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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自从那日西苑撞上过花珉玉之后,莫筱也再也没要求过出去散步,重新回到了躲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闲日子。
      而自那日后,花染衣来她这儿与她偶然闲聊几句的次数也少了,除了每日两次的例行把脉,他几乎是开完当天的方子,就要急匆匆地赶回书房去处理他没料理完的杂事。
      莫筱估摸着应该是因为花珉玉回来了的关系,两人在山庄里免不了要暗地里互相使使绊子,自顾不暇才会忙成这样。但她觉得这样不错,西苑那件事后,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和花染衣走的有些太近了。
      花珉玉那日回去之后不久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几次想来拜访,都被她以身体不便的理由拦在了门外。
      花染衣和花珉玉的不和,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是这山庄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莫筱身份特殊,既不方便也不愿意掺和到这中间去。不过好在花珉玉连吃了几个闭门羹后,似乎也灰了心,终于有一段时日不再往这儿跑了。
      但是一些事情,显然不是你不去主动招惹就能逃得掉的。
      没隔几天,院里的婢女通传扶云山庄的庄主亲自了这西苑拜访。
      莫筱在花染衣这儿已经住了小半年,按理说早就该去主动拜见。但因为二人身子皆不方便,再加上中间还夹着这二十多年的一堆烂事,莫筱上门之后递了个帖子,没见有什么下文,便心安理得的将此事避过不谈了。没想到隔了这小半年,对方也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她来,而且竟先一步来了,倒也叫她着实愣了许久。
      既在山庄做客,自然没有把主人挡在门外的道理,她稍稍整理了装束,便忙请人进屋。
      扶云山庄的现如今的庄主叫花锦重。五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平平,可见花染衣如今的样貌多半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长久的病痛加速了这位老人的衰老,使他头发灰白,步履缓慢,不时发出一阵咳嗽,连带着声音都要比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听着更苍老一些。
      莫筱行动不便,只在客人进屋时站在桌边迎接。
      花锦重进屋后沿着窗边的位置坐下,随即摆了摆手对莫筱说道:“莫谷主不必站着,坐吧。”说着一边命屋里伺候的人退下了。待屋里只剩二人之后,莫筱听着他已经坐下,这才扶着椅子也坐了下来。
      待两人皆安顿了下来,才听他缓缓开口道:“莫谷主在府上住了多月,竟现在才见过,实在是我这个庄主的不是。”
      “老庄主言重了,在庄中住了月余竟还要劳烦庄主前来探望,分明是晚辈失礼了才是。”
      以空灵谷的声望,两人的江湖地位对外其实相差无几。但从年纪上说却相差了近半个甲子。因而莫筱主动道:“庄主与家师是旧识,我应当称您一声前辈的,您叫我莫筱就好。”
      花锦重闻言笑了笑:“想不到师清竟也教的出这么懂事的徒弟。”他顿了顿,方才又问:“师清他如何了?”
      提到师父,莫筱的神色也黯了黯,低声道:“家师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师清一生行踪不定,扑朔迷离,被人称作江湖浪子。只在最后的几年,带着她和弄清影隐居在空灵谷,不再现身江湖。以至于三年前他过世的消息传出以后,还有许多人不肯相信。
      这答案其实已在意料之中,但花锦重听了还是一愣,忍不住又问:“当真已经不在了?”
      “当真。”
      花锦重低着头,片刻才苦笑道:“他那样的人,总是很难叫人相信……他竟也有一天是要死的。”
      莫筱如实道:“师父后来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大概也料到自己时日无多,便交代一些杂事之后孤身去了塞外。后来有商队带来消息,说他孤身一人缴清了商路上的一伙马贼,可惜中了毒箭,之后不久便过世了。”
      “倒像是他喜欢的死法……咳咳……”花锦重说着又咳了起来,仿佛刚才闻之故人离逝的感伤之情又引出了他刚刚有所缓和的病情。
      莫筱有些担忧地想招个下人进屋服侍,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尸身可带回来了?”
      “按师父的意思葬在了塞外。”
      “塞外?”花锦重一愣,忽而笑了起来,“好啊,不愧是他。”
      他转头忘向窗外,外面碧空如洗,天空辽远看不到边际,那边际的尽头是否就是塞外?有成群的牛羊和茫茫的草原,草原上是跳着舞的姑娘,红衣似火,有着世上最美的笑靥。
      莫筱听见他说:“年轻的时候,我也曾与人答应过要去塞外……如今竟只剩我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江湖上这几年已经渐渐淡去的传言。师清早年风流倜傥,曾在塞外的马贼手上救下过一名女子。那女子对他一见倾心,发誓非君不嫁,竟然从塞外追到了中原,闹得江湖上人人皆知。女子性情刚烈容貌出众,师清也是少年才俊一表人才,多少人本以为这又是一桩江湖美谈,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清浪子心性,加上那女子性烈,两人在扬州驾鹤楼上当众一剑断情彻底决裂,那女子心灰意冷,终于断了念头。没过多久就嫁进了扬州扶云山庄,而师清不久之后也去了塞外,此后再难听到消息。
      她打从记事起就跟着师清,却从没听他提过这段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仿佛那些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江湖杜撰出来的幻影,只在留下的人那一点记忆一并沉默在岁月里。
      “故人已逝,前辈身体为重,还请节哀。”莫筱低声劝慰了一句。花锦重却摆了摆手轻笑道:“没什么好节哀的。他可比我这个整日缠绵病榻的老头子死的精彩多啦。他若见到我如今这个样子,必定还要反过来笑话我。”
      听他这样说,莫筱也不由地笑了一笑:“师父过世三年,恐怕早已轮回转世去了。”
      “转世了好。不然真遇上了,我也没什么脸见他。”花锦重说着自嘲了一句,“红霜也走了二十多年啦,他怕是也遇不上她了。”
      莫筱这回又不知该怎么接口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劝慰道:“人死如灯灭,前尘旧事皆化尘土,前辈不必过于感怀,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不妨事,咳咳咳……年纪大了,说一会儿话就容易累。”他的语气有些疲惫,咳得也愈发厉害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才勉力平定下咳嗽,接过莫筱递过的茶喝了口水润喉之后,又问道:“你师父临走前可还与你说过什么?”
      莫筱微微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如实道:“师父说,他这一生若还有什么遗憾,也都已经留在江南了。”
      “师清生平从不欠人——”花锦重笑了笑,“都是孽缘。”
      他沉吟了许久才又开口:“染衣这孩子是我亏欠了他。他娘去的早,打小又被我送去了一庄,性子难免有些偏激。但他是个好孩子,心性也好,不然当不了大夫。”
      “晚辈明白。”提起花染衣,莫筱的语气像是松快了一些,抿出一个浅笑,“我自然是因为信得过六公子才来的。”
      花锦重点了点头,两人相顾着坐了一会儿。
      他又说:“我之前说你不像是师清教出来的徒弟倒是错了。这世上也只有他才教得出你这样的徒弟。”莫筱不应声,又听他道,“不过他可未必承你的情……咳咳咳……”
      这一次咳得却是厉害,莫筱还未细想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屋外已经有人推了门进来,急急地拉过老人的手,伸手绕到他背后不住轻拍了几下急声问道:“爹,你怎么样?”
      老人被顺着气,又咳了一阵才终于止住了,接过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这才看清了匆匆闯进来的青年:“染衣,你怎么来了?”
      “下人禀告说您到西苑来了,我就过来看看。”他说着又接过手中还温热的茶水,劝道:“我还是派人送您回去吧,您的身子还没好说不了太久的闲话。”
      “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花锦重摆摆手,大概是因为刚才与莫筱的一席话触及了遥远的记忆,使得他抬头看着这个小儿子与他母亲极为肖似的脸时,神情都是与以往极不相符的温和,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罢了,还是你送我吧,我路上与你说说话。”
      花染衣闻言也是一愣,似乎未曾料到他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才应道:“是我疏忽了,自然是要由我送您回去的。”他话间勉力保持着平素的镇定,但莫筱还是听得出他语气里掩不住的欣喜,可惜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想必眉目间也该是一片欢欣,如同一个许久不得父亲疼爱的孩子终于分到了父亲的一点关注。
      莫筱微微笑着站起身送他们出去,虽然暮春已经过去许久,但花锦重久病还是不能在室外久立,下人递来披风,花染衣伸手接过在一旁细心的给老人披上。
      走的时候,花锦重回过头对站在屋外送他们的莫筱告辞:“老夫今日冒昧拜访打搅莫谷主了,多谢。”他这声谢道的奇怪,莫筱微微颔首,却并未推脱多言,只低声应道:“前辈保重身体。”
      花染衣站在一旁未说什么,只是临走时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白纱覆着眼睛一身素色长裙的女子不知是否能够感觉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她站在屋外,对他也微微颔了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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