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遇倾城色》木沐梓

3、三

　　花珉玉本来并不将她当回事。他回庄后刚见过花老庄主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西苑，路上只听说花染衣苑里最近住了一个贵客，他本还揣摩着是哪个贵客。莫筱一现身，他盯着她的模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是江湖上哪个有身份的人物，只当做是个家世不错的小姐，与往常那些慕着庄里牡丹公子名头而来的女人没什么分别，便也没有在意。现在听她的口气，竟还是个会武的？
　　花珉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没开口，又听见她飞快的补充了一句：“我打架的功夫其实还不错的。”
　　这话是冲着花染衣说的。
　　莫筱抿着嘴角，她生平大概从没这么跟人自夸过，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末了，抿出一个微微赫然的笑来，听在旁人耳朵里，倒显得更傲了。
　　是以花染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边被呛了话的花珉玉已经轻嗤了一声：“六弟苑里原来还有这样的高手，既然如此让这位姑娘挑一挑也无妨，免得叫她觉得我看不起她的身手。”
　　他说着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个高大的汉子站了出来，朝着莫筱拱了拱手道：“请姑娘指教了。”
　　他话虽说的客气，眼里的神色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们都是花珉玉带来的人，自然知道今天来这儿主要是干什么来的。
　　花染衣倒是不担心莫筱的身手，他面色不快地瞧着她自说自话地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这两个月来虽然天天见她在院子里玩石子，但还从未见她跟人交过手。他心里隐隐生出几分烦躁，事已至此也只得退了一步：“随你。”
　　“放心，我下手会有分寸。”
　　她这话原本是为了安抚身后的人，可惜落在满院子的人耳朵里和挑衅无疑。花珉玉的神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那领命上前讨教的男子原本瞧着眼前这姑娘家瘦弱的模样，虽然带着几分轻视，心里到底还是想着一会儿下手留出几分的，但听她现在这话，表面的恭敬也是再懒得维持，连话里也带了几分的嘲讽：“姑娘要选样称手的兵器吗？”
　　“我用这竹杖就好。”
　　“姑娘用竹杖与我交手，我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不会的。”眼上蒙着白纱的女子依旧是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她说完听对方似乎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与你交手只是为了试探你的身手，用刀剑伤到人总是不太好。”
　　她说这话的样子偏偏又是极为认真，一点没有狂妄自负的意思，听了才更加叫人气恼。那男子终于带了几分恼意，只生硬地重复了一遍：“请姑娘指教。”便挥剑刺了上来。
　　他身形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手中的剑已到了眼前，莫筱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只一个微微的侧身便避开了这蓄力一击。本想着起手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第一招出手，男子就没留力，但不想对方却只是轻轻一避就躲开了这尽力一击，一闪一避之间，扑上来的男子眼中已有了异色，神情也不由更为严肃。但不容他多想，下手动作依旧是毫无凝滞，又是迅速顺势一击。只是这一次，莫筱却不再躲，她手中的竹杖轻抬，轻巧便格开了他的剑锋。
　　她起手动作似乎并不经意，但手中竹杖却好似带着剑气一般，与他手中的剑相交时，他只觉得那剑气顺着手中的剑传来不由虎口一麻，竟然不敢硬拼，只能收回剑锋避其锋芒。如此一来起手已是落了下风，后面几招短兵相接，招招如第一招那样，对方虽白纱覆眼但身形极快，毫不影响动作，手中竹杖也似绝世利器，剑锋所过之处，无人可挡。他很快便显出颓势，一路退守，但三十招后还是忍不住手臂一麻，已握不住手中之剑，只听“叮铛”一声轻响，长剑就落了地，连他自己也禁不住被对方气势逼退几步，竟站不住坐在了地上。那素色衣裙的盲女在他三步之外，竹杖轻指着他的喉咙。
　　此刻坐在地上的男子面色可谓是面如死灰，今天被带来西苑的人都是花珉玉这几月在外召集的好手，这群人中又以他的身手最为拔尖。他自认自己身手不错，平素里在江湖行走也少有敌手，如今刚到这扶云山庄不到一天就败在了一个籍籍无名的盲女手上，叫他如何能平心静气。
　　尤其是此刻，他看得分明，这指着他喉咙的竹杖上竟然毫发无损，可见刚刚的交手之时，自己手中的长剑竟然一次都没有砍到杖上，全都被眼前之人附在竹杖上的内力隔开，如此想来，对方年纪轻轻，内力已是深不可测，想到此处他的脸色更是不由得又白了几分。
　　而这三十招的片刻功夫里，周围的一群人感触虽没有此时坐在地上的男人深，但也都已纷纷变了神色。
　　“你看得见？！”花珉玉见了鬼似的开口。刚刚两人交手间，哪里看得出她视力有碍，简直就像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不论哪个方向袭来的攻击，都能轻易化解。
　　莫筱收回了指着对方的竹竿：“三公子说笑了，若是看得见，我也不会来扶云山庄了。”她眼睛上还缚着白纱，确实别说她难以视物，便是双眼健全，也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她向着那地上刚站起身的男子道：“你身手不错，可惜根基不稳，我稍加压力，你就招式变形，可见早年习武时，基本功未学扎实，否则应该还能再撑上个十招左右。”
　　那男子刚在她手上落败，已是大失了面子，如今又在众人面前被指出基本功不够扎实，简直羞愤交加。可惜眼前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当真不通世故，这番话说得言辞诚恳，真心实意，好像若不虚心接受，就是不知好歹。
　　花珉玉阴沉着脸，还得挤出一丝笑来：“姑娘教训的是，不知姑娘是哪门哪派的高手？”
　　莫筱失笑道：“三公子可曾听过江湖上哪位高手是我这个样子？”
　　花珉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姑娘不过了了，武艺高超得更少，确实没有一个能与眼前的人对的上的。
　　他其实本也没想着真能在花染衣这儿安插几个人，最好就是给他找找不痛快。结果横空冒出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盲女，反倒给自己找了不痛快，他笑得勉强：“六弟的西苑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笑得勉强，花染衣面上神色虽依然不见什么起伏，但暗含讥讽的三分笑倒是笑得真心实意：“让三哥见笑了。”
　　莫筱这一出手，花珉玉自然再没脸提安排护卫的事情，两人看似兄友弟恭的谦让了几句，花珉玉便带着手下的一帮人匆匆走了。
　　他前脚刚走，花染衣后脚就立刻阴沉了脸，冷声道：“还不跪下！”
　　莫筱被他这声色俱厉的一声冷喝惊了片刻，身旁的婢女“扑通”一声就瞬间跪倒在地，哆嗦道：“奴婢、奴婢知错！求公子饶过奴婢这一次……”
　　“自己滚去后院领罚。”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跪在地上的人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磕了个头急急退了下去。
　　原以为打发了上门挑衅的花珉玉自家公子心情应该不错，可惜喜怒无常的主子却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身边伺候的下人们一时间噤若寒蝉，无人敢出来应声。只有莫筱因看不见的缘故，对这院里一时间的静谧有些费解，只听他下令处置了那个婢女，多半又和自己有关，才开口问了一句：“我给你惹事了？”
　　花染衣看了她一眼，面上还是凝着一层霜：“谁让你来的？”
　　“实在的碰巧撞上的。”莫筱温言道。
　　花染衣上下打量着她，心情有些复杂。莫筱见他半日没有说话，好似能猜得透他心里所想似的，轻笑道：“公子要是觉得欠了我一个人情，往后的日子少作弄我就是了。”
　　“谁作弄你？！”花染衣觉得简直耳边一声炮仗，连风度都忘了顾忌当下立即矢口否认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叫人看了心虚，又恼道，“还有哪儿来的人情，你怎么这么能自说自话？”
　　莫筱忍不住笑了笑，怕他日后想起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恼羞成怒，又要把这笔账算到自己身上，便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嗯，公子说得是。”
　　她这副不软不硬的态度，倒叫花染衣难以继续发作，深觉此人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果然险恶得很，可见空灵谷出来的确实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这儿犹自气恼，莫筱安静了片刻却又突然开口道：“其实刚才我赢了之后，你心里也不是一点儿都不高兴吧？”
　　花染衣一愣，想到刚刚莫筱三十招打下对方兵器时花珉玉的那张脸，和他带着人走时铁青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莫筱的身份在庄里不是什么秘密，花珉玉不过是吃亏在了刚回庄没有弄清对手的底细，他一回去马上就能知道自己今天输的不算冤枉。但是管他的，反正看到花珉玉吃亏确实能让他心情好上一整天。
　　但抬头又瞧见对方唇边有点洞悉一切的狡黠笑容，花染衣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唇角，板下脸来，想反驳几句，比如斥责她“胡说什么”或者是“别自以为是”，但是面前的人抿着嘴浅笑的模样，叫他忽的想起刚刚她站在院子里说“我打架的功夫其实还不错的”的场面，终于还是转开目光，藏起了眼尾一点笑。
　　他故作姿态地咳了一声，冷声道：“这么能惹事，以后院子也不要出了。”莫筱还未作声，又听他顿了顿，像是迟滞了片刻才缓了口气道：“不过等你眼睛再好一点，倒是能带你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