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爱我 ...
-
五十一
从那天以后，达达再也没有下过病床，躺在床上，像个木偶娃娃。
但是她却时常欣慰的笑，曹珂看着那样的笑，心里拧得难受。
很多时候，像极了回光返照。
程清越去看那位捐献了器官的病人，前段时间一直想着要去的，达达成那样了，他没有时间去。
曹珂跟他一起去的，那是个孩子，一个小女孩，头发掉光了，比达达都苍白，身上完全看不到生命的气息了。
她的母亲坐在床边，双眼睁着，没有焦距，木衲衲的盯着女孩儿的脸。
曹珂跟程清越站在门边，不忍心打开那道门，程清越太能体会那样的感觉了，身体有一块肉被割走的感觉，没有任何的麻醉，钉着骨头疼。
他们在门外面坐下来，久久的沉默。
看到两个本该鲜活的生命，快到豆蔻的美好年纪，却木讷的躺在一张纯白的床上。曹珂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能用悲伤来形容，悲伤形容不了那样复杂的感情。
感叹生命的脆弱和不可控制吗？不是，没有。她只是全身乏力，整颗心沉在深渊里。
“你不可以。”
病房里传出细微的哭泣声，那是女人心口被撕裂一般的凄楚。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是我们的女儿啊，她是那么的爱美，怎么可以把身体捐献出去被挖得面目全非？我不允许，不允许。”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
“那是孩子自己愿意的。”
“不不不，她只是生病了，她大脑不清醒，她不愿意，不愿意。”
女人的哭声沙哑，喉咙里发出渍渍渍的噪音。
“宝宝，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看看妈妈……宝宝”
女人趴在女孩儿的身上，她全身插满了管子，孱弱、了无生气。
“程清越，我们走吧。”
程清越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中，看不清神色。
曹珂觉得，那家人现在不愿意见他们，就这样吧，何必给人添乱，多少感谢也抵不了那条命。
“曹珂，我真难受。”
程清越第一次说出这样脆弱的话，曹珂心里一紧。
“我知道。”
她怎么不知道，那种挚爱之人站在死亡的悬崖边上的感受。她太清楚了，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心里时刻在承受剜割的疼，生怕少看了一眼，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颤抖的灵魂，突然离你而去。
此后，就经受着经年累月的折磨，心上有一个刀口，永生无法痊愈。
“曹珂你看，那个孩子，她跟达达一样大，她们差不多高，差不多一样的眼睛，要是她们都好好的，一定很活泼，很可爱，生活在亲人的疼爱中，像个小公主。”
“是，程清越，我们走吧。”那样的命运，谁也无法帮她选择。
“你知道吗？达达……我真恨自己，如果不是我，至少她会快乐一点，像个小公主一样长到12岁。”
“不怪你。”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都是怪我。你懂吗？都是怪我。”
程清越第一次流了泪，这个跟达达一样大的孩子，惊动到了他心里的某根弦。他所有的压抑，终于得以释放。
原来，男人流的泪会这么的动情。
“程清越，我愿与你一同承担。但是不能，我感受到的痛不是你的，而是来自于我的过去，我擅自把它当作跟你一样的疼，但终究不是，我很抱歉，什么也帮不了你。”
“曹珂，不是的，我们无法分担，所幸我有你，谢谢。”程清越说，“曹珂，对不起，我怕我会撑不下去。”
曹珂走过来抱着他，然后说：“怎么会呢？我们达达会好起来的。”
程清越往一边看去，曹珂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她也跟着程清越的眼光看过去。
达达扶着墙，身体形成一个角度，孱弱的站着，眼睛看着他们，眼圈一周泛红。
程清越擦掉眼泪。
“我看你们不在，出来看看。”达达说。
程清越抱起她，“没事，我们回去。”
达达从程清越的怀里拧过头看着曹珂，对她微笑。
曹珂看到的那个笑，美得像一朵罂粟。
程清越把她抱回去，很快的，达达又睡了过去，程清越紧张的盯着心电图。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达达还有心跳。
“曹珂，麻烦你看着一下，我出去抽根烟。”
曹珂守着达达。程清越的一根烟还没有抽完，达达又醒了一次。
她的梦并不完美，梦里，手掌紧紧地握着，眉头拧成一团。
醒来的时候是惊醒的，嘴里叫着“哥”！手上的针头被她扯动，额头的薄汗一层覆盖一层。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她很紧张，刚才应该是做了梦被吓醒的吧。所以才扯掉针头出去找他们。明明脚都站不稳了。
“达达……”曹珂没能说下去。
达达看到是曹珂，强忍着的眼泪哗啦啦的落下来。很快的模糊了眼睛。
“姐，我难受。”
真是两兄妹啊，说的话多么像。
“曹珂，我难受。”
“姐，我难受。”
我也难受啊，……曹珂想，但是我要跟谁说？
“达达，你很快就会好了。”
“姐，……姐……姐……”她哽咽着说不完整，只能叫着曹珂。
“我……我知道，我是拖油瓶，呜呜，姐，我难受。”
达达还小，她不懂得用太多词语去形容自己的感受，她只能很直白很坦诚的直接说自己的心里话。
“呜呜呜……”达达细小的哭声在房间里蔓延。
曹珂什么也不说，这个世上，废话，最是无用。
几天后，达达的班主任来医院看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达达拿到了美术大赛的第一名。
那天，达达笑得很开心。
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这是她从抢救回来之后，第一次从身上流露出生命的力量。
“姐，其实你是个大画家吗？不然怎么这么厉害。”
她开心的很曹珂聊天。
“是啊，我是一个大画家。”
“嘻嘻，我估计也是。我好幸运啊，得到你的教导。”
“是的，你很幸运。以后你就跟着我学吧，你要知道我不收弟子的哟，保证把你教好。”
“真的吗？”达达的语气里流出喜悦，但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眼睛突然暗下去。嘴角无奈的扯出一个弧度。
“姐，我梦到南至了。他回来了，又在班上，教我写作业，刘璐欺负我的时候帮我。他给我了一块很大的巧克力，我记得很甜。”
“可能他真的要回来了呢。”
“怎么会呢。梦都是反的，可能我都见不着他了。”
“……”孩子都敏感。
#
夜间，曹珂蹭了医院的病房，上面的味道极浓，-几乎令她作呕。
半夜，她鬼使神差的爬起来，说爬起来也许不对，因为她压根睡不着。
她轻轻地走到达达的病房前，轻轻地推开一条小缝。
程清越果然没有睡，他拉着达达没有插针头的手，眼睛似乎盯着心电图。又似乎不是，总之看不清。
黑暗中，他的身影看上去很孤寂很孤单。曹珂想进去，但是她止住了。
有的宁静，并不适合打破。
她轻轻地关上了门，回到房间，爬上床去紧紧地环抱着膝盖。
程清越让她害怕，窒息一般的害怕。
他那样的安静，静得像一尊佛。
曹珂害怕。
后半夜，曹珂摸过去，程清越趴在床边睡着了，曹珂给他盖上一件衣服，在他的身边坐了很长时间，外面能够看看灰白时她才离开。
这次曹珂直接回家了。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关掉灯，静静地坐了一天。
半夜的时候，她起来发邮件，给认识的人发邮件。
包括华凡都收到了。
邮件只有一句话。“我该怎么办？”
方敬死的那年，她也不断的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不知是什么时候，华凡给她打了电话，这次曹珂没有挂掉。
华凡问她，“小珂，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曹珂说：“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曹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华凡，你释怀了吗？”
华凡一顿。“没有，小珂，我没有释怀，我还爱你，但是没有之前爱了。我会一生爱着你，但都不会再那么炙热。小珂，爱你，我怕了。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忘怀，无法忘怀你那么绝望的美。我也是知道的，你不再绝望了，就不再属于我了。”
曹珂笑。“谢谢你。”
谢谢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是该感谢华凡的。
“小珂，我要跟陈音结婚了。”
曹珂一顿。
“我再也遇不到这么爱我的女人，小珂，我想，我会爱上她的。男人，总是拒绝不了燃烧自己来爱自己的女人的，你说对不对。”
“如果当初你没有那么绝望，没有那么炙热，我想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曹珂打断他。“华凡，你会记得我是吗？”
“是，我会记得你。”
“真奇怪，我竟然希望有人能够记住我。”
“你要记住，我爱你。”
“谢谢你。”曹珂现在才发现，不管是谁，他能够爱着你，你是多么多么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爱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