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漓月下沙》舞夜落婳

13、独入冯府

　　丝竹管弦之乐回荡在湖畔假山之下搭起的台子上，红绸绕满了宽敞的亭台楼阁。时下盛行江南婉约的园林风，大家大户皆是休憩着细致精巧的亭台楼阁与小桥流水，仿若要把整个江南都搬进京城，使得江南而来的工匠身价翻倍。
　　想来冯大人也是急了，径直叫人将我领了进来，正看到那位粗狂世子搂着两名姑娘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的歌舞，而聆儿带着纱帽就立在他面前，被一名侍卫反拘着。
　　“这不是今天白日在大街上被那偃小将军搂着的月牙楼楼主吗”一人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到我身上，或是鄙夷或是探寻的目光一阵阵袭来。
　　“我还以为小将军今夜要宠幸佳人了，怎么竟叫我等有幸见着了，听闻这月牙楼主善诱男人，也不知道是何种功夫了得呢，且得一试才知啊。”话毕众人皆是一阵大笑。
　　“韩小郎，你休得胡言乱语，偃启月如今正得圣宠，他的女人可莫要乱动才好。”冯大人却也知趣，慌忙阻了那些笑声。我瞧了一眼，敢情这姓韩的今日是故意寻事了，京中闻名的吴韩郑徐四大家，皆于新皇登基有功，如今炙手可热，吴家公子因着自己的关系被偃鸣沙一剑重伤，可叫吴家颜面无存，吴韩两家向来交好，两家公子更是一起在京中横行无忌，又岂能容得他人得了便宜。
　　我往主位走去，到了那世子面前时，略微福身，忽而拱手行了个突厥礼，那人先是僵了片刻忽而大笑起来，“姑娘是突厥人？”他的目光灼灼，很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我摇了摇头，摘了头纱“虽说不是，却也有几分渊源。”我的眼睛深邃，娥眉青黛，比之中原女子，多了几分坚毅和深不可测，比之突厥女子，却又多了许多柔和与中原风情。“家母族中有回纥楼兰血统，家父却是地道的中原人士，故而却也沿袭了一些不同的皮相容貌。”从前回纥楼兰哪个不是归属突厥，自那一年败于大偃王朝，如今可是再未有当初风光了。
　　“我娘亲也有回纥血统，倒真是有渊源了，你来是为了她？”他指了指面前的聆儿问道。
　　我靠近了两步，低声笑道“莫漓平民，却也不敢，只是世子莫要叫有心人利用了便好。中原人心思复杂，想来这些勾心斗角的阴险之事世子是着实不屑的。”
　　他挑了挑眉，挥退了身旁的姑娘，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却也未叫人放手。我回头看向众人，拱手道“莫漓代我楼中姑娘给诸位大人赔礼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大人见谅，日后大人们到我月牙楼，必当好生赔罪。”
　　“楼主此言差矣，聆花魁目无世子，竟将一碗酒洒在了世子身上，可叫我大偃朝颜面何存，世子宽厚，以德报怨，只请聆花魁侍奉一夜便好。如今楼主来的正好，倒不如将这位聆花魁的卖身契送给世子，说不定世子还会赏个侍婢的位份呢。”说话的是坐在韩家公子身侧的一名男子，年约二十。当是郑家小公子无疑了。瞧来这四个辉煌的家族之中，也只有那看来荒淫无度的徐瑟算是个好人了。
　　此时，歌舞声已停，所有人都静看着这般场面，冯大人与那一身红衣的夫人面上焦灼，却也无法助我，毕竟这里头的哪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他如今想必肠子都悔青了，不该办了这么一场生辰会。聆儿的手上已被绑了皮绳，依着她的性子，许是已经说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话语，这会子嘴里被塞着一团帕子。恨恨的瞪着说话的人。
　　“公子说笑了，聆花魁虽说身在月牙楼中，却也并非我楼中的迎客姑娘，诸位不知，她实在也是我月牙楼半个主子。”我言毕，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大偃王法所言，凡自由之身的女子，不可强抢强娶强买。
　　“世上谁人不知，聆花魁自幼卖身青楼，十三岁就名扬天下花街，如今楼主是想哄骗我们吗，这般胆子实在大了些。”姓韩的蔑视一笑，冷冷的望着我。“将人送去世子行馆吧，不必在此与她多费口舌。”
　　绑着聆儿的两人拉着她往外行去。我急忙上前阻住去路“天下人皆知吴韩郑徐四大家威名远扬，如今亲眼瞧见，倒是一群活生生的强盗了。今日之事传出去，想来两位族中怕是要受尽天下人耻笑了。”我厉声喝道，看着两人站起身来，却也不怕不恼，从怀中掏出早备好的东西“杜聆儿是这京城月牙楼的和敦煌月牙楼的半个主子，印着官府戳印的房契地契皆在此，烦劳冯大人辨辨可是假的。”我将东西摊开，静视着诸人。聆儿瞪大眼睛望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
　　片刻宁静，韩家公子忽而笑了起来，“虽说聆花魁是自由之身，可冲撞了朝廷的贵客却也罪责难逃，依着大偃律法该鞭刑二十。”看来他今日是下定了决心要替那姓吴的报仇了。
　　“韩小儿当真不懂怜香惜玉，如此娇弱柔媚的女人，你倒如何下的去手啊。”说话的人声音自身后而来，淡然随意至极，可就是这般随意的声音，让我一直提起的心缓缓的落下。
　　“敦煌王千岁万福。”众人拱手恭迎。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的那张脸也并没那般可恶，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与这些见惯的王公贵子比来，却别有意味。
　　“王爷不请自来，莫非真与偃启月的这个女人有着什么瓜葛？”韩家公子将他迎上正座，似笑非笑的问道。这京中的公子虽说面上该有的礼数都有着，可各个对着偃鸣沙轻视蔑笑。仿佛与他为伍便是损了他们的声名一般。想来若不是因着当今圣上对他另眼相对，怕是这个京城都容不得他踏进。
　　“本王与莫楼主早年便已熟识，虽说身在青楼，却也侠义胆识皆过人，早已是在下所认的义妹。算起来，还算半个郡主。”他云淡风轻的答道，而后对着突厥世子低语了起来。一旁的人脸色从震惊到不悦，若是真算郡主，那岂不是在场的都要行礼问安了。我瞧着众人千变万化的神色，心中一时大快，朝着上座的人道“王爷哥哥，莫漓身在凡尘，实不敢沾染皇家称谓。”
　　偃鸣沙嘴角略微抖了抖，答道“随你喜欢。今日，你便领着聆儿早些回去吧，世子大人大量，不与你们计较。日后可不可如此莽撞了。”他言语中尽是宠溺，这个兄长的角色扮演的着实好。
　　“漓儿记下了。”
　　......
　　我一边替聆儿擦着药，一边恨恨的骂着这些人下手真狠，不过绑了绳子，竟勒得她手上已是片片青痕。骂了半晌，才忽然发觉眼前的人自打出了冯府大门便未说一句话。我赶忙起身拉着她，“怎么了，可是我去迟了，被人欺负了？”
　　话未说毕，聆儿便是一阵嚎啕大哭，抱着我眼泪鼻涕汹涌不止。这么多年，何曾看过她这个样子。我一时也慌了手脚。正欲唤岚心进门，她却忽然松开了手，泪眼婆娑的望着我“你缘何待我这般好，这月牙楼是你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干什么分我一半。都说妓女无心，你不怕我卷着房契跑了。”
　　我恍然，敢情她这般样子竟是感动的痛哭流涕呢“我这是拿钱买你安心替我干活呢，你都是这月牙楼的老板了，还能不更加拼命啊。何况，你生的这幅美貌，这般身段，能逃到哪里去。”
　　“总没个正经样，老实说。”聆儿不依不饶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拉她坐在榻上，窗外的月亮正照进屋中，叫人的心里都是暖的。“说起来，我该叫你一声聆姐姐，打我到了敦煌，便是梅姐姐和你的打杂丫头，你们待我如亲妹妹，即便后来那青楼是我的了，你们也从未离我而去，琴棋书画，识字作画，我不过八九岁的丫头片子，哪懂什么人情世故，你们两人帮我管着账务，把我当千金小姐一般教着，世上哪有你们这般待我好的人。后来，月牙楼声名鹊起，你们却只拿着自己该拿的那些银子。我到京中时，就已经将这些年的产业分了三份，一份我留着防身，给岚心准备嫁妆。一份快马寄给了梅姐姐，还有一份，原本想着你嫁人的时候当做嫁妆送给你的，谁知这就叫你知晓了。这些产业，足够咱们风风光光的活下去了。哪一日，若是我对这凡尘厌倦了，你若还未找到良人，咱们姐妹三人，再带着岚心，便一同做些正经生意，好生快活的在江南生活。你说可好。”
　　抬头看去，聆儿已是满面清泪，“我果真是虚长你几岁。你瞧瞧你的心里，成日都在思索些什么，大好年华的姑娘家，把日后几十年的事都想好做好了。你可万莫退缩，你定会嫁给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生儿育女，快快活活。而我，才不和你去什么江南，我要嫁一个有权势又疼我的男人，我要让我的孩儿从小不必为生计忧心，有爹娘疼爱，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咱们。所以，你莫要妄想着我会和你去过活，你得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我重重的点头。我应你，聆儿。我们都会嫁给天下无双的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