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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沉香(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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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实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只觉得在他身边,一阵清爽的凉风穿透过来,然而转瞬又被炽热的炙烤感覆灭。如是再三,巫十二一连试了好几次,虽然一次比一次熟练,却依旧如蚍蜉撼树,眼见周围的火势越来越近,山火焚烧了树木,开始缩小包围圈,向中心地带逼近过来。
甄实被烟熏火燎,面色灰黑,不断地咳嗽,转眼看其他人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晏则狠狠心,硬生生把百鸟召唤出来,瞬间遮天蔽日,一阵乱七八糟的鸟鸣声响,鸟群如伞,把众人团团覆盖在了其中。
饶是如此,众鸟受烈火焚烧,也把晏则疼得脸色一白,咬牙苦撑,身体晃了三晃。
甄实一把将他扶住,“不行就收起来!别硬撑!”
“切,你以为我会……跟那家伙一样打肿脸装胖子?”晏则皱着眉哼道:“滚开,我扛得住!”
说罢高声大喝,“孔雀!”
“哔——”的一声长鸣,羽如华盖,孔雀魂魄倾泻而出,撑开巨大的身体,用翠羽包围住了百鸟的身躯。
周围顿时一片幽黑。
巫十二脑门冒了汗,仍不放弃尝试,手指放唇边一咬,以精血为助,高声喊喝:“风至——雨来——”
四周顿起一阵狂风,差点把一面的众鸟烧成了烤鸟,夜空中飘来一小片乌云,给幽黑之中更添了一丝黑暗。
甄实抹抹脸,“什么?雨?好像有雨?”
晏则呸了一声,“还没落下来就烧干了……”
几人捉襟见肘,苦苦支撑。不到半个小时,山火的包围圈已经小了一半。不会法术的几人拼命地用手刨地上的土、拔脚边的草,争取弄出一小片隔离带来。而山火太大,将百年老树烧了个空,照这个架势,不烧上几天几夜,根本停不下来。
甄实心中升起了一丝绝望之感,此时又累又热又渴,腿脚一软,摔在地上。
身边银光一闪,几声低低的野兽哼声出没,却是几只银狼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只化身虚影,在他身边团团围绕,给甄实带来几分阴凉之气;另几只直勾勾盯着前方,仿佛察觉出了什么动静。
这时巫十二停下了无谓的尝试,疯狂大喊起来:“来了!他们来了——”
几人一顿,转头看去,见他手中握着个宝贝似的东西,煤黑的脸上狼藉一片,“引路蜂回来了!”
众人仿佛绝处逢生,在必死的路上看见了一线生机。晏则立马指引一只鸟魂钻出山火,即使被烧得满身疼痛,也不停默念,让鸟魂探信;绕在甄实身边的银狼见状,长啸一声,跟着也窜进了火里。
烧入天云的山火包围着一片中心地带,同时向外不断蔓延,眨眼的功夫就烧着了山林的一大片,只见火势扩散,不见丝毫衰减之势。
与此同时,半里之外,一群老老少少望着弥天大火,七嘴八舌。
几个老得快掉了牙的老头儿被年轻人背着,其中一个拍拍对方的肩,“放我下来。”
其余几个也都被放在了地上。糟老头儿们排成几排,成群一看,差不多有十多二十个。身边是年轻人,男的女的都有,个个肤色微黑,身形健壮精细。
不多时,一阵祝祷之声起起伏伏响了起来,声音粗细不同,音调却出奇的一致,像有音符的调子一样,听不懂,却奇异地让人觉得悦耳。
十几位老人闭目自唱,然后二十多个年轻人跟着唱了进去。接着,更小一些的少年和女人也虔诚地闭上双眼,随着隆隆的声音念唱了起来。
粗犷的、柔和的、稚嫩的、健朗的,此起彼伏的声音在火势前丝毫不怯,交织成一张罗网,慢慢攀上火舌的最高点,上达天际,最后带着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震响在了天地之间。
火海中,巫十二大笑着哭了起来,“祈雨术……祈雨术起作用了!”
他吸了吸鼻子,即使听不到山火之外的念诵之声,也出奇一致地和那些声音一道,重新唱念起来。
晏则满脸通红,大口喘气,已经有了一些脱水的征兆,却仍然指挥鸟群和孔雀将众人包裹,不让几人受到浓烟的侵袭。
甄实瘫跪在地上,好话不要钱说了一大通,好歹求银狼跳到了晏则身边,给他解了解热。而海星和张凯一直在努力地刨土,手指上已经见了血,抖着手,却没人叫声疼,周围已经被挖出了一条浅浅的土圈。
几人缩在圈中,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抬头看着天空。
隆隆的雷声又响了几下,紧接着黑夜之中一道霹雳,刺目闪眼,几十秒后,甄实被一阵大雨浇湿了整张脸。
他呆呆道:“下、下雨了……”
“祝巫的祈雨术!”巫十二大吼:“这是我祝巫的祈雨术——哈哈哈哈——”
雨来得极其突然,且势头越下越大,像天中漏了个大洞,哗啦啦倾盆泻出,浇入山火之中,漫天起了一层云雾,白气腾腾冒出,几分钟时间就遏制住了蔓延的火势。
甄实也顾不上形象,双手合在一起接天上的雨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一抔水下肚,顿时觉得精神倍儿爽,长吼一声,兴奋得不知该怎么才好,突然想起身边躺着的晏溪鱼,想了想,还是弄了点水灌在了他嘴里。
那家伙脸上灰黑一片,黑色顺着雨水流下来,双目紧闭,手掌紧握成拳搭在身侧,明明是一副再狼狈不过的景象,放在他身上,却让甄实莫名其妙地觉得很赏心悦目。
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每一个都认得,却只是不认识这个人。
也许他是跟着旅游团来,却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甄实慢慢呼出一口气,替晏溪鱼擦了擦脸,如释重负地笑了。
几个人从里到外被瓢泼大雨淋了几只落汤鸡,然而每个人都被淋得很开心,尤其是巫十二,由于激动过度,脸上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一个劲儿地咕哝。甄实看不过,捅捅他的肩,“你小子挺有能耐,嘀咕什么呢?”
“不是我……这不是我……”巫十二咧咧嘴,声音由于激动过度而微微颤抖,“是长老们来了……”
百鸟魂魄慢慢消隐,晏则退倒在一边喘气。几人眼见着火势被遏制,慢慢消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视野中最后一点红光被大雨洒了个精光。
此时天空泛了鱼肚白,黎明将至,微微的惨白映照着天际,落出了周围树木光秃秃的黑色轮廓。枝叶都被燃烧殆尽了,只剩了一些枝干硬戳戳得挺立在空中,像一颗颗倔强的刺一般,迟迟不肯倒下。
平乐村的房屋也被烧了个精光,平地上到处是黑色的烟灰,顺着雨水在地上蜿蜒。而不远处,一颗倾颓的老树已经没了枝叶,极粗的枝干也枯死在雨中,失去了生机。
几人恍如一场大梦,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一会儿后,此起彼伏的叫喊声由远及近,纷杂众多的声音交叉着从另一边传过来,传到众人的耳中。
甄实讶异道:“有人在外面!在喊我们!”
巫十二扯着嗓子喊:“这里——在这里——”
他奋力直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那头跑过去。
其他几人也跟着过了去。
甄实精力损耗大半,自己走路都侧歪,犹豫了几下,最终没有丢下晏溪鱼,吃力地架住他跟上巫十二;晏则借着雨水,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怔了一怔,拦腰抱起舒小荷发硬的尸身,大步流星朝前头走去。
海星呜呜地又哭了,扶着张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几个人都像一场浴血奋战幸存归来的一般,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山那头出现了几个人影,接着又是几个,最后站成了一群。走到了近处,甄实才发现,那是一群穿着十分朴素的人。
老人们站在前头,后面跟着年轻人,庄重肃穆地望着他们,渐渐地没了声音。
为首的一个,弓着背,拄着刚砍下来当手杖的粗木树枝,头发稀疏花白,盯着几人,喉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巫十二朝前跑了几步,又慢下来,脸色动了动,最后隔着十来步时,跪了下来,“十二……对不起大巫、对不起长老们……”
大巫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僵持了半天,最后一拐杖打到了巫十二的背上。
巫十二咬牙受着,外人看着疼,实则那拐杖落到背上时,就卸了力,他皮糙肉厚,其实没觉着多疼。
大巫打了几棍子,最后冷哼一声,“翅膀硬了,要往外闯了是不是!”
其他人不敢掺和,把死伤者接过了,又扶着甄实等人到一边休息。几个年轻人睁大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好戏。
甄实见他们各个都黝黑精瘦,便问道:“你们……都是巫家村的人?”
扶他的小伙长得倍儿精神,笑道:“是啊,你看咱全村老少都出动了。大巫见着了十二的引路蜂,知道有危险,不敢耽搁,带着我们全赶过来了,要迟一步,你们都得被熏死在火里。”
光是这么一说,就又让人生出一股后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