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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非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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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进东北永乐坊,人称王巷,一如不可亵渎的王字一般,整条街都是肃穆庄严的味道。而这华丽招摇的马车却是惹得不少人停步驻足,指手画脚。此地之中的府邸,皆是王侯将相,如此艳俗的马车着实入不得这些人的眼。
车子停住,我一身青衣,轻快的跳跃下车。男子衣袍中,唯此青色方能衬的我有几分男儿的气魄。因着有些拳脚功夫,这般容貌英挺的公子扮相忽然引了许多人注目,而停留的地方更是让人狐疑,便是这个刚刚死了生父,却向着新皇献媚的敦煌王府邸。
半月来,敦煌王的狼藉名声又一次达到了顶端。天下人口中不言,心中却各个揣测,当今圣上便是杀了自己的亲皇兄,才得了这个位子。作为先皇的皇子,更应当如太子一般哀恸万分,替父终身守陵。而这个敦煌王却日日花酒,竟连刚刚采选入宫准备献给先皇的民间美女也不放过,一夜便拉了十名回来,听闻夜半歌声,那女子的媚笑声整条街都听得真切。
不过片刻,门便开了“楼主随我来吧。”一名小厮将我引至院中,许是因着常年在敦煌的缘故,这王府之中竟是杂草丛生,府内来往的婢女小厮匆忙穿梭。远远地,已是琴音袅袅入耳,五月的水面,温暖极了,水榭之中,薄纱飘渺,人影若隐若现。我本是驻足离去,那小厮却恭敬立在一侧请我踏上通往那水榭的青石长廊。
愈是走近,水榭之中的情境愈是明显。白色的地塌之上,一双双玉足衬着仅到膝盖的薄纱裙妖娆魅惑。我不由低头向前。
“莫漓给敦煌王请安。”我做了男子的拱手礼,等着他的回应。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轻笑道。
我无法,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不远处倚着水榭木柱男子的眼睛。他一身白色纱袍,若隐若现,敞露着的胸膛上放着一只女子的纤纤玉手,正上下抚摸着他。而身侧则躺着一名纱裙已退至肩头的女子。饶是看惯了风月场,我此刻也是面色无法如常。这是个尚礼的时代,这般轻佻好色的行径,可着实让人冷汗淋漓。
“鸣沙这般结实的身子,瞧着竟将这男子都吸引了去呢。”一旁的笑声打断了我,我回头一望,这才瞧见五名女子之间正围着一个已躺倒的男子,他手握着酒壶直往口中灌去。
“徐家小子,莫要将我的客人吓跑了。莫漓,这是徐御史家的公子,大司农徐瑟。”他指了指那与他一样衣襟敞开的男子说道。
我低头赶忙行礼“徐大人万福,小民月牙楼主莫漓。”大司农正管商人,我心下一喜,若是结识了他,以后倒也有几分好处。
“你那里美女如云,若是有倾心徐家小子的,可得给他留着了。小王极是佩服徐御史,这选名之时,怕是早料到了这小儿此生便是与色相伴,徐色徐瑟,好名字。”偃鸣沙大笑着起身。
那人倒也不气恼“人生在世,不知明日之事,何不寻欢寻乐,日日愉悦。”我心中一憾,虽说是个好色之徒,却也坦荡。
“莫漓—”偃鸣沙不悦的提高声音将我的目光从徐瑟身上引了回来,“你找我何事?”他的口中正含着一颗身旁的美女才剥好的葡萄含糊问道。
“并无他事,特来叩谢王爷救命之恩。那日小民出城祭拜家母,却说错了话,幸得王爷的人出手相助。”我振振有词,认真作答。“却未料打扰了王爷寻乐雅兴,这便告辞了。”
偃鸣沙挑眉看了我一眼,“给莫楼主备塌,伺候着。”他伸手便是招揽了三名艳装女子迎迎朝我走来。我猛的抬头看着他,心里恨恨回转,你自是知道我是女儿身,还这般戏弄。
“谢过王爷厚爱,莫漓自幼怪癖,不喜亲近女色。”我拱手赔罪。若不是有这许多人在场,若不是知晓他如今甚得新皇喜爱,我便早已甩袖离开了。
“哦,如此啊。”偃鸣沙一脸失望的起了身,缓缓朝我走来,“莫楼主不喜美色,我倒险些忘了。”一旁的徐瑟正含笑看着我们两人,谁人不知敦煌王性子暴戾,哪一个敢得罪了他。
我只看着那人缓缓而近,淡雅的气息扑面而来,散开的衣袍衬着发亮的肌肤,心里头忽然便有些慌张,他的手指轻轻落在我脸上,猛然之间便俯身吻向了我的唇间。我瞪大眼睛一时僵愣在原地,那一双手便紧紧的将我拥进怀里。我这才明白过来,伸手便将他推开,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楼主生的甚好,即是不喜女色,可是喜好男色啊。这樱唇之味,倒真不亚于女人呢。”偃鸣沙嬉笑着坐回原处。
“偃鸣沙—”我咬牙喝道,这一出声,倒叫周围的人都吸了口凉气,这般胆子,竟直呼王爷全名。而面前的王爷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从前敦煌城传来的事,竟都是真的了。莫楼主休恼,看来王爷是真心喜你。”徐瑟大笑着打断了我的愤怒。这一回,可当真说不清了,敦煌城中,他是常出入于我的院落,可哪一次不是老老实实的弹琴品茶,何曾这般对我。
我转身便往外走去,而后疾步小跑,满心里都是浓浓的愤怒,正是晒得暖的日头落在身上,却丝毫觉不到温暖。
李管家狐疑的看着一脸愤怒的我冲上马车,厉声道“回去!”他忙收了声,想来是楼主在这王府受了委屈了。心里不由便是一声叹息,一个年方十八的姑娘,着实不易,那风姿绰约的公子何时才将她娶回家好生养着啊。
马车始出王巷,车里的人便又吩咐道“出城吧。”李管家应声转弯,本就是豪华的车架,却不知为何一进了那王巷便压抑极了,这下子走上大街,可算是舒畅了。
我在车上一直沉默着,听着外头从喧哗到静谧。心里头乱到无法思索。自以为这世间唯我了解这个人人垢语中伤的王爷,时至今日才发觉,仿佛一切都是自己太过自信罢了。这样一个人,分明就是我行我素的混帐公子,分明就是欺凌弱小的卑鄙小人。
城外官道两侧,尽是大片碧绿原野,这时候,田里充斥着欢歌。京中民风温和,歌声也不同于敦煌城那恢弘的气势,反若柔美清雅,让人心绪宁静,连带的那些羞辱不快也去了六七分。连续了三年的干旱,在今年可算终结,绵绵不断的雨自开春下到五月,总算是消停了些。这位新皇,运气果然不差。
顺着田埂往一片火红的石榴树去,花开的正好,温热的太阳这时候愈发浓烈了。可一望到那似火的石榴花,脑海里忽然便是偃鸣沙红艳的唇。我心下烦扰,疾步往前走去,身后李管家的声音阵阵传来“楼主莫要走远了。”
好不容易绕出了石榴林,眼前便是一阵阔达,成片麦草生的勃发极了。窸窣的脚步在身后响起,我笑道,“管家你看,多年未曾见过这般绿色的原野了,想那敦煌总是黄沙飞舞。”身后的人并未应答,我回身,来不及看清人影,后颈便是一痛,恍然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