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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上的和尚千奇百怪(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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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钵在半空旋转,收放佛法之息,吞吐妖鬼憎怨,越转越大,最后几乎将山魅包在了其中。普渡念着花白胡子,见大势已定,谦虚捻须道:“老衲许久未降过妖……”
在靠近阵眼半米处,那玩意儿慢慢消停了下来,越走越慢,钵身金光如被腐蚀,渐渐蒙黑,继而从外而内染上了一层焦黑,没过三秒,已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碗黑钵。
普渡:“……”
甄实:“……”
山魅:“桀桀桀桀桀嘇!你的法宝已被老子收去!”
黑钵如一座黑莲,飘摇飞到山魅头顶,继而散下万千黑气,将它整个包绕在了黑雾之中。钵外,百鬼闻啸,嘶吼挣出!
甄实大喊,“主持,不好!”
普渡回喊:“老衲也知不好啊!——”
那你还不趁它不动弹的时候再放大招过去!甄实心焦之下,见那黑气缭绕散出,凡有佛气之处皆被吞噬,自己身边的佛光也不例外,被森冷鬼气一侵,又吐出了一口血来。
“叮咚”,锡杖摘下的那一环全身漆黑,落下地来。
黑雾之中,隐约见山魅体型暴涨,不多时已经涨到了原先的一倍。
甄实:“主持……”
普渡不消催促,已经左手探入右手袖中,一时间袍袖无风自动,飘散如练!
“主持你想到办法了!?”甄实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痛苦问道。
普渡沉重点点头,手法如飞,一秒钟时间已经把右手的袈裟打了个结。
他接着把左手袍袖也打了结,裤腿也绑好了,“跑!”
甄实:“……”
普渡已经跑在前头了。
“等等我——”
甄实赶在普渡后头,半天终于追上了他,一边喘一边问:“你不是住持吗!为什么要跑!”
“开玩笑你以为老衲打不过还会死撑吗!”普渡跑得胡子都歪了,老骨头一使劲又争在了前头,“你不知道那阵法是个什么东西!这般厉害老衲怎能不跑!”
“什……什么……什么东西!”
“百转阴阳阵!”说出来吓死你!
甄实:“什么东西?”
“百转阴阳阵!阵眼为阴、阵法为阳;阵眼为阳、阵法为阴!怪不得那妖孽怎么放出佛光了,那都是阵法作怪!老衲一时不察,竟然、竟然……”
“所以你的碗进去后就变成阴的了!?”甄实觉得他好像懂了。
“那、是、钵!”
两人继续往山下逃。
逃着逃着觉得不对劲,山势不降反增,越跑越高,最后两人齐齐收势,但见云气缭绕,却是脚下出现了一道百丈悬崖,黑洞洞的瞧不见底端,绝了生路。
“没、没路了……”甄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普渡怒叫:“上当了!那阵法不仅能转阴为阳,还能转南为北!”
甄实:“……”
“老东西,你终于发现了。”一个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声音凉飕飕从后方传了过来。
两人僵硬回头,一抬头,只见根根如松针般的腿毛。
山魅已经涨得如五六层小楼房高,一双鬼眼森森向下盯着,每颗都有巨鼓大小,吸收了檀木钵由阳转阴的鬼气,钵内的百鬼又入了它体,自此,愈发威视逼人。
没了法宝的普渡,它伸伸指头就能捏死!
普渡捏指念“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
“真巧,来一个是小点,来一双是大补,今天我就补了你们!”山魅一只黑乎乎毛茸茸的手爪迅猛攥下来。
“慢着!”
甄实伸手一挡,不动如山,又板起了脸。
“大王,小人自知死不足惜,但是临死前还想做个明白鬼,大王能不能为小人解解惑?”他擦了擦冷汗。
山魅的钢爪刚刚碰到了他的鼻尖。
它收回爪,“哦?”
“……你说‘金刚铁桶,祸乱自生’,这是什么个意思?光华寺香火繁盛,僧众守一,我看个个都好的很,哪里有你说的什么祸乱?”甄实绞尽脑汁边想边问。
山魅哈哈大笑:“不然你以为普航怎么死的!他一个七十多的老秃驴,还在山下养了个二奶,拜完如来佛又参欢喜佛!结果人老无用,把人小妞饿惨了,又找了个精干的,要和他掰掉,那老秃驴这不就起恶念了!”
它一边说,甄实一边捂着嘴呜噜呜噜问普航,“有没有救兵?”
普渡先摇头,后猛地一怔,使劲点头。
“债拉里?”
普渡老嘴下瘪,神色幽愤。
甄实想,完了,这回真完了。
山魅说完了,才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哦、我……我还想问,大王你的毛儿真顺溜!”他赶紧说:“不知道大王是用洗发水还是用沐浴露?这一身怎么个洗法?洗的时候是先洗头还是先洗脸?洗完了用不用吹风机?山上冷,洗完不吹要着凉的……”
山魅狂啸一声,五爪成刀,呼啸扫了过来。
甄实吓得就是一趴,哭叫道:“大王我不不不不问了——大王如此年轻英俊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山魅一愣,五爪扫出的五道血痕也不看了,愣了半天,嘴脸似猴,紧紧地瘪缩了起来。
这种表情,甄实当然不明白,叫“黯然”。
普天下无论是人是妖,只要是单身狗,这句都是绝世大杀器。
山魅黑乎乎的脸面周围,由黑雾凝结而成、一秒即散的虚影也安静了下来,虽有绝世容姿,个个都苦下了脸。
“老子天纵鬼才,竟无一对象,嗷————”
狂吼声黑潮一般波及了整片山顶、山谷、天际。
普渡扯着甄实袖子,“施主在说什莫!?”
“你不懂。”甄实说。
山魅悲愤了一会,又把心思拉回在了二人身上。
“黄嘴小儿,纳、命、来!”
妖风暴涨,瞬时于黑夜中爆裂开来!
甄实自知无望,而普渡眼神一凝,竟仰天长笑,“老衲命不该绝!”
援兵到了!——
与此同时,一个更震彻天际的怒吼湮没了几人,“放——肆!”
声至刚至烈,竟不与风为伍,却无故生起了烈烈罡风!
甄实只觉心胸被看不见的大手压迫到死,晕眩气喘了起来,又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彻底呆住。
一道流星从对面悬崖划了过来,低垂平行处平白生出了一条银线,将两面山崖直直连了起来。他露出活见鬼的表情,“那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玩意儿,是人,老衲的得意弟子!”普渡无不骄傲地说。
山魅妖声大吼,想和那声音分庭抗礼,却生生被那一声佛吼压得缩小了一圈,黑雾乱窜,不一会儿就消散在了夜空中。
甄实说:“我看不清你的弟子!那明明是陨石!”
普渡瞅了他一眼,“呸”一声吐了口唾沫在指尖,在他双眼上一抹而过。
“……”
好恶心……
再睁开眼,却见满天金、紫、黑三重色,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其中一点,正朝这里遽急赶来。甄实正要赞叹那手凌波微步,却见那人脚底踩着银光,一步一腾空,却是数百银狼笔直连成了一条虚线,躬身低背,好比鹊桥仙渡,乖顺让他一一踩过而去。
“好大手笔……”甄实愣在当场。
普渡笑得胡子遮不住嘴,“好徒儿!”
转眼间那光点便来到了身边,带着冷冽寒风,将甄实冻了个够呛。
那人踏下最后一只银狼,大手一卷,银线凭空消失。
“山魅。”他说。
甄实突然觉得,这声音冷得真是十分好听。
他抬头一看,只看到了他的一片衣角,是光华寺普通外院弟子的灰色僧衣。而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不对,年轻得好像也不能叫做“男人”,帅气的脸上一片漠然。
慢慢的,他又感觉到了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从这个人身上。
普渡明显也开始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
山魅看着自己从四层小楼缩水到三层小楼的身材,咬牙切齿,“又来一个塞牙缝的!”
甄实小声说:“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反派死于话多!”
男人一仰头,对月发出了一声不能自已的长啸,顿时,山顶周围出现了一群野狼,个个银芒在背,映着皎洁月光,愈发诡异,围绕着山魅,龇出了凶狠狡诈的神情。
普渡把念珠攥得咔咔响,“不妙啊……”
狼群围定山魅,在它慌神的一瞬间,心意相通,一拥而上,甚至不用主人动手,团团撕咬在了它身上,刹那间把山魅围成了一圈冷银光芒。
甄实听到一种似痛苦、似解脱、似狂暴的声音,见被撕裂的黑气徒劳想再次凝结实体,又一次次被银狼咬碎,扔到一边,最后在月华照下,慢慢消散于无形,包围圈越来越小,最后一点浓黑之气也被咬了个粉碎。
普渡一见山魅被灭,马上跳起来大叫:“够了!”
不够、还不够——
男人慢慢转回头,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甄实身上,露出了惊诧且异样的神色。数十头银狼撕碎了山魅,犹嫌不足,开始把一双双泛绿的眼睛盯向了甄实。
甄实先说:“你徒弟怎么了?好像有点不舒服……”
然后惊叫了一声,兔子一样躲到了普渡身后。银狼已经跟来了。
普渡急得跳脚,“小鱼、小鱼!晏溪鱼!你够了!!!”
男人——晏溪鱼随着狼魂的视线,把目光落在了甄实身上。
甄实打了个哆嗦,觉得冷到了心底。那双眼睛和狼魂一样,有着黄绿尖直的瞳孔,却没有人类的怜悯和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