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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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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时分,暮霭缠绕在山腰间,疏林薄烟相互掩映,画眉打发了轿夫,陪着小小拾级上山。荒山之上,被石墙藤蔓围起的庵堂在昏昏日光下更显迷离,方才还在视线内,一不留神又被飘来的雾气遮去。
低矮的栅栏,远处悠长的狗吠声,给小小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她想起了儿时的家。
没等她们走近,庵堂内有人推开栅栏出来了,是一个身材粗实的妇人。她手里拿着烛台,看见小小两人时脸上一愣,显然不知有访客来临。
画眉上前一步说明来意,只见妇人愣愣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进去,把她们晾在外面。
片刻,庄妈妈走了出来,她向着小小施礼,蔼然笑道:“这时辰少有人来访,没想到是姨娘。”说着将小小请进院内。
“这个时间上来打扰你们了。“
庄妈妈摇了摇头:“夫人说您这几天会来,让我们候着呢。”
这时已经走近石屋门前,小小停下脚步怔怔看向她。
庄妈妈感觉到她的目光,却并不回应:“夫人差不多做完晚课了。”说完便抬手,请她独自进门。
推开门,里面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小小看见了一个面对佛像虔诚的背影,说:“我还以为你能沉得住几天性子。”
乔母要站起来,手扶着膝盖显得非常吃力。小小迟疑地伫立身后,始终没有上前搀扶。
乔母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落座于身旁的太师椅上。
“想问什么就问吧。”片刻,她说道。
乔申暗自保密的计划是什么,二娘口中二十年前的风流账有何含义,那日闯进禅心堂的男人又是谁……千头万绪,小小不知该如何问起。
“你真的信佛吗?”不知为何,她突然抛出一个这么不着边际的问题。
乔母微愣,随即轻轻点头。
“佛经里说,自戕的人会下地狱。”小小瞅了瞅她手腕上的疤痕,又见她把手一缩,拉起衣袖来遮掩。
“敲经念佛不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乔申?为了死去的襄城伯,还是那个男人?”
“这跟你无关。在我下逐客令以前,注意你的言辞。”乔母冷冷地说,脸上带着怒色。
“你跟卓二娘是什么关系?”
乔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小小,“我不认识这个人。”
小小正要追问,却听见门外一阵喧哗,好几个妇人吵吵闹闹。没等她们看清发生什么事情,一个人冲了进来。
“老夫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来者正是田氏。迎上小小的目光,田氏一脸悲痛顿时凝滞僵硬。
田氏又惊又疑,小小居然捷足先登赶在她面前找上了老夫人?她究竟在跟前嚼了多少舌根?想到这儿,田氏咬牙切齿,恨极了眼前人。
看见田氏成功闯进,外面的几个女人才停下叫骂,想往里面偷看。还是庄妈妈先一步关上了门,把其他人挡在屋外。
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田氏不着喜怒。
顾不了更多,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膝行到乔母面前,抽泣着说:“老祖宗在上,娇蓉进了乔家这些年,克己本分、恪守妇道,不曾做过一件让老夫人和二爷不高兴的事情。娇蓉并非出身官宦,可田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二爷把我赶出来,跟杀了妾身有什么区别?”
说到痛处,田氏更哭得厉害:“给卓氏下药是娇蓉做错了,可二爷专宠女伎让妾身心寒呐,他每日每夜都宿在云枫院,把其他人都抛在脑后。外间人是怎么说的?他们说二爷被鬼迷了心窍,让狐狸进宅了。”说着,她转身往回狠狠瞪了小小一眼。
过誉了……小小不好意思地想。
她要真是狐狸,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让乔申喜欢自己了。她说乔申每夜宿在云枫院,小小想起自己依然……不禁汗颜羞愧。
“先起来。”乔母伸出手来,将她从地上扶起。
田氏脸上犹挂泪痕,怀着希冀看着乔母。
“人老了,常常忘事。”乔母叹气,神情确实有疲惫之色。“蓉儿,你来提醒提醒我,当初是你家哥哥主动向乔府提亲的不是?”
田氏一怔,迟疑地点头。
“申儿明里暗里拒绝过你大哥多少次,连你也忘了吧。当年我与你家嫂嫂说,巧卿自小跟申儿有婚约,他娶正妻自然听从父母之命。可侧室,儿子若是不喜欢,当母亲的怎么硬塞进他房里呢?”
被乔母的话一下击中痛处,田氏怔怔地像被扼住喉咙,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当年田家仗着财厚,收买市井之徒散布谣言,说乔申性喜龙阳对女子无能、乔申性情暴戾以虐打士兵为乐……夹七夹八各种恶意中伤的流言传遍洛阳城,加上亲事被拒以后,田娇蓉数日里不吃不喝绝食相迫,两相威胁才让乔申就范,把田氏纳进府里。
田氏喃喃道:“我宁可做小也要嫁进乔家,难道二爷还不能……”
说着,她抓住乔母的手,红着眼眶切切哀求:“您跟二爷说,跟他说娇蓉知错了,以后不会再任性了,让我回来吧……”
“说情,得有个情字才能说起呐。”
此话一出,小小分明看见田氏身子僵硬,面如死灰。
乔母却没有心软,依旧说道:“今日之果,都是昨日种下之因。”
“申儿七尺男儿,被架着娶了个不喜欢的女人,他如何能释怀呢?你又是他心头之刺,再见一次便越气恼一分,回去是绝不能够的。”
每一句话都像针刺在心头,田氏的手无力地滑落,眼眸低垂。
“你还年轻,倒不如趁早离了,找个真心待你的郎君。”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房间没来得及点灯,屋内晦暗一片。
没有人再说话了,小小浸在黑暗中,看着眼前人背影抽动,那模糊的人影仿佛不是田氏,怎会是她?这人看起来如此孤单伶仃,一点也不像往日气焰十足的她。
“来人。”乔母说。
庄妈妈应声推门,那几个田家女眷也跟着闯了进来。
“阿庄,送她们下山吧。”
“咦!这是怎么回事,四姑奶奶怎么了?”“您是乔统领的母亲,到底说个准话啊!”……田家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别说了!”
吵闹声戛然而止,众人各自闭上嘴巴,把视线落在田娇蓉身上。
昏沉沉的夜色里,田氏颤巍巍站了起来,吐出声音:“夫人的话说得清楚,娇蓉也听得明白,就不再叨扰了。”
听罢此话,田家女眷面面相觑,看着对方又看了看乔母不知如何是好,但见田娇蓉不管所有人径直往门外走,唯有紧着追出去。
黑暗中,有人深深叹气。
庄妈妈掏出火折,点燃两边壁灯,橘黄的烛光悠悠荡漾,照亮了佛像金身,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昏黄的光线下,老夫人神色愈显憔悴。
“你口中所说都是真的?”小小问。
“话说出口,她听进去了。真假还重要吗?”乔母把手靠在椅背上,“我今日很累,你回去吧。”
小小不动身。她今天可不是为了看这一场大戏而来,没有答案她是不会走的。
乔母冷冷看了她一眼,“几日不见,你倒是厉害不少。别忘了我还是乔申的母亲。”
“付如蓁。”
乔母一愣。
“是您的闺名对吧?”小小也无所畏惧,“二娘告诉我的。”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口中的卓二娘。”
“可她知道你,也见过你。”小小还是说了出口:“她说二十年前的风流账,只有你是当事人。那日闯进禅心堂的男人,我想也跟这些事情有关吧?”
她的眼睛直直盯着小小,小小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成了一记重锤,让她的痛苦加重一分。
最后,小小还撒了个谎:“二娘还说,乔家是因为你才……”
“够了。”乔母痛苦地闭上眼睛。
算起来,乔母在四十上下,到底是上了年纪,皱眉时候脸上沟壑已细微显现,她要比二娘大几岁吧,小小想。一个娴雅一个妩媚,身份地位注定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会搭上关系?
片刻,乔母睁开眼睛,问道:“你的那位卓娘子,还说了什么?”
“她只说,二十年前的事情您最清楚。”
“她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