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an》苏小愚

8、第 8 章

　　当一个人倒霉透了，接下来会迎来什么？答案是迎来新的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艾伦过得很平静，也可以说是幸运。没有饿肚子，也没有因为挨揍淋雨和糟糕的救助而发烧，甚至还为自己弄了一身看上去不错的行头。当然没法和曾经做少爷的那身行头相比，但至少不那么衣衫褴褛、衣不蔽体。

　　可以瞧瞧他这几天都干了啥。捡到一个黑色钱包，那里面有一张100元美金和若干美元，这对他来说可是一笔巨款。捡到钱可并不是能时常发生的事业绩，他把这称为幸运女神的眷顾。随后他偷了几个人的荷包。这在莫斯米兰甚至都不叫犯罪。

　　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来到莫斯米兰旅行，他们在这里春风一度，然后留下不知父母的受精卵。受精卵的大部分被流掉，但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数字还是相当庞大。这些婴儿靠什么生活？被亲生父母认领回家。这可是现实生活中很难发生的童话故事。去收容所或是社会福利院。别傻了，那里政府拨出金额有限、资源紧张、人满为患。

　　羊毛长在羊身上。

　　既然是这些外来者播的种，那么就让他们“养育”这些孩子。

　　政府机构把这些孩子养到十岁，然后把它们驱赶到社会上自生自灭。

　　这些孩子生活的手段大多数都是偷，而且偷的是外来者的钱，大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被抓到，送到警察那，不到一天，也会被放掉。

　　这些孤儿慢慢长大，成为莫斯米兰最底层的沙子。由于沙子的不同秉性，在莫斯米兰这座城市发挥不同的作用。有的被建在高处，俯瞰一切，有的被踩在泥里，只能仰望。

　　艾伦盯上了一个猎物，一个秃顶大腹的老头。脸上尽是不健康的红晕，眼睛四处张望个不停，像是吃了兴奋剂。显然是第一次来的乡巴佬。

　　老头衣着得体，在外面应该身份不低，商人？官员？一定会有手下、妻女和朋友。他的手下、妻女和朋友能想到他到莫斯米兰会是这般嘴脸？艾伦在心中鄙夷着，但也不得不承认附近还真没有比他看起来更有钱的猎物。

　　莫斯米兰政府向游客承诺人身安全，可没承诺他们财产安全。近几年游客也渐渐乖觉，兜里不再装有大把的现金。所以像现在这样满身都散发着铜臭味的家伙可不多。

　　艾伦小心翼翼地跟随，把猎物控制在视线范围里以内，但又离得很远。同时向附近出没的同行打招呼，“这猎物是我的”。

　　没过多久，老头和街头的女郎搭起讪来。理论上来讲，老头落单的话，最好下手。其次是他们直接去旅馆，他可以在经过小巷时趁机得手。最难办的是他们会先去酒吧。酒吧是另一个复杂的世界，而他连酒吧门口看门人那一关都过不了。

　　好在老头和站街女很快就分开了，哦，不对，老头向站街女做了一个wait的手势，然后走向下一个站街女。

　　怎么回事？老头是想玩3p吗？多一个人对艾伦来说可不是件好事。艾伦认为自己该行动了，否则只能放弃。他从容地走向猎物，像往常一样，可内心却没来由地一阵恐慌，连寒毛都竖起来了。情况有些不对，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离这老头远点。

　　但在肢体上的体现也只是微乎其微的停顿，稍纵即逝。老头走向站街女，艾伦走向老头。在老头与站街女打招呼的那一刹那，艾伦撞上了老头的腰。老头微微弯腰，而艾伦的手刚好伸进他的口袋，夹出了钱包。在收手的那一瞬间，从背后环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人赃俱获。艾伦淡淡地想。难道自己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在这？但也没有什么，挨一顿打，交给警察，也许还能拥有一顿丰盛的晚餐。不错的买卖。

　　“这种行为，实在不怎么让人欣赏。”一种熟悉而冷淡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艾伦当场僵住，动弹不得，连最起码的狡辩、挣脱都忘了反应。因为那声音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一边极力否认，一边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身体僵硬得像一个生锈的机器，除了异常快速跳动的心脏，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好像停止运行了一般。

　　视线先是涣散，对焦在背景层面上，人面却模糊不清。明亮的阳光，干净的街道，红色的消防栓，五彩斑斓的气球，成群结队的人群。艾伦甚至有余暇思考，这里是第几大道上的第几条街。但很快背景变得模糊不清，画面像高倍对焦镜头一般，唯有那个人是清晰的，其他的人和事全部雾化。

　　红色短发，紫色眼眸。异常俊美的脸，唤醒的不是恋慕，而是畏惧。面无表情，眼神冷淡。但他知道这人生气的样子，暴怒的样子，残酷的样子。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发抖。虹膜的颜色从灰绿色慢慢变成灰色。

　　虹膜变化的这一幕被利奥捕捉到，他很少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人的眼睛，而且对方还是个孩子。起先小男孩的瞳孔很清澈的，灰绿色瞳孔映照着街边的景色和他的身影。接着虹膜抖动，像煮沸的水，沽动着泡沫，溢满，然后浑浊。

　　毗陀海斯。他挑了挑眉头，真让人感到意外。在充斥着杂种小混混的街头，还能遇到这种让人惊喜东西。这就跟在地摊上买到一个小玩意，结果发现它的价值远远超过自己付给小贩的价钱一样。但那仅仅只是奇货可居，而不是无价之宝。

　　比起男孩身为毗陀海斯的价值，他更在意的是对方的表情。

　　“你是在怕我。”为非作歹，被人当场捉住，当然会害怕。但小男孩的模样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恐惧。而且已经超过了一般恐惧的范畴。

　　所以换句话说——“你认识我。”

　　小男孩抖得更加厉害了，奇怪的是明明是害怕得要死，却没有试图挣脱，柔顺地被他拽在手里。这一点作为宠物还真够无趣。利奥拿走男孩手中的钱包递给乔治——那个大腹秃顶的导演。大导演表示感谢，用毛绒绒的手拍了拍利奥的肩膀。其实他更想拥抱这位美人，但几天的相处让他明白，眼前的这位美人非常讨厌与人近距离的接触。乔治对此感到遗憾。

　　替家族负责招待这位名导演，是利奥这段时间以来的任务，据说是要替家族生意拍一个精彩绝伦的宣传片。靠杀人放火起家的□□家族，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向世人推荐产品——应召女郎。真是奇特的想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拍出来的效果，而不是跟在这老头的身后，以寻找灵感为由到处乱转，像一只无头苍蝇。

　　费因斯家族派出少主来接待，那可是给足了面子。也许那只是表面，实际上他另有任务。

　　利奥向身边的保镖做了个手势，然后拉着艾伦向一个露天咖啡厅走去。

　　午后的阳光让人懒散，比起午睡，大多数人更愿意把时间消磨在与朋友一起无聊的闲谈上。露天咖啡厅开在街角处，基本上每个木质座椅上都坐着人，甚至有人没有座位而站在一边。

　　利奥和艾伦来到露天咖啡厅边缘的一桌，那里早已坐着一名年轻人，他戴着墨镜，穿着海滩上常见的花色衬衫和短裤，左腿放在右腿上，一个人便占据了三个人的位置。桌子上放的是空了大半的啤酒瓶，他听着音乐，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摇晃，酒红色的遮阳伞遮挡不住的阳光洒在他腿上，毫末毕现。与其说他是来喝咖啡享受teatime，不如说他是在阳光海滩上进行日光浴。

　　利奥拉出一张椅子，让艾伦坐下，自己坐在另一边。招招手，服务生走了过来。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牛奶，外加一盘点心。

　　细心而又周到。

　　安迪摘下墨镜，瞪大双眼，仿佛第一次认清眼前这位童年玩伴。

　　心里好奇艾伦的身份，却故意错开疑问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跟在那老家伙后面一天，哪怕他和某个站街女去了宾馆。”

　　“卡洛斯呢？”利奥抬头看了他一眼问。

　　“卡洛斯？过来时没看到他吗？那好吧，看看你身后。”利奥转过身，看到卡洛斯正在与露天咖啡厅的一位服务生谈笑，这个方向看不到女郎的面目，但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完美的侧颜和身材足以显示对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性。

　　在卡洛斯和金发女郎的不远处，露天咖啡厅的老板对他们怒目而视，那眼神仿佛在说“天哪，我雇你是来干活的，不是整天跟客人聊天的。”这时咖啡厅的老板接到了一个电话，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看着偷懒的员工和从头到尾只点了一杯咖啡的客人。

　　利奥收回了目光。对卡洛斯的本性早有所知，问他的去处只是某种下意识的行为，对问题答案的本身，他并不在意。

　　“有时候，我认为卡洛斯在某方面不像是个人类，而像蒲公英。”

　　这是一种奇妙的想法，虽然不明白，但他不介意在等待咖啡的过程中，姑且听一下。

　　“就像蒲公英一样到处飘散着种子，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真的，若是他喷射出的每一个精子都能愉快地找到卵子的话，那一定能制造出比莫斯米兰还要多的人口来。”

　　那可是好几百万。利奥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而安迪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夸张的地方，还一幅信誓旦旦的模样。

　　“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帮派斗争。因为整个莫斯米兰只有一个大家族，那便是蒲公英家族。蒲公英家族遵循传统，继续飘种发芽，从此以后整个地球只有一个物种——蒲公英人。世界也就和平了。”

　　利奥不禁开始怀疑对方最近是否压力过大，否则怎么会有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但这种关心在脑袋里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很快便被端着餐盘的服务生打断。

　　一杯咖啡放到他的面前，除了带耳的瓷杯和汤匙外，还有一罐砂糖和一罐奶精。平时他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带甜味的东西，但这次他有了比较新奇的主意。

　　他把为艾伦准备的牛奶拿了过来，倒入了整罐砂糖和整罐奶精，用汤匙搅了搅，液体变得浓稠，颜色从纯白色变为米白色。然后递给艾伦，示意他喝掉。

　　艾伦抬起头，用湿润的绿眼睛看着他。这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甚得汀娜的真传，再加上后天刻意的训练，青出于蓝。就连安迪这位无关人士，都生出了一种于心不忍的情绪。但利奥无动于衷。最终艾伦妥协，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喝下这杯特别为他调制的牛奶。

　　利奥用赞许的眼神看着他。

　　安迪的表情简直可以用见到鬼来形容，恨不得上去抓住对方的衣领问：“这他妈是谁？”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保持冷静，故作轻松。

　　“说真的，我没想到我们会来这边度假。原定计划不是去海边吗？看看我，衣服、墨镜、沙滩鞋，对了，还有望远镜。你要知道，在沙滩上望远镜的作用是非常大的，它可以随时观察海岸线是否有鲨鱼出没。这样就可以警告那些在海岸边玩水上排球的小妞注意安全。”

　　“但你后来改变主意了。”

　　安迪沉默了，似乎在回想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实际上他是被对方的话噎了一下。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没想到阿历克斯会同意你们来这，一起陪那个老家伙拍宣传片。三比一，你们赢了。”

　　所以才会穿上沙滩装来表示抗议吗？利奥想。

　　他喝了一口咖啡，很苦，没有家中煮得香醇。把劣质咖啡搁置一边，视线便停留在捡来的那个小玩意身上。小玩意喝完了牛奶，正在与一份黑森林蛋糕奋战。

　　“我并不认为来这里度假是个好主意。我记得，这里可是属于厄尔曼家族的地盘。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一件好事。”安迪很难得一本正经地说。

　　“安迪，你上个任务执行了多长时间？”

　　“我想可能有大半年，不太确定。在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不可能记得过去了多长时间。”

　　“是一年零六个月。”

　　安迪的眼神似乎在问“然后呢？”

　　“在这一年零六个月的时间里，厄尔曼家族摇摇欲坠，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无主之地。”

　　“难道家里的老伙计想占领这里，派我们来探路。”

　　“想占领这里的另有其人，我们只是来露个面，让形势更加复杂化。”

　　“好吧，我知道了，我们的作用就跟枪靶一样。等待别人瞄准射击。但问题是……这家伙是谁？”安迪忍无可忍，放弃了某种坚持，指了指艾伦问。

　　“路上捡的一个小玩意。”利奥的回答有些轻飘飘的。安迪为此感到不满意。

　　“也就是说这家伙来路不明？那好，你准备拿他怎么办？”

　　利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采用了一种肯定语气的疑问句，“安迪，你难道不觉得他很漂亮、很有趣？”

　　安迪转过头看了看艾伦，黑森林蛋糕消灭完毕，满脸的蛋糕屑，再加上本来就脏乱不堪的面目，他很难在这家伙身上找到漂亮、有趣等字眼。这便是他讨厌的，每当他陷入和他人不一样观点的境地时，他总是感到某种烦躁和困惑。

　　“多么漂亮的小天使。”有人这么称赞新生儿。

　　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张红色的、皱巴巴的，像老头一样的小脸。

　　他分不清这是别人因为客套、反讽、暗示等一系列原因所说的假话，还是真的理当如此。换句话说，他人所说的和他看到的，哪一个更贴近真实。

　　所以面对利奥那尤带肯定的疑问句，安迪回答的是一句脏话。

　　“what the fuck fun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