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蜃

2、明月华

　　阿九要去的地方丁姑娘并不能去。也不知是谁定的规矩，女人是不能上青楼的。
　　其实阿九也不爱去青楼。可这一回他却非去不可，只因他在这城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于老先生，眼下就被困在荷芳苑里。

　　荷芳苑而今最出名的姑娘是明月华。
　　她自旬州而来，不过短短一月，便已成了头牌。
　　据说她气质高华，姿容清丽无双，就连兰花坊主也被她给比了下去。无数豪客来到游龙城一掷千金，专为一亲芳泽，可即便是城主亲临，她若是心绪不佳，亦会闭门谢客。

　　拥有这么多仰慕者，她竟为什么非要与于老先生过不去？
　　于老先生不是江湖人，自然不会得罪她。
　　阿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得罪了明姑娘的不是于老先生，而是他。
　　当然，他也从未欺侮过小姑娘。但他或多或少，与漪澜阁却有些不愉快。

　　这么巧，江湖上最大的青楼漪澜阁，也正在旬州府。

　　阿九与漪澜阁的恩怨，其实也不能算恩怨。
　　多年之前，他曾从漪澜阁带走了一个姑娘。
　　他没料想到的是，多年以后他们竟会来寻他的麻烦。
　　这让他有些无奈，只因他原本以为，他避走到这游龙城来，他们便该放过他了。

　　明月华的闺房在荷芳苑最里头，很僻静，四周栽遍青竹，令得光照颇为不佳。

　　“九公子。”明月华的声音软糯甜美，“他们说你一出手，便还清了樊老大的账。怎么到了我这儿，竟是什么都没有？”一开口，她便在埋怨。可这埋怨教人听了却无半点怨气，仿佛她埋怨的是一个很亲近的朋友，而非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想必区区银两入不得姑娘眼里。”阿九叹了口气，“姑娘想要什么，还请明示。”
　　“这真是好笑。”那明姑娘奇道，“不是你要来见我么？怎么反倒问起了我？我能要什么？我要天上的月亮，你能摘了来么？”
　　“于先生不是江湖人。”阿九道，“况且他已逾花甲，姑娘又何必为难他一个老人家？”
　　“你说我为难他？”明姑娘嗔道，“他有手有脚，自个儿不想走，我能奈何？”她这样说着，已走到他身边，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要不我把他请来，九公子自个儿与他说？”

　　“不必了——”阿九捏住了她的手，缓缓道，“——我想见一见真正的明姑娘。”
　　阿九是个瞎子，在此之前，他也并未见过明月华。
　　“呵……”那“明姑娘”想要挣脱，手腕却已被他牢牢捉住，“你这瞎子好生无礼。你凭什么竟说我是假的？”

　　“你的身上有两种香气。”他放开了她，“其中一种很浓，应是临时才扑的，用来掩盖另一种香气。”
　　“哼，狗鼻子。”“明姑娘”被戳穿了，也不着恼，只笑道，“我就是喜欢这样擦香，又有何不可？”

　　阿九愣了一愣，他着实没有料到，这位假冒的明姑娘居然脸皮这么厚。这让他微微有些无措，只因这世上他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她这样的姑娘了。
　　他只能正色道，“人命关天，姑娘不要与我说笑了。”
　　“好，不说笑了。”那“明姑娘”道，“这样罢，你说说看，你们坊主美，还是我美，说对了，我再考虑告诉你我是不是明姑娘。”
　　“……世间人各有美丑，又怎讲对错？”阿九苦笑道，“姑娘这是在刁难我了，姑娘若是做不得主，不妨去问问你家主人，可愿见我。”

　　一进屋他便知道了，屏风之后站着人——他们这般躲他这个瞎子，着实有些多此一举。
　　这躲藏之人吐息平稳，波澜不惊，竟很是沉得住气。

　　“你这瞎子不知好歹。”那“明姑娘”的气息突然急促起来，整个人也一径地开始颤抖，仿似是当真有些着急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难道她在怕这屏风后躲藏之人？

　　她高声道，“告诉你，我肯见你，已是看得起你——”那一声你字未落，屏风后的人便动了。
　　一道劲风自屏风后直直刺出，迅疾如电。
　　与此同时，阿九的细棍也已贴着那剑身迎了上去。
　　他虽瞧不见，动作却依旧快得不可思议。
　　没有半分犹豫，那细棍堪堪卡在了长剑剑格之处，将那一剑之势给卸了开去。

　　果然是漪澜阁之人！
　　——这剑法与那一日在火场中与他对峙的剑客如出一辙！

　　不过是一转念间，对方竟剑锋一转，直直地刺向了那“明姑娘”所在之处！
　　阿九不及细想，反手一点一送，便听到长剑脱手之声。

　　可下一刻，那女子的呼救声依旧响起。
　　有一个人疾速向他扑了过来。来人身上尤有那两种香气，竟是那“明姑娘”被对方给“扔”了过来！
　　这姑娘方才还在骗他，戏弄他，可他此刻若不救她，她兴许便要命陨当场，只因他先前已试探过，她是全然不会武的！
　　他心下一凛，只能伸手接住了她。果然，紧接着又有一道劲风向他面门而来。他不假思索，抬手便与对方对了一掌。

　　这一掌，自然贯注了他的全力。
　　这一掌打出，也确确实实与对方对个正着。
　　可要命的是，有一阵毒粉从他万万料想不到的地方扑了过来。

　　——那被他救下，尚自惊魂未定的“明姑娘”，此刻竟毫不犹豫地往他面门扬出了一阵毒粉。
　　他刚刚才救了她。
　　她尤未离开他，便已发难。
　　她的一条胳膊，甚至还搂在阿九的脖颈上。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女孩子。
　　于是阿九仰面倒了下去，再也动弹不得了。

　　原来他还是猜错了——她真的是明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