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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Vol.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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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6 永远在那一天走远
不二睡得朦胧间,感觉怀里的什么物事动了动。他收了收手臂,脸上被轻轻甩了个巴掌。
他睁开眼,惠子的脸色略微僵硬,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放手。”
不二方才想起自己抱着浑身发冷的惠子睡了一夜,尴尬地放开怀里软扑扑的女子的身体。
惠子利落地起身,梳洗之后弄了点海苔拌饭,招呼整理好床铺的不二一起。
“不二君,那个……昨天……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不二忍笑看着惠子红扑扑的脸,原本那么爽快的女孩子,一下子扭捏了起来真是让人不习惯。
“恩?为什么?不必担心啊,真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是不会逃避责任的。”
惠子一下子语噎,弄明白了不二的玩笑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翻开抽屉取了自己的药,和水服下。
“不像是普通的感冒啊,生了什么病了么惠子?”
不二记得昨晚帮她拿药的时候,注意到药瓶上自己不认识的外文标签。
“没什么,遗传病而已。在这种天气尤其容易发病。不过恢复得也快,不碍事。”
惠子拉开窗帘。虽然已经是早晨九点,外面的天色却黑沉沉的,刮风的声响令人心头打颤。暴雨的先兆。
惠子抓了抓头发,恨恨地抱怨。
“真是令人不爽快。”
“什么事不爽快?”
“天气。还有工作。”
惠子翻出两本漫画杂志来,丢给不二一本,一边胡乱翻阅着一边牢骚。
连取材期间编辑都不间断骚扰之类,新一期的连载要加大分量之类,自己还没大牌到可以拖稿之类。
“还有,不二君知道吧,绫濑他喜欢我。”
“唔,看得出来。”
“我把他赶走了。”
屋内忽地亮光一闪,两秒后响起一声闷雷,雨点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
“赶走了?”
不二小心翼翼地问。
“恩,我对他说,如果不能一心一意地工作的话,就不必再来了。”
“难道惠子你,一点都不喜欢他么?”
至少不二觉得绫濑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伙子,很会讨人欢心。
惠子淡淡地笑了。
“不二君知道我不是东京人吧?”
“说起来的话,惠子的口音虽然很纯,有时候还是会说出些关西才会有的用语来。”
“是啊。我高中毕业以后,就从京都来了东京。其实和手冢君不二君一样,是离家出走来的。”
惠子很少会说自己的事。
她的老家,父母,还有成为漫画家之前的经历,不二都一无所知。
甚至她作为漫画家使用的名字——花田惠子,Hanada Keiko——都只是笔名也说不定。
她的本名,叫作花岛惠,Hanajima Megumi。
不二听说过花岛这个姓,也可以说,不只是听说而已。在日本有钱人并不少,其中不乏短短数年见迅速崛起的大企业家,但不二从来不屑于去关心。他只是在曾经倾心于传统茶道的时候,了解到过那个位于京都的传统的家族。可虽然是个传统的家族,也没有在当今的日本没落下来,相反地,她的服务业和出版业可以说是业界的领头羊。
即使是在东京,相信花岛家的影响力也不会比手冢家来得小。
不二长长地吐一口气,惠子稍带为难的陈述让他有着难平的不真实感。
“这样解释的话,不二君应该就能够理解了。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到东京来……自从我上了高中以来,就不断被迫参加相亲。有段时间一回到家就想呕吐……后来母亲见我不喜欢,也就渐渐没再强迫。但是……”
“但是……?”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和同年的一个男生开始恋爱。一开始一切都很好,母亲也没有反对,我也觉得很幸福。可是不久我便知道了,他是刻意被安排到我身边的,家族世交的孩子。然后我便本能地就开始抗拒,之前那种多么喜欢的心情好象一下子都不见了一样。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被骗了,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快要毕业的时候,母亲又开始为我安排相亲。直到有一次,我准时到了相亲的地点,对方却没有来。”
“被对方放了鸽子?”
“是啊。”
惠子说到这里,愉悦地笑了起来,“我不知有多感谢他,因为那个人我下了决心离开了本家来到东京,一下子便轻松了好多。”
不二一下子找到了一点头绪,“那么,绫濑他……”
“没错,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也是母亲安排到我身边的人。多可笑,本应在舒适的家里享受的少爷,居然跑到我这里来那样辛苦地做漫画助手。”
“但他是真的喜欢你。”
不二叹一口气。
“因为不二君只是在旁边听着的人啊。”惠子埋下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手冢君也那样骗不二君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会怎样呢?”
“呵呵,那样的事……”
不二想说不可能,但又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压迫着喉咙说不出口。
他无法说,也不知道,如果真的那样的话,自己会怎样。
即使那样做有着不得不去做的理由,又或者,是善意的谎言。即使是那样,那个可爱善良的惠子还是没有选择原谅。
“不二君。”惠子坐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抱住他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和手冢君。”
不二一震,呆呆地看着她微笑的脸。
“你们两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爱谁更多一点。我又是多么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们。”
不二有些怔忡。
一直以来照顾着自己,和自己无话不谈的朋友,成为了一个谜。
他不认为惠子所谓爱就是爱,或者她只是在复述自己小说中的一句台词仅此而已。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在欺骗自己。
他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便再没有成长,与手冢的相处也好,和他人的接触也好,全都停留在了那个时空。恋情东窗事发,那些相关的人不相关的人,或震惊或恼怒或痛心,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强什么障碍都可以跨越过去。
所以他不懂。
惠子没再多说什么,整理着取材时的相片。一手拿着相片一手端着咖啡嘴里还刁着一支笔的样子甚是可笑,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惠子,现在这样做一个漫画家,开心?”
“当然啊。”惠子咬着笔杆模糊地回答道,“虽然总被催稿……原本只是喜欢,可没想过真要做的。有些事,在发生之前真是一点都想不到啊。”
“唔……”
不二淡淡地应着,刚才开始惠子的每句话和着窗外狂风的悲啸,仿佛搔动内心一般,令他有种莫名的不安难耐。
惠子又拿出一叠半成品的稿纸铺在桌上,还没开始挑选,便听“呯”的巨响,风雨夹杂着闯进室内。
高声惊呼,惠子抓了小半面前的线稿堵按在胸口,手忙脚乱地去关被风刮开的窗户。
不二起身想去帮忙,偏巧不巧电话就在这时响起来。
这个时候,又是来催稿的啊……
向正和窗户搏斗的惠子打了个手势,代替她接起了电话。
“哇啊啊——!!”
好不容易关上窗,画稿或被风吹跑或被雨打湿,令得惠子苦着脸惨叫起来。
电话那头也听到了她的叫声,在不二来得及说话前开了口。
“——Megumi?”
熟悉的嗓音,叫着她的名字。
不二一动不动地拿着话筒紧贴着耳,视线锁在正收拾残局的女子身上。
“Megumi?出了什么事?”
不二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回应道:“唔…没事,手冢。”
惠子的身形僵了僵,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直起身来,惨白着脸看向不二。
明显不妥的称呼,理所当然的僵持。
“……不二,听我说。”
“惠子,你来听吧。”
不二将话筒搁在茶几上,利落地换好鞋打开房门。
“打扰了。”
低声快速地道别,他逃也似的离开。
为什么要逃呢。
不二觉得脚上拴了重石一般的沉,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自己的家的。
他相信手冢,自从他们在一起,就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也不该去怀疑什么才对。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翻来覆去琢磨着他的坚忍的,却是惠子的那句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手冢君也那样骗不二君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会怎样呢?
傍晚,夜色尚未降临。
不二走进来客尚且寥寥的酒吧,浑身湿透的他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天呐,周助你怎么了?”
凉子从吧台里跳了出来,把他拉到一边递给他干毛巾。
“没什么,淋了些雨而已。”
不二笑笑,擦去脸上和手上的雨水。“凉子你怎么上半夜就来了?忍足呢?”
这位美丽又泼悍的调酒师总是过了半夜才来上班,却人气颇高,是店里的招牌之一。
“还能为什么?既然老板特地打电话来拜托了,我怎好意思不来?”凉子暧昧地笑了起来,“他就在里面的房间里,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进去。”
不二来了兴致,生动地挑了挑眉毛,“你说我打开门看到的会是什么画面?”
凉子推他一把,挥舞起手绢,“祝你平安~”
“里面的房间”,是指忍足专用的放映室。
不得不说忍足懂得享受生活,只不过能够躺在偌大的沙发床上看节奏缓慢的文艺电影还能够不睡着的话,恐怕世上没有多少人吧。
但据不二所知,忍足还没有在那个地方有过幽会情人的例子。所以凉子的态度反而使他好奇起来。
他轻拧开门把,推门进去。
忍足回过头来看到他,举了手指放在唇上作了噤声的手势,一脸的温柔。
那人身着干净的睡衣,极其放松地侧躺在沙发床上,枕着忍足的膝。忍足的手用毛巾轻轻包裹着那人的头部搓揉,正在为他擦拭湿发。
不二呆了呆,虽然这人总在女人堆里柔情翩翩,但从未见他比这时更称得上“温柔”的表情。
但毛巾的间隙里漏出的金色发线令他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按照忍足的指示轻轻地走近,轻声道:“借浴室一用。”
忍足指了指一旁的柜子,“只有waiter的制服,不介意的话。”
不二佯装不满,“我也喜欢睡衣,你说怎么办?”
“你可以不穿。我不介意在店里搞人体艺术展。”感到怀中的人不耐地动了动,忍足停止了玩笑,“快去吧,他的睡眠很浅,你不会希望他被吵醒的。”
不二点头。
他身穿着制服走出来的时候,口哨声此起彼伏。
他耸了耸肩,径自走向吧台。凉子却端出两杯鸡尾酒来,“10号桌,不二小弟。”
不二哭笑不得,端着盘子给忍足送酒,坐到他的身边。
“怎么不在里面陪他?”
忍足端起酒杯无奈地道,“他难得睡得那么好。”
不二嘿嘿地干笑,“真是情圣。”
忍足闭了眼靠在沙发背上,“样子很难看吧。”
不二不回答,又问道:“LIA呢?”
忍足顿了顿,反问:“LIA?”
“没去看过她?”
“没有。”忍足摇头,“自从那天再没有见过她,不过这正是她希望的不是吗。”
“哼。”不二不以为然地轻嗤,“你知是真心还是假装?”
忍足哈哈大笑起来,“即使是假装的又如何?你会为了施舍这一点点感情而失去更多吗?”
不二伸手重重抚一下脸。“施舍啊……”
忍足重又坐正看向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二想了想,“……明晚吧。”
“这个时候反而不安了?还一个个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过来,真搞不懂。”
不二想象那个人湿淋淋的样子,不可抑地笑了起来。
“呐,忍足的老家是京都吧?”
“是啊,怎么?”
“那,一定知道花岛家吧。”
“花岛家?当然。怎么突然问起?”
不二笑得更欢。以忍足的家世,恐怕也曾和惠子相过亲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笑得胸口也钝痛了起来,笑得弯了腰,流了泪。
忍足扶起他的身体,轻拍他的背。
“想在这里哭也不要紧,不过可别影响生意。”
不二抓住他的手臂。
“请我喝酒吧,忍足。”
也许世上真的没有偶然,生活也好,感情也好。
所有的偶然编织成了必然,令人无处逃避,令所有的自我安慰的假设或者借口都一下子苍白无力。
如果手冢骗他的的话,他会怎样呢。
不二摇头,他只想醉。
一切的一切,都等他醒来再说。
标题参考曲:孙燕姿〈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