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颜近》尹伯苗

3、第 3 章

　　清虚真人一行要在万花过夜，作为随侍弟子的孙凤便与几位师姐妹一道，被安排在赏星居旁边的一处偏殿就寝。几个师妹做完晚课，在外面谈了一阵，渐觉无聊，白日里又周旋了一整天，正是筋疲力尽，纷纷掀了帘子进到屏风后面睡了。
　　孙凤跟着进了屋，见里头几张卧榻，用书画屏风隔开。靠里的早被占了去，她只得叹口气，走到帘子前唯一一张空着的榻边解衣躺下了。
　　帘子是细竹帘，外头月色正好，月光透过帘子照过来，明晃晃的叫人睡不着。
　　好像是被夜风吹过来一般，一缕笛声由远而近，弥散在月光中——不，不是风吹来的，那是有人正吹着笛子拾阶而上，只是那人轻功颇好，脚步声极轻，若不是今夜月光空明，那一身黑衣真可以隐入夜色，唯余笛声了。
　　素知万花谷乃是大唐风雅之地，能人异士云集，孙凤日间也已见识过此中诸多技艺，却不知入夜还有这般景致，觉得那笛声饶是好听，便坐起身来，也不声张，只静静在帘后听着。
　　那黑衣人吹着笛子，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廊下，便放下笛子，站住脚向帘子这边看过来。孙凤这才看清那人面容，一时尴尬不已，强定心神，背过身和衣躺下。身姿影影绰绰，早被廊下的男子发见，李东流见帘子里头的女冠既不发问，也不搭理，料想这必是孙凤无疑。站了一会儿，仍不见她搭理自己，于是抖擞精神，低声吟道：
　　“今夜故人来不来？
　　教人立尽梧桐影！”
　　此诗乃是纯阳真人吕岩年轻时所作，李东流这一吟咏，竟惊动了睡在屏风后的女冠们。有人道：“吹笛吟诗，偏要在深夜，还搬出祖师爷的诗来，好生惹人心烦！”
　　李东流应道：“风声笛声，本在心外，心若不动，如何能烦？”
　　那女冠听了默不作声。又有一人道：“万花谷果然是个散漫地界。此人甚是无礼，待我记下他面相，明日便禀报师父去！”原本将自己埋在被褥中的女子一听，慌忙起身劝道：“师姐莫急，且让凤儿与他说话，你们只管安心睡下便是。”说着披上月白色外袍，膝行而前。
　　李东流隔着帘子，隐隐见白日里莲冠高束，褒衣博带的纯阳子此刻黑发垂肩，裹在一件松垮的袍子里，突然觉得也甚为可爱。听她小声问：“李先生，深夜造访有何贵干？”他便将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只是演技欠佳，表情冷淡：“方才李某外出吹笛，突然想起道长答应过补衣一事，就带了衣服过来，相信道长不会食言吧。”
　　帘子那边沉吟半晌，才说：“好，孙凤说到做到，李先生请。”
　　李东流脱下罩衫，往帘子底下推过去，看到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帘外，便当机立断，一把抓住。
　　女冠差点惊呼出声，连手指都在李东流掌中发抖：“李先生，你做什么，休得无礼！”想要抽回手去，却被李东流拽住不放，男子的声音凑到耳边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要是惊动了你师姐妹，李某倒不打紧，道长打算如何自处呢？”
　　孙凤恼恨不已，后悔没早些赶这看似正经的万花医师出去，现在受他胁迫，想动手也是不能，只得强作镇定：“贫道明日会将衣裳交还，请李先生回去吧，不然师父听见动静，恐怕不妥。”
　　李东流蹭了油水心满意足，指尖又轻抚了一下那人手上薄薄的剑茧，才放开手道：“打扰了，李某告退。”
　　他当然是心满意足——那纯阳子若真不管他死活，早叫上一群师姐妹杀出来了。虽然他李东流百花拂穴手使得不比太素九针差，但他也没把握单挑纯阳的九宫八卦剑阵，如今轻易全身而退，确是期望之中，意料之外。万花医师走在回落星湖的路上，乐得吹了一路的《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就在李东流暗中认定很快就能拐到肥羊的时候，第二天傍晚，纯阳宫两位真人启行回华山。他照例在谷口送客，见一个女冠抱着件玄色罩衫小跑过来，近了一看，却不是孙凤。
　　“孙师妹让我把这衣裳还给先生。”女冠扔下衣服，转身要走。
　　“孙道长呢？”李东流忍不住问。
　　“她跟着紫虚师叔先走了。”女冠说完，见谷口凌云梯已经启动，也就不去赶，提气纵身，径直腾空而起，跳上陡崖去了。
　　等送客的众人都散了，凌云梯下又复归宁静，陪着李东流的只剩了嘎吱响的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