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Vol.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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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从来都不曾不骄傲过。
很小的孩子，不论对什么都有那么点兴趣，不论学什么都很快。但只要时间一长，没有遇见比自己更强的人，就两手一撒，说不干了。
父母总是宠溺地说好，对着外人更是骄傲地说那孩子将来做什么都会大有成就。
弟弟连话都说不清楚，就学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有样学样。
姐姐虽然教他学会谦逊和内敛，骨子里却一样是嚣张娇纵的根性。
小学的暑假学会打网球，儿童俱乐部的孩子之间的对战从未输过。久而久之其他的孩子都不愿再输给他，也就不再有人主动来找他对打。
姐姐说，天才总是孤独的。
但一个人可打不起来网球啊。
他想了想，目标锁定那个从没和他对打过的男孩子。
男孩子是插班来的，但进步很快，教练也夸奖过好几次。但他做基本练习的时候从来不肯偷懒，反被孩子们的群体排挤了出去。
于是他向正做对墙击球联系的男孩子那边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看他练习。
男孩子是左撇子，纤细的胳膊却力道惊人，击球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振动人的耳膜。
“喂。”
“……”
“喂，没听到我叫你吗？”
男孩子停了下来，看向他。
“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
男孩子说了他的名字，听者重复了一遍，两秒钟就抛向脑后。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练球多没意思啊，和我对打一盘吧。”
“我还没有练习完。”
“没关系的，教练又不会知道你到底打了多少个球。一起来打一盘吧？”
男孩子还是摇头，“等练习结束吧。”
等到你练习结束就是放课的时间啦！
小孩子一不顺心，就特别容易任性。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打就不打。连对墙击球都打得这么烂，我才不要和你对打呢！”
后来，他还来不及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懊悔，暑假就结束了。
因为宿醉不二的意识游移不定，即使知道车已经停了下来，也没有余力睁开双眼。
他蹙着眉，发出求救的呻吟。
忍足塞了醒酒的含片到不二嘴里，又过了好些时候才让他醒过来。
不二伸手揉着太阳穴，道：“谢谢……”
恍惚里还记得梦见小时候的事情，是哪一件却记不起来了。
天还只是蒙蒙亮，清晨清暖的光线令他很快适应过来。
“与其感谢，不如快些下车回家。”忍足示意他看侧方楼房的门口站立的男人，“我也得快点回去把他送回去。”
男人的身形即使穿着运动服都难掩的修长，他旁边的地上放着旅行包，默默地看着他们乘坐的宝马轿车。
不二和他视线相对，沉默了一会，却一动不动。
“真不好意思占用你的宝贵时间。”他转开视线看向忍足，“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忍足挑眉，“我在听。”
“你说，一个人可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呢？”
“恩？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而且……还是这种时候这种地点？”忍足意味深长地瞥了瞥车窗外。
“因为突然觉得……忍足你虽然看上去可以做到，事实上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啊。”
忍足眯起眼，“你想说什么？那种看上去专情的人反而容易把爱情劈成两半？”
不二耸肩，“我可没有这么想。不过世上总是会有那样的人的吧。”
他一把揪过忍足的领口拉近，嘴唇飞快地在他的脸上擦过。
忍足惊讶却不以为意。“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不二眨眨眼，“真可惜。”
忍足为他打开车门，“下车。我的睡美人醒来看不见我会发火——要知道这可是他的车。”
不二目送轿车发动而去，才慢慢回头直视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他的男人。
两天不到的时间，十几步的距离，却已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不二缓缓地迈开脚步，脸上扯开生硬的笑容。
手冢向他张开手臂。
“不二。”
宛若魔咒的呼唤。不二加快了速度，飞扑一般地投入他的怀抱。
把脸贴在他肩膀的位置，双手紧紧地环住，仿佛没有缝隙的拥抱。
“不二，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手冢。”
大手轻轻地抚上不二的头发，送到唇边亲吻，然后沾上渐渐细密起来的雨点。
“唉，又下雨了啊。”不二抬头看天，不经意地用惠子的语气说：“真是令人不爽快。”
手冢牵起他的手，“进去吧。”
不二低头注视他们连在一起细长而又模糊的影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即使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作过多种的设想，仍在这一刻不可避免地恐慌起来。
原本……原本手冢只是晚上才回来的话，也许他不会那样决然地把所有类似疑点或是证物的东西全都摊到牌面上。不二深知以自己对手冢的了解，很有可能在经过这一天的思考之后，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迎接他的归来。
但是他竟然提前回来了。这又说明什么呢？就算知道手冢并不是那样的人——那种在做了亏心事之后急不可待地赶回来解释的难看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身上。可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不二攥紧了手心，在手冢看到满室的凌乱投过来疑问的眼光的时候，低着头再也笑不出来。
“在找什么？”手冢放下行李，问道。
不二微微抬眸，“呐，手冢，你还记得，我们中学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事情么？”
“记得。”手冢伸手轻轻勾住他的下巴，毫不费力地抬起直视。“好久不见，不二周助。”
“你那时就记得我。”不二挡开他的手坐到床沿。“明明那时候才刚刚上小学，明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却还记得我。”
“那时的你，令人印象深刻。”
“为什么？因为被别人称作天才，还是因为随随便便就贬低了你的球技？”不等手冢回答，又继续道，“或许两者都有吧。但我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或者说，是从未试图记住。呐，手冢，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总是……”
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仿佛超脱般地，苦笑了起来。
“总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飞快地，成长着。即使是我这样的‘天才’也总是跟不上你的脚步。才几年的时间你就可以变得那么强，让我情不自禁地追逐你，而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超越你。”
手冢在他旁边坐下，揽住他的肩膀。
他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二摇头，“不，其实不只是这些。那时就有很多女生追着你跑，当然也有很多围着我，但没多久围着我的那些就慢慢减少了。有时候那些女孩给我的情书会莫名其妙地不见，还有女孩明明把我约去告白自己却不来。别以为我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哦不，你当然也知道这是为什么，手冢。”
手冢的手臂略略收紧，“别说了。”
“还有。那时候我们刚刚开始在一起没多久，原本可以对别人保密一段时间的，而你却偏偏要在部室里吻我让他们都知道。在我的家人面前，也总是做些介于纯洁与暧昧之间的举动，让我既胆战心惊又觉得很刺激。其他人都会觉得你的性格很完美，只有我知道你真是个不择手段恶劣的家伙。但无论你做过什么，想些什么，我都没有办法不喜欢你。”
手冢凑近轻轻地吻他的唇，“别再说了。”
不二紧抿着唇不作回应，双眼清明地看着他。
“为什么提早回来了？原本应该是晚上的吧。”
“最后一天只是事务性的工作，交给别人也是一样。我想你，不二。”
不二笑了笑。
“是想我，还是不想我乱想？”
手冢僵了僵，两人间几公分的距离宛若真空。
他闭眼轻叹，“那都是误会。”
“哦，误会。”不二仰头语带微讽，“你想说我是个小气鬼，连你和其他女孩正常交往的权利都不给。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只是这样的话或许还可以请求原谅，是的，我想我可以。可是看我找到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那些存折，股票，资产证明上面都写着谁的名字？那是钱，是钞票！你怎么会放心地把它们和毕业证书放在一起？你认为任何时候我不会随便动你的东西？你让我觉得我那么多年都是自愿窝在笼子里的猪，我如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才有鬼！我要疯了，嫉妒地发疯！”
他激动地瞪大蓝眼，挥舞手臂抓乱自己的头发。他跳了起来，把身边一切能抓到手的东西都泻恨般地往手冢的身上扔去，然后停下。
“你干吗一声不吭？说话啊，解释吧。”
手冢蹙着眉，说：“不二，我承认这次我是过分了，你别这样。”
不二颓然地垂下双臂，“那你要我怎么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受够了。”
“我很抱歉我瞒了你那么多事，不二。”手冢上前抱住他，安慰道：“我以为你不知道比较好，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你看，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不可能完全彼此透明，总有一些事会瞒着对方，是不是？重要的是你得知道，我爱你。”
不二因为那三个字哽咽起来，紧紧扣住手冢的肩膀。
“我知道，我也……也曾经撒过慌。”
手冢轻轻拍他的背，“恩，我知道。”
“你知道……？”
“一个人跑去酒吧喝酒把钱花光，还说遇到了小偷；每天晚上都跑去酒吧里打工，借口在写小说不接我的电话；还有……”
“是她告诉你的？”
“不全是。有些事仅凭观察就能知道。”
“那还有什么？”
“还有……明明很想要，却忍着说没关系的时候。”
不二失笑，“真过分。”
“我为此道歉。”手冢抚上他的后颈，手指插进他的发里，“但我现在想做更过分的事。”
不二轻轻地笑了，他抬头迎合手冢落下来的细碎亲吻，“总是没人相信你比我更任性。”
手冢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啄吻，由疏及密，由浅至深，慢慢点燃一串火花。
衣装厮磨中不二说：“呐，手冢，我可以相信你吗？那些都结束了是吗？没有其它的事瞒着我了吧。”
手冢顿一顿，揽住他的腰，轻轻“恩”了一声。
不二举起手臂，手背挡住双眼，颤抖着说：“你走吧。”
身体的热度倏然褪去，手冢站直了身体，拉开不二遮挡双目的手，凝视住他。
“你说什么？”
不二逃开他的视线，声线依旧不稳。
“我说，你走，带上你所有的东西。我们……分手。”
“……理由呢？”
“昨天我见到了惠子的母亲。然后惠子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
手冢慢慢蹙起眉，“就因为这个？”
“可你就连这个都不愿对我坦白。”
“不二，听我说……”
手冢伸手想要重新抱住不二，却被他退后一步避开。
不二艰难地仰了仰头，抬高音调。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也许当年开始的时候我们相爱并且平等，可是现在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你敢说什么都没有变？”
手冢定定地看着他，想要说什么似的掀了掀嘴唇，又犹豫地沉默。
不二垂首，倾斜着看着地板低声说道：“都变了，手冢，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变了。手冢，你不会为难人的是么。别为难我，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静默中雨声淅淅沥沥，打碎一片平和。
不二从没想到会见到花岛家的女主人，惠子的母亲。
那天暴雨下了一整天，新闻嘱咐人们尽量减少外出，学校也临时决定放一天的假。
不二坐在家里发怔，脑子里一片空白，天色异常的昏暗，他没有开灯，闪电劈过的时候在他的脸上留下诡异的光痕。然后他听见外面有轿车驻停的声音。
他起身从窗口往下望，雨水浓密斑驳，他看见楼房门前停着一部黑色房车，身着黑衣的仆人恭敬地撑着巨大的雨伞，从车门内迎出一位身穿正统访问着和服的贵妇。
他愣了半晌，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转身跑到楼梯拐角处，悄悄地往下望。
妇人身上未沾半滴雨点，姿态优雅地上楼，足下几乎没有声响，表情恬淡。
带路的黑衣人停在惠子的家门前，敲响了房门。
惠子仍旧穿着早上那套睡衣，整个人神情恍惚，但一开门看到母亲的时候，几乎立刻绷紧了神经。
她站直身体，双手交握在身前，端正地鞠躬行礼。
“母亲大人。”
妇人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那么多年，惠子的母亲第一次，而且竟然在这种天气里，从京都过来看她。
不二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约莫一个小时后，房门打开，妇人走了出来，表情依旧。惠子迎到门口，一番谦恭柔顺的模样，与平时的她大相径庭。
不二靠在楼梯扶手上，两眼幽幽地望去，说不上羡慕还是嫉恨。
妇人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忽然抬头向上看来，对上他的目光。
不二一凛，缓缓走出来。
妇人淡笑着微微鞠躬，声音好比柔软的丝绵：“不二周助君？”
不二点头，想了半天只道出一声“您好。”
“听说不二君平时对我女儿非常照顾，作为母亲，非常感谢。”
“不，是惠子……恩，是小惠一直很照顾我们才对。”
妇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送走了母亲之后惠子拉住不二的衣角，低着头说：“不二君，我们谈谈。”
不二摇摇头，“不，没这个必要……恩，我是说，我觉得不太舒服。”
“我们谈谈。”她仍然坚持，“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们谈谈。”
不二回神，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马上就要离开东京，回到京都，也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
说是谈话，其实只是惠子一个人在诉说。
她说，有些事也许你会看得比较严重，但仔细想想，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原本我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离开，但我不知道这对你是不是公平。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手冢君的时候，就认出了他。他是我最后一个相亲的对象，原本预定他从东京到京都，但他没有来。我第一次遇到那样的人，觉得那样真潇洒。虽然从来没有和他见过面，但印象非常深刻，他的样子和照片几乎一样，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而且当时他也认出了我，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
不过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相信我不二君。我甚至想帮你们，你知道，如果我请家族里的任何一个人稍微帮点忙，你们在东京的状况都会好得多。我向手冢君提过，但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但是后来我们还是找到了可以互相取利的途径。
我借给他钱，让他随意使用，作为投资也好创业也好，怎样都可以。最后的收益由我们平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你，可能是想有了更大的成果之后可以给你个惊喜什么的，我并不清楚。但他做得很好，你知道，我的个人财产并不多，但交给他之后可以有翻上几倍的收益。我有时会想，他真是个天才，就这样待在东京实在是埋没了他。
后来，我母亲开始催促我回去。
我为了拖延时间，向手冢提了过分的要求。我要求他假扮我的男友，虽然这要求真的很无理，但他还是答应了，但这瞒不了多久，很快母亲就知道了真相，也知道了你的存在。
我其实很害怕，虽然很想家，但在这里更自由。当时我的确是有些疯狂，我问手冢君，是不是可以考虑和我结婚。
“结……婚？”不二睁大眼，不确定地问。
是的，结婚。
惠子的双颊微微发红，有些局促地解释。
我只是想，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既可以给我的母亲一个交代，也可以帮助你们应付家里。只是一个名份一纸证书而已，可以完全不影响你们的感情，也可以让我有继续待在东京的理由。很傻是不是？我那时就觉得手冢君一定会断然拒绝的。但他竟然没有，只是说需要考虑一下。
不二微张着唇，惊愕地看着惠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他最后还是拒绝了。就在今天，早上，那个电话。”惠子轻叹一声，扬起嘴角笑了。“其实我真的松了一口气，如果他真的答应，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谢谢你，惠子。”许久，不二很慢很慢地点头。“谢谢你把这些都告诉我。”
窗外的雨仍在下，他抬头，心中恍然澄净。
他说：“惠子，如果当时接电话的不是我，结果会是如何？”
惠子讶异，“不，不会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二轻轻地笑，“你问过我，如果手冢骗了我，我会怎么样。惠子，其实我是个固执的家伙，从小就是。如果有人骗了我，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把所有的都骗回来，让他比我难受一百倍。”
惠子忙道：“其实，他并不算骗了你是不是？他只是，没有告诉你……”
不二颔首：“别担心，惠子。我想，我会给他机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Vol.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