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无悔》淡云舒

2、第 2 章

　　那时，他们是懵懂的青少年。但是天才的头脑，他们已经知道：人是不完美的个体，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个她（他），也许你们性格不符，也许你们志趣不和，但是惺惺相惜、彼此爱恋。分开时，仍然是强悍的存在，独立的个体；一起时，彼此相溶，便成了完美的整体。你们会在一起，冲破阻碍，克服困难，然后携手白发苍苍。
　　知识的殿堂，不单单告诉你爱情是唯美的，也在低低倾诉有一种爱情虽然不被当世祝福，但它的美妙不输于男女，因为爱情本身无界限可明。书才他合上书，沐浴在金黄的日光中，低头沉思。似乎明白为何梧桐树下的一眼，在梦中流连不去，那个人的身影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
　　在商海里尔虞我诈，混迹于本土商人与海外商人之间，他结识了一位洋人朋友，知道他有一个留洋爱人。为了成全爱人所谓的报国心愿，洋人朋友放弃了优渥家世，抛弃了安逸生活，来到异国他乡，与爱人同甘共苦。这都不是重点，他的爱人是同性。
　　商才他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门，他看见了另一片天地。品尝着苦涩的咖啡，他突然明白为何最厌恶文人无病呻吟、纸上谈兵的他，却会一边鄙夷，一边又不自觉地剪下书才他的文章，夹在他最贵重的文件夹中。

　　相守其实很容易，相爱其实并不难。
　　一把大锁锁了书才的家门，沉寂许久的豪宅热闹起来。
　　少爷带回来的清秀青年，温润如玉、是谦谦君子。少爷接管了家中商铺，周旋在各色豺狼之间，游刃有余。老爷半身瘫痪，神智仍在。俊雅青年陪着老爷下着慢悠悠的围棋，喝着陈年铁观音。不知何时起，少爷的目光不再让人锋芒在背，冷汗涔涔，偶尔嘴角泻出的笑声也不会让人毛骨悚然，反而觉得温暖宜人。
　　岁月像一首旋律悠远的歌，缓缓地重复着。
　　他们之间没有情书，只是不自觉地搜寻来稀世珍本，放在桌前。
　　没有鲜花，只是疲倦时，偶一抬首，桌旁有一杯暖茶，一盏点心。
　　偶尔也有放肆飞扬的时候。县城里最好的轿车，商才他开得飞快，轿车在沟壑的地面上跳跃着。引来众人纷纷避让，迭骂不休。偶有那吓坏了的孩子来不及跑开，轿车巨大的脑门停在孩子跟前，孩子“哇”地一声，哭声震耳欲聋。
　　偶尔也学那顽皮的孩子，在午后跑进林子里，跳到河里摸鱼，插在尖锐的枝干上，然后用昂贵的打火机点燃干枯的树枝，架着烤着什么调料都没有加的鱼虾，底下还埋着顺手从田野里提上来的红薯。吃的时候也不忘把黑炭糊在对方的脸上。

　　犹如天上的流星，绚烂只是一刹那。人们发现提前毕业了的校园传奇销声匿迹。偶尔书才他发表文章，却引起文坛众人笔诛口伐，称其锐利不再、江郎才尽。偶有那不经世的作家称其手法、心智皆有所成，将来必有所成。赞扬混在怨骂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商海依旧人才辈出，投机倒把的人，凶狠剥削的人，还有漂洋过海的人。只是人们发现商海虽依旧波涛诡谲，但却少了一个旷世弄潮儿，西餐厅中少了个嘴角衔笑、眼角轻佻的邪魅青年，舞厅里的舞女也神伤着那个舞艺高超、风趣幽默大方的青年才俊不见了。
　　那一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国民政府弃城不抵抗。
　　那一年，商才他爹再次出逃，被人从烟馆里抬出来。骨瘦如柴，嘴里吐着烟黄的泡沫，死了。商才的爷爷躺在太师椅上，睡着了没有醒过来。商才端着爹和爷爷的黑白相框，书才他扶着两老的棺材。
　　散了家财，遣了奴仆。暗红的大门缓缓关上。
　　他和他离开了县城。
　　商才他的故居，虽有管事，不过已经很旧了。家里的百亩良田荒芜一片，许多庄稼呆在田里寂寞地摇荡。管事的说村子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去年红军从村子里经过，带走了一群青壮年，他的儿子也从了军。今年，国军到处抓壮丁，家里但凡满了十岁的都送走了。若非他年事已高，国军嫌弃他浪费口粮，怕也被抓走了。人手不足，导致庄稼都无法及时收割。他和他相视一笑，拿着镰刀，担着扁担，亲自下田上地。
　　那一年，战火彻底粉碎了人们自以为的和平。东北全境沦陷。
　　他们无奈南下。南下的人太多。就算有票又如何。山形大汉堵在小小的进口处。对眼前晃着船票的手无动于衷。商才他和书才他挤在人群中。孩子的啼哭声，妇人的恳切声，粗汉的叫骂声，夹杂着汽笛的呜呜声，塞满了每个人的耳朵。商才他用粗粗的尼龙绳绑着书才他，用结实的臂膀始终环在书才腰上，就算压力再大，也未有一丝松动。书才他奋力挤到入口，一只手摊开，修长的手指紧紧衔着两颗大珍珠，塞在山形大汉手中，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另一只手。两人弯腰，从山形大汉粗壮的腋下钻过。
　　汽笛声像山河的哭泣，轮船翻滚着巨大的水花。他们的身边挤着很多人，渡口上也挤着很多人。人们的脸上或庆幸、或绝望、或麻木。
　　书才他靠在商才他的胸前，能够感受到那个人强劲的双臂，能够感受到他强劲的心跳。遮挡在宽大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着商才的双手，缓缓摩擦着虎口的粗茧，那是用农具过多留下的痕迹，是他对他，无论富贵或是贫穷，都可以守护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