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沉香（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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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大巫正在劈头盖脸地骂：“你小子要气死你爹娘气死我们啊！什么叫‘不出人头地不归家’！还‘一定要让巫家村重出江湖’！？你疯蛊上头了吧！你大巫我都没觉得咱们村没落你毛都没长齐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振兴巫家村！混得平平还好，万一出了个闪失，让老子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吃坏了脑袋！”
巫十二被骂得狗血淋头，脸都白了。
三巫劝道：“好了好了，十二也知错了，不然不能给送引路蜂，你骂够了就好了……”
甄实纳闷问道：“怎么巫十二进公安局你们都不知道吗？”
“啥？”叫巫十六的小伙儿说：“公安局？那不是给办小本本的地儿？他去那做什么？”
甄实默然，过了一会，又很有兴致地问：“你叫巫十六，是不是你们村的人都这么按排行叫？”
巫十六说：“是啊。”
“那万一人太多，数字太长了怎么办？”
“那就死一个补一个啊，按辈分来。”
接着，巫十六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骂声中，向甄实解释了怎么个排行叫法问题。
他说：“首先是长老。长老的姓名是固定的，像那个，骂得最凶的，是大巫；二巫前两年刚死，现在还没人能替上来；然后是三巫、四巫、五巫……接下来是上一辈，有巫一、巫二、巫三……”
甄实听得脑子乱，忙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是死一个替一个，那这样辈分不就全乱了？”
“啊，”巫十六说：“那个啊，辈分不用太在意，不过咱们往下还有两个辈分，有巫小一、巫小二、巫小三……还有小巫一、小巫二、小巫三……”
“够了，我明白了。”甄实点点头。
巫十六叹了口气，缓缓说：“怪不得大巫生气，十二走是偷偷走的，没跟谁商量。他一心要振兴咱们村，说实话，他也是咱们这一辈最有天分的，咱都说往后他会接替二巫呢！”
甄实“哦”了一声。
大巫吊着老眼说：“你这趟出去，也有人收？巫蹈巫蹈学不好，苗蛊苗蛊不要学，就你这浑样……”
“嘿嘿……”巫十二笑。
大巫又说：“你腰上挂的什么？木剑？道家的？你学道术了？”
巫十二回答：“……还有万法如来镇、镇鬼术。”
“哦。学得怎样？都会点什么了？教你的夫子可中意你？”
“长老，都挺好，真的。”
“浑小子……”大巫咕哝了一句。
说完又一巴掌拍到脑袋上，“往后别这么浑！咱家巫蹈好得很，你要是学了别个忘了本家，莫怪我让你喂一月猪！”
巫十二小鸡啄米，“是、是！不会忘、不会忘！”
甄实找来手巾擦了把脸，呆了一会，才想起来要去找大巴车。
旅游大巴停在路边三四天，最后被甸南镇上的人发现，用拖车拖回了镇里，此时正空荡荡地放在公安局后露天大院。镇公安局好几次要立案调查，却一拖再拖，前前后后过了快一个星期，最后也没人敢去搜山，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甄实对海星说：“咱们先回甸南镇，把车找到，然后压压惊，休整休整，这几天的事说出去都没人信。”
他想起来时的是三个人，如今回来的只有六个，其他的都永远留在了那个叫做“平乐村”的地方，做了怨魂死鬼，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还有个舒小荷。
山中事了，善后却麻烦的很。
大巫先带着人回了镇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大军进城。一路上巫十二把前后经过跟人说了，大巫等人连连摇头。
“附近哪有个叫‘平乐村’的地方？想想也不是什么干净地儿，你说的那个方支书，我也知道，那会子上山下乡，他就来过咱村，后来闹□□的时候被关牛棚，过后听说疯了，也没人再见过。怎么，你们竟遇上他了？”
巫十二抓抓头，“他活的好好的。”
“憨子！那不叫活，那是恶蛊术，让死人还跟活着似的。”大巫说：“派出所的夫子没教过你？”
“教过，不过老师说那不是蛊，是……”
“瓜娃子！你讨打？”
……
晏则跟着走在人群中，离大巫不远不近，一头头发湿漉漉的，几根桀骜不驯地翘在头顶上，双眼在晨曦的金光中透出了些薄亮，意外地显得澄澈如水。
甄实不紧不慢地走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无语。
半晌，晏则开口道：“你不认识晏溪鱼了？”
“嗯？谁？”
他回头看过来，仔仔细细又盯了甄实一遍，眼神锐利似鹰，突然嗤笑了一声。
“听说你以前忘掉过他一次，”晏则说：“真是天生的冤家，这回又忘了。”
他也不问甄实是怎么忘事的，也不管他是撞坏了还是吓傻了，回过头继续走他的路。
甄实撇撇嘴，紧跟着走在后面。
他真的不知道那什么燕溪鱼。
回到了镇上，每个人都很忙，除了要应付镇民们惊恐好奇的追问，还要三番两次被派出所叫过去做笔录，随叫随到。
也有一些人例外。
巫家村的人就很自在，男女老少在镇上住下来了，派出所是不敢惹的。谁都隐约知道巫家村是个什么地方，谁也不敢细问，况且的确也不干他们什么事，因此这帮人首先就被忽视了。
其次是晏则。这小少爷心情不好，派出所去过一回，去的人被直接扔了出来——从门里到门外扔出了十来米。
另一个小少爷张凯经这一趟又吓又怕，原本就虚的身体立马就垮了，一回来就直接被送到了诊所吊水，当夜就做急诊又被送到了其他医院。
所以就只剩下甄实和海星了。
甄实一天被派出所叫去六趟，最后一趟回来时已经是大晚上。
临时招待所里没有人，冷冷清清，他坐了一会儿，没有睡意，却觉得和平乐村那晚一样，静得让人发毛。
这趟经历有惊无险，终于安全了，王部长交代的任务却还是要做下去。甄实提起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管他们相不相信，不相信就当小说看好了。
他断断续续地写，越写越觉得好像漏了什么。
“刚到平乐村，晏小鸟就发现这里有异样。当天晚上，我和其他村民一样，做了一夜的噩梦。第二天村民拜社神，却将噩梦都忘记了。入夜后，我实在不想再作恶噩梦，于是……”
他绞尽脑汁，依旧没回忆起“于是”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破洞的窗玻璃用三合板简陋地挡了起来，但晚上风大，依旧灌得呼哧呼哧地响，甄实打了个寒颤，又开始觉得冷。
身边好像少了什么，空空荡荡地令人揪心。
晚上十点来钟时，他终于到诊所走了一趟。
诊所值班的只有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脸蛋，脑袋一点一点，正在冲瞌睡。甄实敲敲桌子：“那个……燕先生醒了没？”
小姑娘一个激灵，好半天才呢呢喃喃回答：“没，睡得可死了，一天都没醒。”
甄实原本觉得自己问完了应该离开，然而鬼使神差地，双脚却已经往里迈了。
那个男人正安静地躺在诊所里面唯一一张病床上。
床头摆着一篮水果，是派出所的人送的象征性的安慰品，自始至终都没动过。床头灯开着，吊瓶反射着微白的灯光，瓶口导管细长的线一直连接到床上躺着的人的手臂上。
他昏睡了一天两夜，诊所查不出病来，只能挂营养液。
甄实坐在旁边，看到床位的病例，上面写着“姓名：晏溪鱼；年龄：十九。”
原来不是“燕”，是“晏”。
他这么一躺，从头到尾占了大半张床，只要脚趾伸长一勾，说不定就能碰到床尾的铁栏杆，身体健硕，肌肉微微凸起，十九岁的少年里，实在很少有发育这么好的；他看着甚至不像个少年，只有闭上眼，安安静静睡觉的样子，看着还让人觉得乖巧。
值班的小姑娘轻手轻脚走过来，说：“这个人明天要送到县医院去检查，不然这么睡着恐怕有问题。你要是看完了，就早点回去吧。”
甄实点点头，又看了一眼。
那一眼里，他恍然生出了一种幻觉，觉得这人的眼睛睁开了，露出了里面野性冷漠的瞳孔，然而却又温柔起来，好像一只未驯的狼看着它的同伴。
他摇摇头，这念头一闪而过，便飘走了。
后来零零碎碎的事很多，他没法一一记在给王部长交代的行程簿里，就只能把它们都记在脑子里，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也都渐渐淡去了。
舒小荷在县里被活化，骨灰带回了河北老家，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摸着骨灰盒，老泪纵横，“我乖囡囡啊……囡囡啊……痛死奶奶了……”
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甄实不知道，稀稀零零的几句话还是巫十二带给他的。
这时候的甄实已经重归星空杂志社，上交了初稿，几经审核修改，平乐村一事最终登在新刊《秘闻》上，当月销量暴增。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沉香（三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