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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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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去实习点报到的时候,身后眼刀横飞,多数都片在我身上。毕竟拿监理证的徐姗姗是个女孩子,仇恨值大不过宽容值。而本该跟兄弟们一起在工地挥汗如雨的我居然走向了有空调的办公室,让我也很有脱离了人民群众的羞耻感,愧疚地选择了夹着尾巴做人。虽然没敢直接一身军训服去报到,但是也就只简单地牛仔裤配了件白色暗纹衬衫,斜背了个学生中很普遍的那种挎包,对比徐姗姗同学一身office lady的范儿,颇有点像山里娃子进城。
显然周扬早就打过了招呼,早上一去,徐姗姗就被监理部的人带走了,留下我被告知在会议室等一会。
会议室又大又空旷,我捡了张靠边的椅子坐下,手足无措。
还好,过了大概5分钟的样子,就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往会议室这边走来,我忙站起身来。
进来的有七八个,全部西装革履,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我能叫出名字的就只有一个周扬,他夹在人堆里,跟其他人分别绕着那个堪比小型足球场的大会议桌就坐,首位坐的那位,年纪看上去不大,可能不到三十岁。天之骄子的气场挺足,周扬等人坐好都不作声,看着他。他坐下就扫了我一眼,我不知道怎么反应,索性没反应。
周扬便转头看我,“小樊,快坐到程总旁边,做记录。”
我还没来得及问哪个是程总,那天之骄子旁边的年轻人站起来旁移了一个位子,把椅子和桌子上的记录本都留下。我楞了一下,在全场的注目礼下其他的反应一概罢工,老老实实地点了头以太监总管的姿态就位。
大家都挺敬业,我这小插曲根本不影响正常的会议步骤,旁边一个衣冠楚楚的胖子清咳了一声,“那么,程总,我先说下我们部门这个阶段的工作。”
我翻了翻以前的记录,就是什么人说了什么内容,问题是尼玛这些人除了周扬其他人我一概都不认识啊!
旁边那挪位子给我的年轻人挺靠谱,每个人发言他都小声告诉我那人职位姓名,我感激地看看他,总算磕磕绊绊把这记录的活儿给完成了。
程总基本没说什么话,每个部门经理汇报完工作他就一点头,然后下一个。
散会的时候我已经一头汗,别人都往外走,我也站起来,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还好周扬走过来拍拍我肩膀,“樊宇,你就先给程总做助理,好好干啊。”说完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忙不迭地溜了。
传说中的社交礼仪在哪里?初次见面不是应该有个正式的介绍然后客套问候什么的么!人家虽然是实习的也不用这么轻视我吧。
我便转头看程总,他又扫了我一眼,仍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靠谱的仍然是旁边那位仁兄,他伸手过来,“樊宇是吧,你好,我也是程总的助理,叫吴昊。”
我忙救命稻草般握住,“啊,你好你好。请你多多指教。”
吴昊看了程总一眼,对我微笑,“指教不敢当,咱们好好合作吧。”然后他看程总,“程总我们现在回去么?”
程总仍旧一点头。
吴昊就笑看我,“樊宇,程总不喜欢办公室,都是在家里办公,你会开车吗?”
“额,有驾照。”
“那就好,今天你不认识路,我来开,以后咱俩换着来。”
“哦,好。”我别的地方也找不到好么!
后来我才知道,程总的路线确实只有这么一条,其他地方,他是不去的。
大人物总是惜字如金,这不一路上程总一句话也没说。好在吴昊挺健谈,路上跟我交换了电话号码,介绍了大致的工作内容,其实说穿了就是跑腿打杂,我也有心理准备。
车子开了挺久,一直开到城郊,越走越偏僻。我心里默默发愁,这地方连公交车都不通,出租车的影子都见不到,让我天天怎么来上班啊?
程总住的小别墅不大,很低调的二层小楼,院子不大,打理得干净异常。
吴昊熟练地停好车子,跑下去给程总开了车门,我老实地跟在后面进了别墅的大铁门。
吴昊一路精准地开锁,开门,帮程总挂衣服,放包,上楼,送程总进了书房并就坐,倒了一杯清水。我,我看着。
程总又看了我一眼。吴昊不知怎么接收的信号,马上转头对我说,“樊宇,程总的生活秘书Christian一会儿就过来,你和我负责程总的工作和其他琐事。程总有话对你说,我先走了,有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只能傻子似的点头,“啊,好。”
吴昊又冲程总点了点头,转身退出书房,并轻轻关上门。
于是屋子里剩下我这个一头雾水的傻瓜和一个正襟危坐的程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程总对站在办公桌旁的我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我忙摇头,“啊,程总不客气,我站着就可以。您有话请说。”
程总皱了皱眉,眼神传达一种很困扰的样子,仍然比了那个坐的手势。我就不再坚持,“哦,谢谢程总。”
你这一个字都嫌浪费的交流方式能跟我说什么啊!
程总之前扫过我几眼,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交流。但是现在他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清澈明亮,像是礼貌地倾听那样,看着我两眼之间的位置。然后视线好像精密的射线仪器那样一丝丝扫过我的整个五官轮廓。
我前倾了下身体,“程总您要跟我说什么。”麻烦你快点说,一会我还要想办法回学校啊!
程总伸手示意我回头,我身后是一面白墙,程总手指一动,白墙上显示出巨幅的投影画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屏的照片,生活照,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简单的牛仔T恤,手捧咖啡,走在街上。身后的背景都是英文的店铺。我几乎要疑心那就是我,被P在了陌生的背景图片中。可是,我知道那不是。
那个男孩笑得开朗恣意,左耳上一个紫色的小耳钉闪闪发亮。
我没有回头,因为图片更替,这次是大表哥的餐厅,我坐在靠窗的位子,眼睛盯着眼前的笔记本在改数据。
下一张,我走在T大的校园里,背着我的背包,应该是去食堂的路上。
下一张,我的学生证。
下一张,我最近的体检报告。
下一张,我的档案。
下一张,我的全家福照片。
下一张,……
每一张都是我,除了第一张。
我看不下去,转头看着程总。
程总推过来几张纸,跟我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签了它。”
我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接他递过来的东西。
本来应该心里很乱,可是蓦然惊醒的时候发现其实我刚刚什么都没能想,大脑是空白的。甚至,没有愤怒,没有震惊。
愤怒什么,因为他调查我么?
震惊什么,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跟我长得那么像?
不,不会。因为我像一个人,一个阳光的,开朗的,潇洒恣意,被人深爱的人,所以被注视,然后被带到这里来。这是多么浅显的事实。
甚至那张阳光少年的身影如此夺目,后来我的一系列照片,就只剩下低劣的模仿和气质的猥琐。谁看了心仪的奢侈品还能觉得赝品入得了眼?
何必要鸡婆地把那么明显的事再咆哮一遍“你他妈的为什么跟踪我调查我?那个人是谁?你想干什么?”
答案就在这里啊,在这几张幻灯片里,在他手里捏着的几页纸上。
就着他手看去,第一行大字很醒目,“就业协议”。签了这个三方协议,我就算J建的正式员工了,这是我这个专业的同学们梦寐以求的事,对了,以前的我也是。
可是我站起身来,“程总,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工作太恐怖了。我这人胆子比较小,还是想走正常途径工作生活。我先走了,实习岗位的事您换个人来吧。我可以去工地,或者自己再去找个实习单位。对不起。”
仍然礼貌地向他点了下头,我转头就走。
我觉得身体都在发抖,所以不能停下来,就这么一步步走到门口。不敢太快,就像这屋子里藏着什么猛兽,动静过大会让它惊醒过来。也没有犹豫,想逃的本能支配了一切动作,甚至无需去分析或是思考。
程总没有叫住我,然而在我的手刚刚碰到门把手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墙上的幻灯片有了变化。这次是有音效的。
“樊宁,你想好了?”
这话音我不认识,是一个老者的声音。但镜头上我姐樊宁浑身裹着奇怪的衣服,插着奇怪的管子,连着奇怪的电线,头上手上连着奇怪的节点。
她神色还是我常见的那种平淡的坚毅,“老师,我想好了。您放心,我不是激进的理想分子,更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只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愿意做。”
我已经不能呼吸。
镜头转换,视频结束了。一张白纸的扫描件映入眼帘,题首“遗书”两个字闪得我站不住。下首樊宁的亲笔签名熟悉的我让第一次感觉想吐。
然后画面又变了。我以为我已经被打击到了极致,可是这次我看到的是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单,保额300万,受益人那一栏,写着:樊宇。
如果可以,我真想用我能找到的一切凶器,把那只可以这么不带一丝感情操控这些画面的手击碎,把那张紧紧抿着薄唇的脸击碎。
但这甚至都不算是威胁。
他只是冷静地放出这一切,看着我崩溃,等着我选择。
而我,恍若被关进漆黑笼子的宠物,不知要面临什么,只是在毫不自主的环境里,本能地只感觉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