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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

  •   没一会儿门被彻底拉开了,还是那个年轻男人,像是为了确定我还在,看了我一眼,转头对身后说:“老师,人在这,你还是自己确认下比较好。”
      听他叫萧慕怀老师,我便不由得也多看了他几眼,人很高,可能比萧慕怀还抢一点个头,皮肤不算白,但很健康,是常在太阳底下活动才有的效果,五官也算是帅的,不过表情单一,眼神冷冽,看起来像谁都欠着他几百万的那种。
      我以前就是自以为是的人,那时候只当是个性,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换个心境和角度看别人,就觉得挺傻气的。
      我把目光转向他身后,心又扑扑地跳起来,因为知道萧慕怀就在门后,跟我只有一墙之隔。然后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静,我摸不清他什么态度,只觉得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
      一秒又一秒,我受不了这沉闷气氛,终于连辛苦伪装起来的沉稳矜持都一股脑甩开,隔着门朝里面喊:“萧慕怀,是我,我回来了,你能不能给我开一下门?”
      突然被自己的声音击中,恍惚地以为又是过去的某一次,我忘了钥匙,也是这样趴在门上,朝屋里大喊大叫着让他给我开门。
      他多数时候会很快出来,也总要念叨我两句,说我究竟什么时候能记得带钥匙,但有时他不在,我便会在门口盘腿坐下来,一直等到他下班,然后像小猫小狗似的被他捡回去。
      可是我不知道,发生这么多事,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是否还有收留小猫小狗的心情。
      原本忍了又忍才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被剧情转变惊到了,还是被我一秒变脸的本事吓到了,门里那位帅哥脸上终于多了一丝诧异的表情,语气却仍是不耐烦:“……喂,你哭什么?”
      我才没心思理他,胡乱擦了一把脸,继续冲他身后苦巴巴地说:“……萧慕怀,我昨晚很晚才到,早上很早就出来了,好累,你让我进去好不好,要不你说句话也行,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回应我的还是沉默,连那个对我一肚子疑问的人也再没说话,我觉得无力,那感觉就像溺水一样,挣扎着把最后一点力气也用没了,然后就只能等死。
      我把额头抵在门板上,等着被宣判。
      “你走吧。”
      是萧慕怀的声音,嘶哑虚弱,但确实是他。
      我抬起头,茫然地往里看,什么都看不到,心直直地往下落,他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明明我也预料到了,可真正被他亲口拒之门外时,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承受不起。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却又勉强自己摆出笑脸。
      “……好……”
      “老师?”
      那男人也表现得很惊讶,转过头去看萧慕怀,我则看着他,心里想着连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都这样意外,所以我大概是真的可怜吧。
      “你先回去,所里的事你先看着,有问题多问沈律师,或者给我电话。”
      “可是老师……”
      “去吧,不会有事。”
      我贪婪地听着门里的每一个字,满脑子都是萧慕怀的脸,他的疲惫和虚弱,但他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所以,他不是让我走吗?
      也是,他怎么会让我走呢?这里曾经也是我的家啊。
      年轻男人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回头又看我,表情并不友善,我甚至接收到了他的警告。
      可是为什么呀,我只是想回家而已,对萧慕怀更是构不成任何危险,他戒备什么?
      萧慕怀低声又说了句:“还不走?”
      “走。”年轻人无奈又恭敬,“那您自己小心,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能有什么事。”萧慕怀说。
      “总之……”
      那人没说完就走开了,过一会儿又出现在门里,这次,他把防盗门也打开了,因为他自己要出来。
      我往边上让开一点,顺便也对他笑了笑。
      他眼神冷漠地从我身上扫过,长腿迈出去几步,在我准备进门前又突然折回来,在我身后喂了一声。
      我回头看他,他皱着眉头,一副跟我说话都会让他难受的样子。
      “还有事吗?”
      “你叫叶芹?”
      我对他笑笑:“他告诉你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他刻意压低声音,显然是不想其他人听到,“不管你是谁,我警告你注意你的言行,老师身体不舒服,你最好不要烦他。”
      “警告我?”我对他笑,“凭什么?”
      “你!”
      他气结的样子我也觉得好笑,他虽然叫萧慕怀老师,却哪里有萧慕怀的半点沉稳,更别说风度。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你老师挺幸运的,有你这样维护他的学生。”
      他怔了一怔,眉头拧得更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叶芹是吧,我记住你了。”
      “谢谢。”我说,不知怎么就想逗一逗他。
      我故意提高声音,笑着说:“对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吗?其实我是你老师的……”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那神情倒像是只要我说出点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就随时可能对我动手。
      “其实,”我拖长声音,却又突然敛起笑容,一字一字对他说,“萧慕怀曾经是我的监护人。这意思你应该懂吧?”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面无表情是真面无表情,可要犯傻也是真犯傻,他对我的话显然不全信,所以过一会儿他又靠过来,附身对上我的眼睛。
      “我懂,不过那又怎么样,老师如果有什么事,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那你以为我会把你老师怎么样呢?”

      那人气呼呼地走了,我终于进了门,却在门口站住脚,一眼看到背靠墙站着,正低头咳嗽的萧慕怀。
      我贪婪地看着他的侧脸,大概是因为生病,他瘦了很多,以至于身体微微有些佝偻,他的头发也长了,松松软软地耷下来,映着那张脸越发苍白憔悴。我看得心头发疼,天知道我们才分别一年,再见面竟是这番模样。
      “萧慕怀……”
      我一张嘴又死死咬住,声音太难听,眼泪也来凑热闹,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可萧慕怀却不看我,只低垂着头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去往卧室走,我只得泪眼模糊地跟上,看着他步伐不稳的背影,突然想起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
      现在算来已经差不多十五年。
      那时我八岁,在我爸的办公室里,亲眼目睹我亲爱的爸爸,微笑着从十八楼的窗户里跳下去。后面的事我好长时间都想不起来,直到几年后某天做梦,倒像是重新经历一遍,我才记起我爸跳下去前,还在窗台上叫了我的名字。
      我那会儿正在窝在他的办公椅里玩玩具,听到声音抬头看他,也想跟他分享我的快乐,却只来得跟他对上一眼。就那一眼,绝望而又怜悯的一眼,成了我之后很多年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没哭没闹,蜷缩在我爸跳下去的那扇窗前,独自过了一晚。
      隔天凌晨有人报警,于是各种人出现在我身边,问我奇奇怪怪的问题,我什么也答不上来,他们都说我吓傻了,我也觉得是。但我还是害怕,无尽的恐惧。傻子也会害怕吗?我想不明白。
      萧慕怀就是在那些人来来去去之后才出现的,他像是赶了远路,风尘仆仆地蹲到我面前,将他温热的双手覆在我的膝盖上。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告诉我他是谁,叫什么,又是什么人,他陪着我做哑巴。
      后来他走开了。我以为他也跟我爸的那些同事一样,只是假模假式对我表达一下同情,然后就会心安理得地消失。但他又回来了,不算温柔地往我头上罩下一件衣服,我抬眼看他,他才在我头顶揉了一把,将我搂进他的怀里。
      “你叫叶芹?”
      我没回他。
      “以后就做我的小叶子吧,我会照顾你,给你除虫浇水,看着你长大。”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我长大了,他却老了,尽管年中他才刚过了三十八岁生日。
      我沉默地跟着他,眼泪肆意往下掉。
      它们比我委屈,过去一年多里,我总是把它们深深地锁起来,今天,它们终于要一洗仇恨。
      萧慕怀比我想象中还要虚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牵扯出难以忍受的疼痛,以至于好几次,他都不得不停下来低着头喘息。
      我想冲上去扶他抱他,但我不敢,我比离开时的那个叶芹,已经不知道怯弱多少。
      但看到萧慕怀差点摔倒时,我还是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他太瘦了,厚重的外套下他的手臂细得可怜。可同样是这双手,曾帮我撑起几乎坍塌的整个人生。
      我把脸靠过去,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强迫自己作出笑脸。
      “萧慕怀,我回来了。”
      他脚下顿住,迟疑着转过头来,看我的眼神虚弱,却又带着审视的意味。他没有忘记,当初是我哭着喊着离开他,现在又是我哭着喊着跑回来,我在他眼里,从来都这样任性妄为。
      因为心虚,我很快就无法承受他的目光,只能更紧的抱住他的手臂,把脸埋得更深。我在心里默默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求他忘记我的过错,求他不要不理我。
      “别哭了。”他大发慈悲,终于对我说了一年多来的第一句话。
      我闻言闭上眼睛,眼泪却流得更凶。
      我从前不爱哭的,生病也好,吵架也好,我冷静得像是事不关己,他也总说他果然养的是一株芹菜。可是现在,我就算想听他的话,想让眼泪停下来,却也无能为力。
      我沉默着,萧慕怀也沉默着。可是我多么希望他能再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哪怕冲我发火,哪怕骂我白眼狼,总之什么都好,因为沉默让我有种溺水般的恐惧。
      或许,我恐惧的只是萧慕怀对我的失望。
      我扶他进了卧室,想让他躺下来,但他拒绝了,而是垂着头在床边坐着。这个高度正好让我看到他脑后支起来一戳头发,忍不住抬手压了压,他却偏了一下头,我的手落在空中,有些尴尬,只好讪讪着收回来。
      我看了看他,又飞快地将屋里角角落落都扫视了一遍。什么都没变,还是过去清冷到不近人情的色调,少而简单的几样家具,但也多了几样我看不惯的东西,比如床里侧靠床头的金属架,上面摆着医院才见得到的监视仪和氧气瓶。
      我突然觉得害怕,害怕哪天那些东西会要了萧慕怀的命。
      尽管我知道,会要他命的是病,还有我。
      我咬住嘴唇,慢慢在萧慕怀脚边蹲下来,把额头抵在他瘦骨嶙嶙的膝盖上。
      “我错了,萧慕怀,我错了。”我忍了又忍,却还是哭出了声,“我不该那样说话,不该自己跑出去,不该以为你会来找我,不该……萧慕怀,我……”
      “起来说话。”萧慕怀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我拒绝的严厉,“叶芹,起来。”
      我慢慢抬起脸来,见他果然眉头深锁。不怪他,我早上出来时刻意化了妆,此时大概已经被眼泪冲得惨不忍睹,可我顾不上。
      “起来吧。”他语气无奈,“像什么样子。”
      我胡乱往脸上抹了抹,视线却一秒也不想从他脸上移开。他这次倒是慷慨,目光也不曾往边上躲,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我料想中的情绪,愤怒悲苦都没有,有的只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我们对望着,隔着分别的这一年多,隔着我跟他纠缠不清的那几年,就这么平静无波地对望彼此。
      直到我看到从他眼角渗出来的一滴泪。
      我从不敢想象萧慕怀有一天会哭,更不相信他会为我而哭,可是这一滴泪,让我突然明白什么叫做五内俱焚。我不要他哭,不要他把我心里那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萧慕怀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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