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遇倾城色》木沐梓

5、五

　　莫筱初春时节来的扶云山庄，转眼入夏都已过半。不知是不是上次花锦重来西苑的关系，自那之后，花染衣对她的态度倒是和缓了许多。
　　近七夕的时候，某次诊后，他忽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几日后七夕灯会，你与我一道出去。”
　　莫筱一愣：“去干什么？”
　　大概觉得她这问题问得蠢，他语气便有些不耐烦：“灯会能去干什么？”
　　莫筱更莫名其妙：“是啊，我去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你去干什么。”花染衣道，“我之前只说了要带你出去，你出去干什么还要我替你安排吗？”
　　他这样说，莫筱才想起来也不知多久之前他倒像确是这样许诺过要带她出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倒是不知道他是个这么重诺的。可是自说自话地给人许个诺，又自说自话地要替人承了诺，这还当真是只有花染衣才干得出来的事。
　　她笑了起来：“我不去。”
　　听她说不去，花染衣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去？”
　　莫筱白纱下的眼皮动了动，故意道：“去了可就欠了公子人情。”
　　她这样说完，花染衣果然愉快地挑挑嘴角，过了半晌才故作矜持道：“你到我这儿来求医本就是欠了我一份天大的人情了，债多不愁，这点小事倒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莫筱嘴角一动，又露出一个惋惜的神色来：“话虽如此，但我双目不便，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说是灯会也不过就是看个亮堂，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花染衣理所当然道。他生了张出尘脱俗的脸，可惜却是个焚琴煮鹤的性子，可见确实是人不可貌相。
　　莫筱还待再说，他已兀自将此事定了下来：“行了，反正你准备一下，就这两天吧。”
　　弄清影在谷里的时候就常说她，这耳根子软的性子若当真接了谷主之位，将来怕是要被人欺负，好在还有他这个师兄在，能替她撑撑场子。她那时候觉得自己顶多是在些小事上懒得与他计较，绝不是什么随波逐流的性子，便也没多争辩。
　　但七夕那日迷迷糊糊跟着上了马车之后，又想起这桩事来，倒开始认真思考弄清影当日说的话到底有几分道理了。
　　从巷子口跳下马车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莫筱摸索着贴着马车壁站住，只听见花染衣与一旁的车夫交代了几句，便对着莫筱招呼道：“走吧，出了巷子就是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了。”
　　莫筱踯躅了一阵，她原本随身带着的竹杖，出门的时候被花染衣扔下了，平日里缚着眼睛的白纱出门之前也解了下来。当瞎子不过半年，现在重新要用眼睛适应环境，反倒是不自在了。
　　她忍不住自嘲似的一笑，又听不远处的男人说：“站那儿干什么？过来。”他依稀是朝自己伸出了手，催促道。
　　此刻虽然天色还未大暗，影影绰绰的光晕与人影模糊重叠在一起，但是与刚来花府时相比，到底清晰了许多。花染衣这几个月来，确实是尽心竭力的在治她的眼睛。
　　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巷口的背光处，看不清脸，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莫筱下意识的朝他走近了几步，待两人距离近了的时候她才发现对方高了自己近一个头。
　　她莫名的便笑了笑。花染衣算是第一次看见她弯着眼笑的样子，目光的焦距落在自己身上。她样貌本来生的普通，但是笑起来倒有几分明眸善睐的味道。
　　“你笑什么？”他颇有些没好气地问。明知她现在还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依旧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视线。
　　莫筱却不回答，又凑近了些，好奇地问他：“你就这么出去？”
　　“什么意思？”
　　莫筱伸手比划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带个帷帽什么的。”大概今天出来她确实有些高兴，花染衣总觉得她瞧着倒比往常活泼了一些。
　　他像有些哭笑不得，将她还举在半空中的手捉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男人出门戴个帷帽，别人本来没注意到你，见你这副打扮也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是吗？可是你这样出来，别人还是会注意到你啊。”莫筱笑着对他说。
　　出了僻静的小巷，没走几步就是刚刚扬州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今日七夕，路两边的商铺都挂起了彩灯，照的整条街道灯火通明。身边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花染衣生的好看，走在路上也很显眼，有擦肩而过的路人走过他身边，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外貌吸引多看几眼，渐渐的整条路上，连他身边围聚着的行人好像都比别处多一点。
　　花染衣对这些目光熟视无睹，好似已经很习惯了路人时不时向他投来的目光，只有些狐疑地问身边笑得眉目盈盈的人：“你看得见？”
　　莫筱老实地摇了摇头：“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感觉得出。”
　　“那你感觉的可不准。”花染衣闻言也勾了勾唇角，他侧眼瞧着身边的人慢悠悠地说道，“我平日若和男子一同出来，别人都在看我；但我身边若是女子，他们便都去看她了。”
　　“看我做什么？”
　　“自然是想看看到底哪个女子才配得上这样我这样的夫婿。”
　　莫筱竟难得哑口无言了一次。随即便听见他一阵毫不掩饰的笑声，若不是街市喧闹，声音大概能传十里，叫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花染衣素来厌恶别人关注他容貌，今日竟会主动拿此事打趣，可见他现在心情确实不错。莫筱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又问：“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当真生的这么好看么？”
　　她这样无心的问出来，又和别人不同。花染衣知道她确实只是纯粹的好奇：江湖上人称“牡丹公子”的花家六郎到底生的是个什么模样。他甚至难得生出了几分玩笑的心情，随口答道：“自然很好看。”
　　“有多好看？”
　　花染衣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好看的——”他想了想，突然生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唇边抿出一个笑来，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足以让人一见倾心。”
　　路边人来人往，莫筱一心只注意着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一时竟没有察觉他凑近，等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吐纳出几个字来，脑子里一时间空白了一瞬，只听见他直起身时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觉得脖颈那儿又麻又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刚刚说了什么。
　　这么一会儿发愣的功夫，莫筱不由的脚下也停了停。她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等身边有两个孩子拿着一串糖人嬉闹着撞上她又飞快擦肩而过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只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身边的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入夏后天日长，这时候天色还未暗下来，长街上却已经十分热闹，沿街的商铺今天都要开到半夜才打佯，一些走街串巷的商贩也选好了位置沿途准备出摊。家家户户用过晚饭，正赶上七夕灯会，城中大半的人怕是都出来寻热闹了。
　　莫筱站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原地张望了一阵，料想着那人应该还没走远，就怕连自己还没跟上都不知道，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刚喊了个：“花……”字，又讪讪的把嘴闭上了。
　　在扬州最繁华的街上，喊一声“花染衣”的效果，料想不会比喊一声“捡钱了”来的差。何况在这种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喊声再大，也能马上被淹没在人潮里。
　　她难得有些无措的站在川流而过的人群中，倒不是怕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走丢了，花染衣应该没多久就会发现自己没跟上来，虽然到时候免不了要被他冷嘲热讽几句，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太久没有出现在人群里了。她能在安静的环境下判断一个人的行动，但处在喧闹的集市中间，犹如水珠入海，太多的干扰让她毫无安全感。
　　“姑娘知道驾鹤楼怎么走？”正踌躇间，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莫筱寻着声望去，依稀看见身旁站了一个年轻人，听声音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
　　莫筱摇了摇头：“抱歉，我也初来扬州，并不大清楚。”
　　对方闻言点了点头，但并未立即就走，反倒犹豫了一会儿：“冒昧问一句，姑娘的眼睛……”
　　莫筱出门没有拄竹杖也没有蒙白纱，外表与旁人看来毫无二样，也没想他竟会注意到，大概是刚刚自己的神色确实有些外露了：“我视物确实有些不便，但并无大碍。”
　　对方又问：“那姑娘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莫筱原本下意识想拒绝，但稍稍犹豫了片刻，才道：“公子在附近有没有看见一个长相出众，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长相出众？”他一愣，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可还有其他什么特征？”
　　莫筱这才发现自己竟未留意今日花染衣穿了什么花色的衣服，只得为难道：“他样貌应是相当出色的，大概在人群中一望便知。”但说完也觉得这个形容有些可笑，便又摆了摆手道，“罢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找来，我在此等候一会儿就是了。”
　　那年轻人疑心这姑娘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她视力不佳又如何知道她情郎生得英俊，心中不由也有几分好笑。但她一个盲女，又觉得不便将她一人扔在原地，便道：“既然如此，我扶姑娘去路边等吧，这里人来人往容易被人群冲撞。”他说话温和举止有礼，莫筱对他也不由生出几分好感，道了一声：“有劳。”
　　那男子伸手来扶，还未搀上她的手臂，就有人抢先一步将握住了她的手。两人顿时都吃了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已冷声道：“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