英二还会跑到他家补习功课什么的，顺带就睡个午觉。后来渐渐地，他总是往手冢家跑，于是英二也就只往大石家跑了。
不过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国三社团合宿的时候，英二喜欢睡他旁边，没人喜欢睡手冢旁边，于是他左边英二右边手冢被夹在中间。英二晚上还兴奋得睡不着，于是他一直面朝左睡和英二说一会话。后来英二睡着了他没翻过身来，手冢便从被子下面伸手过去挠他的腰。他并不很怕痒，但被突然袭击一下，还是被吓了一跳。他生气地翻过身，对上手冢一双发亮的眼睛也不知怎的一下子消了气，弯起眸子亲亲手冢的嘴角说：对不起啊，我比较喜欢朝左睡。
其实他是喜欢朝右睡的，听人说朝右睡是对心脏最没负担最科学的睡姿，他也觉得朝右睡最舒服。
可是后来手冢一直都睡在他的左边，尤其是刚刚搬出来的时候，他晚上睡觉觉得特别没安全感，整夜都把手冢当抱枕抱个死紧，最后竟然也习惯了朝左睡。
他好象并没有迁就手冢什么，手冢也并没有容忍他什么。他们在一起后，两个人都自然地改变了，也许太过缓慢，日子一天一天无声无息地流逝过去，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终究还是悄悄地改变了。
不二看了看钟，下午两点。他拍拍英二说：“你要住在这儿，东西都带全了吗？”
“当然带了！我带牙刷牙膏了！”
其实只要牙刷就行了。他还真是到哪儿都要带着牙膏啊。
“那毛巾呢？内衣呢？”
“啊……啊啊……我，我就带了换洗的衣服……”
“还有后天你得上班吧？想想有没有东西要带去公司的忘记拿了？”
“那个倒没关系，我进去没多久，重要的文件都不会放我这的。”
“那好，我们先出去买点必需品吧。还有，我饿了，你请我吃饭啊。”
“啊，这个没问题！”英二竖起大拇指，“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拉面馆！”
不二吃拉面的时候想，该怎么问英二他的事，又怎么告诉他自己的事。或者，干脆就什么都不要说。
他想着想着，唆一口拉面，觉得味道有点微妙。他一抬头，旁边的英二递给他酱油和芥末。
“你你你真的是不二吗？竟然不放这个就吃了？”
“啊……怪不得我觉得好象缺了点什么，谢谢啦。”
英二叼着一只海老虾，看上去越发像只觅食的猫，他眼睛闪了闪看着不二的脸像要说什么，又作罢低头吃自己的拉面去了。
过了一会英二说：“不二，你不问我怎么了吗？”
不二说：“不问也知道啊，和大石吵架了吧？”
英二一脸的激愤：“你不知道大石他！”
不二抬起筷子摇一摇：“我怎么不知道了？他平时人是挺好，可一旦认定什么，你就是搬起石头砸他他也不会动半步。”
英二大受打击地呆滞好久，说：“好吧！连你都比我了解他！”
不二想了想说：“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他么？不过是你也是个死脑筋，又身在其中而已。”
英二沮丧地说：“我又有什么办法？那家伙一开始就认定好了，他妈妈一个手指头都比我一个人重要！”
不二呆住，英二于是继续说：“你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趟这个浑水比较好？想在想想我还是喜欢女孩子的啊，香香的软软的，会跟人撒娇会讨人欢心。要不是大石……要不是有大石……”
不二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英二啊英二，怎么就不会挑场合说话呢？邻桌已经有人朝这里看了，要是再说下去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少惊恐的眼光。
“好啦好啦，我们回去再说，恩？”
英二点点头，埋头把拉面敷衍似的吃了。
晚上不二听英二说了事情的经过。
其实事情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英二和大石两个人去了大石家里摊牌，结果在只有一个独生子的大石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大石的妈妈，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儿子有一个同性的爱人，英二无论在言语上还是行动上都遭到了非常刻薄的对待。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并没有出乎人的意料。在决定摊牌之前，两人就想到了最遭的情况，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两天后大石的妈妈竟然主动要求住到他们那里去。
这样的要求提出来，自然是谁都无法拒绝。于是原本两个人的小天地被一个充满怨气的女人进驻，原本的平静生活被硬生生打破。大石面前妈妈从不为难人，可只要大石不在，英二总是被冷言冷语随意使唤。大石全知道，却又不敢说，只有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安慰两句。英二想算了算了，至少大石也没有倒戈，大石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不二你都知道的对不对？大石妈妈以前有多好。中学时候我们去他们家里，她总是很开心地端茶端点心。他还特别喜欢我，总是把我最喜欢的糯米团子留着等我过去给我吃。她说大石有我一半机灵一半贴心就好了，她还说，如果我也是他的儿子有多好！这些你都知道的！可是，可是那天我们告诉她，以后我也会是她的儿子，也会和大石一样关心她孝顺她，就和她真正的儿子没什么两样。她听了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以前的那个大石妈妈好象一下子不存在了，好象入了土一样！她看我就像看一个仇人，一个最恶心的人！大石居然还说，英二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她再无理再刻薄，都是因为她伤了心，她总归是我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啊。可是我还能够怎么想？她伤了心，难道我就没有伤心？难道我就可以笑着说，对不起，是我抢了你的儿子，你想要怎么惩罚我怎么侮辱我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出了气觉得舒服了就好？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没法这么想对不对？我忍了很久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忍受但我忍住了，可是人总是会有界限。”
今天早上大石一起床，大石妈妈就开了一长串的单子让他出去买东西。接着又逼不会做饭的英二进厨房，英二把手烫了好几次，大石妈妈才不耐烦地说怎么长这么大连个饭都不会做，那他赶出厨房自己操起刀。就在大石回来的时候她时机很好地切伤了手指，还泪眼婆娑地说英二如何如何冷淡木讷，看着长辈一个人操劳连递个东西都不情愿。
大石看到母亲出了好多血几乎吓破了胆，跟着语气也就差了起来。英二把烫伤的地方用袖子遮住也不辩解，只站在一边发呆。他想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有哪次自己占得了半分便宜。但弦绷得太紧，人却不知道稍稍动一下手指就会弹伤自己。大石说，妈妈是对你不好，但她肯住过来至少是给了我们机会，如果英二你自己根本就不肯给妈妈机会的话，我们又何必努力到现在？
英二气得发抖。他想怎么变成让我给她机会了？我给她什么机会？破坏我们感情的机会吗？我走到现在我不够努力吗？原来我们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好啊，真是太好了！既然都是白费的那我还在这里蘑菇个什么劲儿？于是大石带着母亲去了医院，英二便收拾东西投奔不二来了。
不二和英二两个人躺在床上，英二说得激动的时候不二就摸摸他的头发。最后他拉开英二的袖子看着他肿起的手腕，默默地给他找了红花油搽上。
不二想，以前和手冢的情况是不是比这还糟些？现在他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无论怎么委屈，都反复提醒自己要忍着。他想忍了今天明天是不是会好些，忍过了今年明年也许就轻松了。忍耐像是麻药，等习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自己也变得麻木了，日子便也变得得过且过。现在才知道原来后遗症的潜伏期可以那么长那么长，美丽的假象可以持续那么久那么久，甚至磨平了他的棱角铲没了他的骄傲。
不二说：“英二啊，为什么要为那种人伤心呢？别人诋毁你，伤害你，并不等于你就会被诋毁，被伤害。她见不得你快乐，你就要快乐给她看，他不把你当最重要的人，你也得把自己当成最重要的人。在那个地方，你是菊丸英二，在这里，你也是菊丸英二。你看，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在那里，你和大石在一起，却被一同孤立；在这里，即使是你和我两个孤单的人，也是可以一起狂欢的不是？”
英二一把抱住不二，抱得很紧很紧，他说：“不二啊不二，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是你？你喜欢的人不是我？”
不二抱紧身边的孩子笑着说：“这个问题啊，你叫我怎么回答？要不我们试试看？”
英二松了松手，大眼睛眨啊眨：“试？怎么试？”
“比如说，这样。”不二迅速靠近，在英二的唇上啄了一下。“怎么样？”
“啊！呀！啊呀呀！”英二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声音模糊不清：“你你你！”
不二被他一吓，收了玩笑般的笑容，“怎么了？讨厌吗？”
英二又看了他一会，拿下了手摇头，“怎么会讨厌？当然不讨厌！”
不二拍拍他的脸说：“那就别那样大惊小怪的，笨猫。”
“谁是笨猫？我才不是笨猫！”
“好吧好吧，你是聪明的猫。”
“就是就是！我是聪明的猫！不光聪明，还活泼机灵人人见了都爱得不得了！”
不二笑破了肚皮，捂着肚子打了两个滚，心想真是好久没这么愉快了。英二啊英二，真是一个开心果，怎么就被大石这木头捞去了呢？英二那时候多受女孩子欢迎啊，情人节的巧克力可以堆成山，第二颗扣子被人当成宝。
英二拉了拉不二，说：“不二，不二，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不二停下来，对上一双水盈盈的眼。英二让他想到雨天里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猫仔，缩在纸箱里，对着面前唯一一个为它打伞的可怜人叫唤：喵，可怜可怜我吧，喵，带我回家好不好？它想要一点温暖，而那个可怜人正需要一个慰籍。
不二不说话，轻轻点了头。然后英二凑过来，嘴唇贴上他的。两人的鼻尖相抵，不二动了动调整了角度，就感到英二的舌尖抵住了他的唇。
没怎么多想，他也分开双唇，于是两人的舌尖碰到了一块。
英二的舌头软软的，像一块软糖还带点甜味。不二想起他之前用巧克力牙膏刷了牙，自己还笑他像小孩子来着，现在才觉得英二这习惯原来这么好，好得他都嫉妒起了大石来。
要来法式深吻吗？他想，这样下去好象不妙啊。英二怎么是他可以随便动的人呢？吻完了会尴尬吧？吻完了他该说什么？大石和我比起来哪个吻起来更好？这太搞笑了。
不二想着想着，英二竟先把舌头探了过来，小猫舔食似的扫荡一圈，还用牙齿啃了啃他的下嘴唇。不二被他的主动轰击当场，他想这笨猫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还放得开了？
英二吻完了，思考似的鼓起腮帮子，说：“不二，我好象满有感觉的耶。”
不二咽口口水想，其实我也满有感觉的。即使带了唾液，英二的吻还是不带一点色情味，天天然然的，纯纯真真的，甜甜蜜蜜的，小孩子第一次吃到纯芝士蛋糕感叹的，也许就是这个味儿。
但是有感觉归有感觉，却没有冲动——继续下去的冲动。
英二顿了顿，叹口气说：“不过好象还是不太一样。我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不一样。”
不二点了点他的鼻子说：“要是都一样了，你还能跑我这儿诉苦来？”
英二忽然认真起来，“不二，我是真的，真的在想，是不是就这样算了。如果又不开心又那么累，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就是在这里跟你说说话，都比待在那间房子里要好。”
不二说：“难道你就不会想他了？”
“会想啊。可是总会过去的是不是？刚刚搬出来的时候我也想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想得不得了。可是一个月过去，不就没事了？就算真的很想很想他，过了一年，总也会没事了吧？”
不二听着，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勒了勒。他想果然是只笨猫，笨死了笨得没底了。
“英二，我……我不能帮你作决定。”不二吸吸鼻子，觉得声音有点颤抖。有人的梦已经破碎，他不想看到英二有同样的结局。他撑住眼皮，把脑袋靠在英二的肩上说，“可我不希望你们就这么算了，真的真的不希望。”
英二抱着不二的肩说：“不二……原来真的很疼啊。”
“恩？什么？”
“做……做那个的时候，真的很疼很疼啊。疼得我都哭了。”
不二一下子明白过来。心想他们竟然可以那么纯情，耐心地磨个六七年都不逾越。却没想到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竟到了感情的分界点。他上下安抚着英二的背，他想他是知道的，那是怎样一种苦楚，不止是经历的时候，更在回想起那种切肤刻骨的痛的时候，尤其深切。
他说：“所以我说，自己体验一下才好啊。别人是不能帮你找到答案的，是不是？”
英二唔唔地应两声，像是累了，抱着不二呼吸均匀平缓下来。不二闭着眼睛安静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慢慢地放慢速度，直到最后停住。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Vol.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