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万象百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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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寒风呼啸，冷刃如刀般滑过脸颊，不免有些生硬的痛感。昨日下的大雪尚未完全融去，一点一点地从枝头落下嘀嗒着水面，格外清冽。
我不自觉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氅，越发握紧了手中的暖炉。金枝玉叶又着人于每人身旁多置几个火炉，银萝炭在炉子里嗞声里暖意无尽，众人方舒坦下来。
鉴于我是初到此地，便委婉谢过金枝玉叶挪至末端的位置上，百合亦随我坐到了最末。墨竹、芍药坐了金枝玉叶下座，海棠、水仙、绿菊又依次往后坐了。金枝玉叶命人给我们换了一壶热过的百花酿，方点燃了一支寸许长的碧云香来。微微带有绿意的香气如云雾般自中氤氲开来，映着火光格外温馨！
金枝玉叶起身举起手中翠玉制的玉盏含笑道“大家先热热地喝杯烧酒暖暖脾胃后才得好诗的！”说着一饮而尽。
我们也各自举起酒盏饮了。我猛地喝下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顺酒而下，但在众人面前我也不好深究什么，便未作多想……
金枝玉叶将一壶酒并几个杯子放在瓷盘上命人放在了水面上顺流而下，道“咱们开始吧！”所谓这“曲水流觞”其实也不甚繁难，只是人间文人想出来的新鲜法子罢了，只需将酒杯酒盏置于盘中，沿水而流，流至谁身旁便要在其滑走之前依令作出一首诗来。
水仙问道“这次可用什么为令好了，若是太险了可是不好作的！”金枝玉叶略一思索，道“既然这是百花国，紫薰姑娘又是初来乍到，便也不要那些太难太险的韵，就以花为令作一首五言绝句来，完后又指出其为甚，要一句话，或词或物也都不拘的！”
众人都含笑应了，金枝玉叶兴致极高，又喝了几杯酒，俊俏的脸上已然多了几层红晕。见酒杯将至，便凝神想了想，摸到髻上一支牡丹金簪，喜道“有了！”
说着便缓缓道来“荣冠百花魁，粉泽香兰翠。本自生国色，花开皆富贵。”说罢拿起流至身旁的酒盏一饮而尽“这是国色天香，花开富贵！”
我有些赞叹她的才情，但也不免对她有了一丝不屑。虽是称赞牡丹，却也明里暗里地譬喻自己是花中之魁，难免有些放纵。心中这样想着，但面上还是和众人一样称赞着。
旋即余下墨竹、芍药、海棠、水仙、绿菊也依次作了一首
“泪染千竿叶，妆成潇湘竹。墨浸无碧翠，拙饬枯斑土。——此乃枯竹泣墨，斑妃成冢。”
“朝锄苗中圃，夕眠赤芍露。欲知红霞锦，红颜为之苦。——此乃薄命红颜，含香吐哺。”
“红烛夜高照，恐伊睡梦遥。棠前新绽绿，万物皆吐凋。——这是海棠春睡，新绿招摇。”
“临泽多芳草，自言水中瑶。黄云渡晚鹤，群芳妒茎倒。——这是凌波渡仙，水上佳肴。”
“绿锦铺长安，云缎绣浮华。千瓣写意事，解语抒心肠。——此乃绿菊解语，活色生香。”
我听完后暗暗赞赏一番，怪道她们能成为金枝玉叶座上客，果然个个才识出众。但细细品味下来，却是水仙与芍药所作悲凉不已，让人心中不祥。细较之下，终是墨竹最佳。
百合听完接过水中酒杯，饮了一口“众位姐姐博学多才，令人叹服。小妹不才，恐贻笑大方，故先自罚三杯。”说着便自顾自地斟起酒来。其余无不面带喜色，我也不禁感叹，百合为人处事之道周到至极，也难怪百花国内众多子民拥戴百合，极有民信，却不似金枝玉叶般的喜怒无常，不得人心。
正想着，百合已启齿念道“剑叶染新荷，梦魂舞影澈。几处寒飞雪，事事皆百合。——此乃舞影泓溪，万象百合！”
我心内不觉大赞，百合的才学竟精进到这种地步。刚才芍药等所吟倒也算不得好了。虽都将花朵儿描绘吟咏得栩栩如生，但终究也不及百合这首，巧妙地以花喻世，不单单是在写花，更多的是借百合之名来写，别出心裁。
金枝玉叶果然大赞，含笑对海棠等道“终是百合更厉害些，你们可还得多努力啊。”我听她极顺承的将自己漏过反而说别人便不由好笑，但还是忍住了，默默想着自己的诗句。
本来我已和成了一首紫薰诗，正待斟酌。百合见状，眼珠子一转，道“我们的倒是都吟完了，只剩紫薰姑娘的了。可是这紫薰花却并不常有，我们也愚钝，又不知个底细，怕作出来了也是个不明白，不如就请姑娘换一个罢。”
我不知百合为何这样说，正想推委，芍药乐呵呵地道“这也是，还是换一个好些，这样大家也才好评比啊。”金枝玉叶果然高兴，便允了。我慌张不已，不知如何。下意识地看了百合一眼，却见她似不经意般地猛推了水中瓷盘一把，使它快速滑向我来。见我瞧她，便顺势指了指我的头。
我摸了一摸，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握住那根碧莲簪子，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粉妆著绿裳，轻波菱歌唱。淡水涟漪荇，初荷惹莲殇。”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因为在众人赞许的目光下，我看见的却是百合的一丝恐慌和金枝玉叶眸中闪过的一缕凶光。
我怔在原地，也不敢回允众人称赞的话语。汗水落下，将颈间出得极好的风毛黏在一起，伏在脸上极不舒服。金枝玉叶正欲拔下头上的牡丹金簪，众人见状都不明所以地跪下恐慌起来，不敢出一言。我也跟着跪下，瞅见了百合脸上犹豫不决的表情。踌躇一番后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终于开口“紫薰姑娘初来百花国，有些事情尚不晓得，敢请花尊殿下恕过这一遭吧。”
此话一出，众人只稍一想，便明白了。我也暗自猜着，兴许是自己如此伤莲，冒犯了碧海青莲，故而她才这般生气，便也忙告了罪。
金枝玉叶看着一群人连番跪下告罪，微一凝神思索，巧笑倩兮“本座不过是拔根簪子罢了，你们这是作什么？还怕本座吃了你们不成？”说着又将簪子重又簮回髻上。“这法子不好，无趣得紧。况这外边儿也冷得紧，咱们还是进屋子里去吧。”
我心里虽仍未安定，但还是依言应允。告了更衣去了小间，百合也跟着来了，而芍药因与之亲近故也进来。
我换了已经湿透的小衣，重又在手炉里加了炭，见百合和芍药正说着话儿，见我一来，热情的芍药一把拉扯着我，极是亲切。我不由对她有些好感，叙了一会儿后，芍药愁眉道“你啊，刚才也忒不小心了。竟作那样的句子，可吓坏我了。”
百合终于开口“是啊……以后可不许作这样伤莲的诗了。”说完会心一笑。
此时，我看得出来，百合是真心的在提醒我了。面上的笑容亦和最初一般纯真。我笑着回了，百合，并不一定是存心的呢……
随后我便和着百合芍药二人重又回了殿堂。方进入殿中，映入眼帘的便是殿中央一座二十四尺高的水晶琉璃雕像，活灵活现地将碧海青莲的模样临摹了下来，倒也真是个美人坯子，怪道连玉帝也倾于其石榴裙下。只是锁骨间一条巨大的锁链格外渗人。那是该有多疼啊！可碧海青莲当初受刑时却不曾悔过，爱，果真能使人这般坚强吗？
我不觉想到了皓轩，我和他……也会到这种地步吗？他虽不曾明说，我却也知晓，他对我，并非一般。
却不知为何，我一想到皓轩，胸口便有一阵一阵的痛感袭来。百合瞧着我的面貌，似晓得了些什么，却又有些疑惑，正想说话，却见金枝玉叶笑迎道“姑娘可算是来了，本座可等得乏味了呢。”
我忙谢罪，和百合坐了一张木几。只见雕花红木桌上摆了一碗白玉蹄花，莲粉桂糕，玉露豆团和一盏金玉饺，再几样小吃。我不觉一一尝了个遍，果然味道非凡。
金枝玉叶道“方才曲水流觞一戏倒不怎么好玩，还是联句有趣。”我们也笑着答应了。却见水仙掌不住猛一口地呕吐起来，百合关切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倒呕起来了？”
一旁早有侍女将秽物收拾干净，又服侍水仙漱了口。金枝玉叶也只是掩鼻嗤气，怒意隐然。墨竹冷冷看了这一切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神色绝望地看了一回水仙，摇了摇头“今日不知怎的，身子总有些虚浮，墨竹想先行告退了。搅了殿下雅兴，还请恕罪。”金枝玉叶现在满眼全是水仙，不耐烦地允了。
墨竹缓缓走了出去。水仙缓过神来后神色又是难堪又是惊恐，忙变了脸色“想是这白玉蹄花吃得多了，有些恶心，胸口总是闷闷的。水仙……水仙也想先告退了。”金枝玉叶闻言却换了神色，笑道“好啊！”这笑看得水仙心里发毛，忙走了。
待水仙走后，窗外又开始飘起雪点子来，扯絮般下个不停，转眼间一切又成了冰雪琉璃世界。
金枝玉叶大笑道“有了，这雪倒助了我了，我可有了。”说着饮了一杯酒，道“瑞昭临降堂，斜窗雪尚飘。风吹柳絮起，”
由于是咏雪之句，前人也咏得多了，倒不难对，于是众人按了芍药、海棠、绿菊、百合并上我这样的顺序接了一轮：
“雨打白盐勺。启户三分净，”
“闭门一夜渺。惯听道韫曲，”
“懒闻梅花调。岁岁著新衣，”
“日日趿欢好。难有沁人香，”
“常得冲面殇。遥想春秋月，”
我刚念完这一句，百合忙抢道“低眉折枝潮。疑问百花魁？”芍药接口道“并挽牡丹绦。妖妖富余条，”我不知她们为什么要突然转调倒牡丹身上，却也听了下去，金枝玉叶笑道“兴兴得意褒。时替簪上环，”百合想了一想，道“难论裙下氅。尤嫌意不足，”说着推了推我，示意我接。我道“方知意论昭。万般皆下品，”
念完这一句，金枝玉叶饶有兴趣道“万般皆下品？呵，你倒接下去罢。”
我不知其意，复又想到刚才因莲对她多有得罪之事，我便索性赞其一回。
“万般皆下品，唯只青莲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清水柔舞裳，芙蕖净污淖。一朝花渐去，仍留扑鼻香。残落余下宝，藕断丝连肠。惶尊牡丹裙，重弹清平调！”我一口气念完，本以为金枝玉叶会乐得高兴，却不想她竟一脸恼怒，隐隐可以看见起伏不定的胸口。
她浑身气得乱颤，众人见状也都敛息屏神，不敢出一言。金枝玉叶一气之下推翻面前桌子，丁玲咣当一阵乱响，吃食洒了一地。我见她如此生气，忙跪下。汗水滑过鼻尖时，我仿佛记起，百合曾说过金枝玉叶是牡丹化形，只是我不曾上心而已。
若说我之前贬莲会惹她生气的话，那此时我这样贬她，岂非要了我的命？
百合似不曾料到金枝玉叶会如此愤怒，忙伏首爬到金枝玉叶跟前，随众人一起求情“还请殿下念在她初来，饶过她罢。”金枝玉叶一气之下一个耳光猛甩了过去，百合白皙的脸上立时多了一道殷红的血掌印。
金枝玉叶取下头上金簪一把甩在地上，怒道“来人，给我带下去，施以针刑！”
所谓针刑，便是将人抛至针坑里，任无数银针刺进身体里，不会流血，却疼得要命！
侍从将我越拖越远，我如死灰般黯然的眼眸里只望见了百合深深的自责和难过。我想要反抗，却敌不过她们，生生被抛进了针坑！一根又一根长针刺进皮肤皆是穿肉伤骨，如无数毒蝎肆无忌惮地噬咬着我的皮肉，左躲是万千针扎，右闪又是无数刺泪，无处逃脱万般疼痛下我不住惊呼，汗水和着一点点的血液染红了一片衣衫。我撕心裂肺地叫喊，却无一人前来营救，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脑中也只是想着皓轩……
混沌朦胧的无尽黑暗中，唯有无数长针闪烁着银色白光，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惊悚。疼痛感一阵一阵袭满全身，尽是麻木，伏在地上动弹不得。金枝玉叶手持一把长剑，缓步走来，笑道“看你还敢不敢了。”说着猛地一把将长剑刺过我小腹……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万象百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