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红尘心》紫脂

6、身先行

　　陈府门前。
　　所当值之人，与那天相比，并无什么变化。
　　门侍们严谨以待，坚守于正门之前。那扇朱漆大门，岿然不动，与门侍们一起，仿佛沉寂在了时空里。

　　远处，走来一个紫色的身影。不急不缓，依稀是个熟悉的人。
　　待走进了，看得更加仔细。原来是不久之前，出门采办东西的小丫鬟。
　　“回来了？”一个热情的门侍随口打招呼道。
　　小丫鬟应声侧首，略带拘束地微微颔首，便收回眼神不敢多看，越过他，径自步往角门去了。

　　“这丫头瞧着一副怕人的样子，好生青涩！”一人打趣道，“不知是哪处的？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夫人的人，叫……叫什么来着？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也不常见。”
　　“好似叫紫什么……”

　　****
　　小丫鬟一路稳步，步入角门，左看右看后，认定了方向，朝一处方向走去。
　　原来是到了露华居——陈夫人所居之所。
　　“崔妈妈，您要的东西。”她怯声声道。
　　“搁这儿就行了。”崔妈妈头也不抬，吩咐道，“没事儿就下去吧。”
　　“是。”她褔身退下。

　　一路上碰见许多丫鬟，但她总是颔首低眉，轻轻一笑便算是打了招呼，不见与什么人特别亲近，却也无什么横眉冷对之人。
　　她生性怯懦，胆小谨慎，为人也颇为自卑，不愿与人主动交谈，因此并无什么朋友，旁人也不大了解她。这是这几日红尘子观察之后得出的结果。
　　但这于红尘子而言，却是正好。

　　她回到住所。
　　因此时正值忙碌之时，同室之人尚未归来，屋中仅余她一人。
　　她坐到床沿，随手拿起一面镜子。
　　虽然心中已有准备，但陡然间看到一张相对来说较为陌生的脸庞，还是不免愣怔。她微微侧脸，镜中之人也做出一样的动作。这的确是她自己。

　　镜中之人并不美丽。她的下巴较为丰润，不是时下所推崇的尖细，鼻梁不够挺直，毛发也不够浓密乌黑，而是有一些营养不良的黄薄干枯。脸色蜡黄，两颊有层淡淡的雀斑。唯一值得称道的，能够入眼的，便是饱满小巧的双唇。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在府中美貌聪慧的众丫鬟中，实在不够起眼。
　　但在有“小霸王”陈璟川的府中，却实在足够安全。

　　法术的时效仅有半年，但土地却已然尽力了。
　　半年。
　　她看向窗外，一只鸟在树上立着，跳来跳去，而后扑棱棱地飞走了。
　　她顺着它的身影，看向天，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
　　翌日一早。露华居。
　　扫帚轻刷过地面，红尘子心神却早已不在此处。
　　她在想，究竟是由陈夫人入手，然后迫使陈璟川跟从自己修道，还是直接从他本人下手？若是前者，且不说如今此人顽劣至斯，是否听得进父母的劝告，即使成功了，恐怕心中也不大会信服，只是碍着长辈的面子，敷衍一二，并不上心；若是后者，叫一个醉心红粉骷髅温柔乡的人，从此潜心问道，怕是难上加难。

　　“紫鸢，磨磨蹭蹭地干什么？”
　　“啊，是。”红尘子收回心思。如今仙力尽失，她也只能亲自做事了，时隔千万年，再次做回一次凡人吧。
　　吃饭，睡觉，做事……就如同当年在家中一样，朝起晚眠，静观日升月落。不过，她早已忘了绿豆糕的味道。

　　正当她陷入回忆之时，突然听得一声轻呼。
　　“二爷。”
　　她便楞在了原地，一时未反应过来。周围众人纷纷褔身，她也下意识效仿。
　　为何今日，我竟又要向他行礼？为何竟又落得此般地步？她反应过来，心中涌起不甘。感性迫使她挺直自己的脊梁，理性却也知道此时并非任性的时刻。
　　挣扎间，他已大步走过，步入露华居正房。

　　“母亲可起身了？”陈璟川倾身问。
　　“夫人早已起身了，正等着二爷您进去呢。”陈夫人的贴身丫鬟宝莲含笑道。
　　他略颔首，双眼带笑，轻轻扫过她的眉眼。仿佛春日枝头的风，淡然亦缱绻，悄然留情。继而大步踏入内室。

　　宝莲的笑依旧端雅，却溢上几抹不为人知的苦涩。
　　她眷恋他的多情风流，却也痛恨他的多情风流。这样的男人，就像掌心的沙，看得见，触得着，却也握不住。无论你收紧，亦或是放开，他都会离你远去。只是越收紧，便离得越快而已。风一来，他便轻身离去，在你掌中，再也不留半点痕迹。
　　这样的沙，怎么会是仅仅属于一个人的呢？他是一片沙漠。看似宽广，却干涸得厉害，寸草不生。有谁能彻彻底底的湿润他呢？没有。这世上没有海一般的女人。

　　聪明之人是不会任由自己陷入流沙之中的。宝莲收敛了笑，平静如故，转身做事去了。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注定是得不到的。你无法选择占有，却仍可以选择放弃。
　　可是，当年，终有痴儿无法勘破。她明知无法占有，却依旧不舍放弃，终是落得头破血流的下场。这，是否也算作得上是一种前车之鉴？可是宝莲越过茫茫千万年，感应到了当年那位女子的绝望痛恨？
　　绝情与多情，又有何差别？都是剧毒，让人心肝俱裂，肝肠寸断。
　　但是之后呢，这人淬了毒，生成了一副铁石心肠。半点撼动不得。

　　****
　　例行的晨省之后，陈璟川离开了露华居。
　　红尘子放下了一颗心。陈璟川虽为人放荡，却也不是不顾父母之辈，相反，颇为听从父母之言。如此一来，行事便容易得多了。
　　其实放荡些也好，她便可以坦然将他看做另外一个人，一个全新的、不同的人，与过去无半点关联。这样，于彼于己，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红尘子打算由陈夫人处开始着手。
　　但是这样一来，仅于庭院中干些洒扫工作，连夫人的门也进不了，是断然无法达成目的的。
　　她必须做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丫鬟。但是，一个既无姿容，也无依仗，还无人脉的普通丫鬟，要想不安于现状，除了要勤勤恳恳、技术过硬之外，注定得走一条不光彩的道路——世人称之为“后门”。

　　还好前几日土地曾聊表敬意，送了她一些俗世所需的金银珠宝。那些如今她看不上的东西，今日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红尘子待休息之时，偷偷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拿出土地一并赠送的无需耗费仙力的储物袋，秉承着财不外露的传统，为了避免无妄之灾，只取了一些银子，还特意将其扳碎。随后，便毫不引人注目地，低眉顺眼地往崔妈妈屋中走去。

　　“紫鸢素来愚笨……平日里若有什么让妈妈不如意的地方，还请妈妈谅解。”她声音细弱，低着头，“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望妈妈能够笑纳……权当是为我往日的莽撞赎罪吧。”
　　崔妈妈一边心中暗自奇怪着，这露华居中最不开窍的人竟也开窍了，一边不着痕迹地接过那些银子，掂量了一下，发觉分量还不小，只是细细碎碎的，一看便是往日里舍不得用，存下来的辛苦钱。

　　笑容便也真诚了些：“哪来的话，你素来踏实肯干，这院子里，便是你最让我放心了。改天若是有机会了，向夫人提一提，能够将你这么安心可人的孩子放在身边，替夫人常常做事，便是再好不过了。”
　　红尘子直接忽略了她前面的话语，听到后面几句，应景地双眼一亮，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腼腆一笑：“紫鸢敬仰夫人和妈妈你许久，常想着能够服侍你们二人，若是真能如愿，定是祖先显灵，保佑我了……”

　　崔妈妈不免有些飘飘然，心情大好。随口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