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无悔》淡云舒

1、第 1 章

　　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那又是一个热血的时代。民主的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清政府倒台，中华民国成立。全国掀起工业大潮，资本主义取代封建，到处都充斥着矛盾与新生。
　　相遇时，他和他青涩待成年。一个地主出身、祖上殷实，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一个世家出身，家道败落，出生时，食不果腹。
　　再次相遇，于高中。彼时，一个是沉迷于知识殿堂，以文学为食量；一个在商海中沉浮，把金钱做成华服。只是那时，书才他在民报上发表了众多针砭时事的文章。小小年纪，见解独特，文笔犀利，高中校长收藏了他的文章，直言：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当代出彩作家点评，时事专栏有他一席之地。商才他，在商道中摸爬打滚，与洋人称兄道弟，和银行行长推杯换盏，精明狡黠、出手狠绝，将一众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是商海新星，无人能出其锋芒。
　　他和他相遇，在秋天。只是那时，书才他穿着一席藏青长袍，捧着一本书，在梧桐树下缓行；而商才他着一件乌黑风衣，揣着一台计算器，在梧桐树下疾走。阳光投下稀疏的光影，金黄的梧桐树叶缓缓地落下。他从校外行来，他从校内走去；错身而过，毫无知觉，转角之际，忽而停驻，冥冥之中，回首相望，四目相对，心下一动。书生他眉微皱，首微低，眼中敛去诧异；商才他身微顿，头微抬，眼中闪现光彩。
　　他们相遇而不相识。
　　后来，书才他的惊世之才被省大学破格录取。即使他身无分文，数学一窍不通。商才他自捐一栋楼，校长倒履相迎，成为校内传奇。
　　他们相遇了，在迎新会上。只是相识再错身，两条直线相交再相离。含羞的桂花藏在繁茂的枝叶中，清香却盈满了校园。错身之时，他和他分明闻到了彼此身上的桂花香。
　　两个不同领域的人在各自的领域上独领风骚、创造传奇。他的长篇现实爱情小说引起文坛哗然，被评为时代的里程碑，他本人则被成为天才作家；他创建了本土第一间银行，和外国银行分庭抗礼，他的纺织厂效益惊人，他是商业新贵，被誉为商业天才。
　　他们相遇，却不愿彼此相识、相交。
　　书才他看不惯他的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看不惯他混迹于鱼龙之间，声色犬马之中；商才他耻笑他的自命清高、冷傲孤绝，不屑于他徘徊在书架之间，往来于馆舍之中。
　　一个长袍马褂，一个西装革履；一个饮着清茶，在石亭上吹着威风；一个喝着咖啡，在餐厅里听着肖邦。
　　北伐开始，学生们躁动地投身于民主革命中去，各地罢课欢送，北洋军阀被推翻。革命热血尚未退却，□□就发动“四一二”政变，大量屠杀中□□员，建立南京政府。社会动荡难安，局势波涛汹涌。各种势力云集，工厂举步维艰，学校复课无望。工人罢工示威，学生罢课游行。
　　书才他拒绝了同学们的邀请，独守一角清静，细看天下纷变；商才他拒绝了商会的邀请，和洋人详谈转行意向。
　　荷花顶着巨大的花瓣，轻轻晃动着脑袋，偶尔低头，与荷叶私语，排遣这夏日蒸腾的寂寞。层层绿叶掩映，石亭若隐若现，苍茫的日光模糊了石亭中相拥的人影，远处渺茫的歌声漫无目的地飘荡。
　　相识其实很简单，相交其实并不难。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是在等这一刻相拥。只是你有你的天空要飞扬，我有我的泥淖要沉溺。我们并非真的天才，还需时间来慢慢解开沉重的桎梏。那些所谓的抱负、那些所谓的众人的心声、、、、、、、
　　那一年，张学良东北易帜，南京国民政府形式统一。
　　那一年，商才他爸沉迷鸦毒，在烟馆里醉生梦死；商才他妈抛家弃子，与留学归来的竹马私奔无踪。商才爷爷举着半生倚仗的阴沉木手杖，痛斥家门不幸。可怜风光半世，最后却落得急火攻心，半边瘫痪。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纷飞。书才他病弱的母亲，终没熬过那个冬天。但是，那个时候，她的家不再是残檐破瓦。半生劳苦，终有所报。她那争气的儿子修葺了大堂，撑起了门面。屋外，大雪纷纷地飞舞着，安静了整个世界；屋内，火炉熊熊地燃烧着，温暖了她的笑颜。
　　那一个冬天，商才成了家里掌事。那一个冬天，书才他孑然一身。
　　积雪压弯了树枝，铺满了原野。怒放的梅花挂在枝头，鲜红的颜色刺穿了凛冽的寒风。书才他裹着旧棉絮，在静静的细雪中，仰望那不羁的生命；商才他穿着薄风衣，踩着厚厚的积雪，凝视着越来越清晰的人。
　　回头只是一刹那，扬起的笑容，一世未停。
　　把身姿高挺的人融进暖和的旧絮中，把冰冷的双手伸进温暖的口袋里。世界一片安静，冷凝的空气、红梅的暖香，在心口慢慢酝酿出醉人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