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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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宿舍没有单独的厨房，只是每层楼的尽头有一间房间，被用作临时厨房。白祎从房间拿来保温桶后，小锅上的小米粥已经“噗噗”往外冒着热气。她伸手拿开盖子，冷不防被烫了一下，手指瞬间变得通红。水龙头下持续的冷水让她稍稍缓和了一会儿，小米粥也呈现出淡黄色，黏黏的。尝上一口，清香细腻。
明薇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白祎的肩膀，白祎回过头望她，手上盛粥的动作没停下。
“又要去医院啊？”明薇伸过脑袋朝保温桶望望，说道。
“是啊，学姐还在医院躺着，我得继续照应几天。这段时间也给你添麻烦了，希望没有影响你的约会。”她冲明薇眨眨眼睛，明薇随即娇俏地轻推了她一下。
白祎看了一眼时间，心知快要赶不及，也没和明薇多说，收拾好东西便往外走去。明薇突然拉住她，像是极难为情：“我有事跟你说。”
“嗯？”
听到白祎的回答，明薇却愣住了。她在紧张的时候，通常喜欢咬嘴唇，眉头微微蹙起，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白祎没时间琢磨这是怎样的模样，拍拍她的手便离开了。明薇怯怯收回悬在半空中的右手，低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市里昨晚发生一起重大火灾事故，伤亡惨重。各大医院已经动员所有医护人员和医疗设备进行救助，无奈床位紧张，许多身患重伤的人只能躺在担架上等着医院的安排。整栋大楼的医生和护士忙得焦头烂额，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试图说服那些病情已经稳定的患者，希望大家能相互体谅，早些出院，只因有些病症呆在医院和呆在家里并无区别。
值班护士和沈甜沟通后，沈甜立即同意出院。她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走路略微有些不方便。白祎到了医院看见她正收拾行李，问过之后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走廊外一阵阵的吵闹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隔壁病床的男人正扶着妻子从外面回来，两人嘴里絮絮叨叨，似在讨论吵闹的原因。
“那女的也是，好好说话不行，非得推推攘攘。”
“那是人家的事，你也少说几句。”
吵闹声和起哄声越来越大，闹嗡嗡地在沈甜耳前搅成一锅粥。她和白祎拿好行李走出门外，走廊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身穿白色病服的一众人聚集在一起，指指点点。沈甜使劲挤，也挤不出去。最后只能透过围观群众肩膀间的空隙，窥见现场。
一名女子正靠坐在墙上，头发散乱，眼里泛起盈盈泪光。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指着一旁满脸通红的小护士，嘴里骂骂咧咧。
“哎哟，疼死我了，我可是孕妇啊。”
小护士伸手想扶她起来，立即被挥开。那女人只是一直喊着，旁边人唏嘘不已。没有目睹全过程的观众也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小护士在大家打量和质疑的眼神红满脸羞愧，但又无可奈何。随后，护士长到了，她拨开围观群众，语气严厉地喊了几声，众人才摇头散去。女人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哭声立即停了，护士长去拉她，没拉动，最后硬生生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
这一拽，沈甜微微愣住。虽然女人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眼神闪躲又故作镇定，还带着一股愤恨的怨气。沈甜随后想起，这位女士好像和自己有一丝关系。她没想过要和对方打招呼，只是那人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她，张张嘴犹疑地喊出：“沈甜？你是沈甜？”
沈甜微笑着点点头，表示默认，内心已然不平静。
“我周娜娜，记得吗？大学隔壁寝室的，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女人胡乱抹了一把脸，神情逐渐变得惊喜。护士长威严的声音响起，“你，跟我过来一下。”
周娜娜还想继续说什么，沈甜一个眼神示意便让她住嘴。护士长看上去很生气，大步往办公室走去。
“快去看看吧，似乎有点麻烦。”
“我还不信她一个护士能对我怎样。”周娜娜不屑地扬扬下巴，一脸不情愿地转身离开。走时也没忘记冲沈甜笑笑，十分怪异。
沈甜只把这次偶遇当成出院途中的小插曲，并没想到她会在这家医院再次遇见周娜娜。周娜娜的身形已然很圆润，只是脸上气色不太好，惨白一片。她再次主动和沈甜打招呼，沈甜出于礼貌回复了几句。
周娜娜一个人在医院完成了产检，没有人陪，沈甜是去医院复查脚上的伤，同样没人陪。两人作伴，不免多说了几句。她坐在长椅上等叫号，神情全然不似上次见面的趾高气昂和目中无人，只是朝沈甜干巴巴地笑着。沈甜大学时和周娜娜并不熟，两人只是在一次班级聚餐中吃过一顿饭，毕业后没有任何联系。她的心里像是憋了很久的话，碰到一位稍稍熟悉的人便如泼水一般毫无保留往外倒，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接。
沈甜觉得，周娜娜的确变了，尽管两人一直以来并无交集，但在她印象中周娜娜却不是如此粗俗。但是如今，她在一个不再青春的脸庞上不仅没有看出被岁月沉淀的姿态，反而是一股极力融合与试图攀近财势的妇人神采。沈甜有些失望，尽管自己算不得权贵。
——
沈甜出院后，白祎回了趟家。她家在江北不远的川江市，坐大巴两小时就能到。她一向有晕车的毛病，坐车前必须保持空腹，否则中途会吐得昏天黑地。两个小时的车程不算难熬，但胸口压抑的不通畅感却伴随了一路，她靠着窗户晕晕沉沉，手机“滴滴”想了两声，是微信的提示音。
她实在懒得从包里翻出手机去看联系人列表，便没在意。片刻过后，手机又“嗡嗡”地响起，这次是电话。她偏过脑袋只手在包里来回摸索，然后拿出手机，是徐骁寒的电话，刚挂断。白祎想过要回复，只是基于礼貌的回复，最终作罢。
徐骁寒一连吃了两次闭门羹，依旧不死心，又给白祎发了微信。白祎看着对话框里的聊天记录，一时无言。
“明薇说你回家了？”明明是一句陈述的话语，偏偏带上引人遐想的问号，白祎望着手机屏幕，眼前浮现的却是徐骁寒左手扶着转盘，右手偶尔拨弄手机，时不时抬眼看去的场景。突如其来的趔趄打断了思路，她的大半个身体毫无预备撞上了前座的靠背，撞得生疼。
司机大概吓得够呛，慌忙下车检查。地面的坑洼导致车胎陷入泥里，但没有坏。乘客纷纷下车，几个高大的男人和司机一起，试图把车轮从泥地里推上来。白祎站在路边的荒草地里，颤巍巍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徐骁寒回复。
“嗯。”
徐骁寒的回复很快，依旧是简短的几个字，“到了吗？”
白祎实在不想告诉他自己正在泥浆四溅的沼泽地里发信息，于是回道，“快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众人才把车轮从泥浆里推出来。白祎回到座位，刚刚清醒的脑袋又晕得厉害，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如愿始上了平坦的国道。然而，又一桩意外发生。几位交警拦下汽车，和司机说了一通，不一会儿其中一位走上车来，说：
“在座乘客都下去，此车属于无证驾驶，需要扣留调查。等下辆车到，再统一上去。”交警不带感情的一句话，瞬间让车上乘客炸开了锅。白祎心中也十分不满，上车前被司机问了目的地便胡乱上车，现在中途被扔下，除了自认倒霉就只能等下一班车。
徐骁寒的消息回得很快，白祎本欲发给爸爸的消息，一不小心点进了徐骁寒的对话框。
“路上出了点意外，可能要晚点到家。”
直到屏幕显示信息发送成功，她才懊恼地捶捶脑袋，也不知道对方看了会怎样，刚这样想，徐骁寒的电话便来了。
“你在哪？人没事吧。”白祎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紧张，从话筒里传来车流的喇叭声，他应该在开车。
“说话啊，你在哪。”这次，他低吼出声。
“白祎。”
明明不是温柔的安慰声，偏偏白祎听得胸口发烫，连眼眶也不禁涌起一股热流。这股热流就像由于地心引力的作用，毫无预兆顺其自然从眼球中溢出，湿润的雾气氤氲了整个视野。连嗓子也和机器一般出了故障，发出一阵嘶哑的摩擦声。
“我在泉口高速公路旁。”
徐骁寒得到她的回答，立即挂了电话。交警人员和司机还在争吵，一行四十余人被扔在空旷的土地上，忍受烈日的灼晒，和白祎一样等着一丝希望。徐骁寒七弯八绕，在一座废弃的工厂旁找到了白祎，她在生锈的钢筋板下躲阳光，看到徐骁寒的时候，眼睛微眯。行李箱被扔在一旁，她的脸被晒得通红，像极了熟透的苹果。
她穿着白色的体恤衫，双手环胸，左右臂上被挠出一道道红色的印记。见到徐骁寒的那一刻，白祎的心似被填满。这么多年，她总觉得自己像一块浮萍，无所归依靠，无所牵绊，偶尔漂到岸边的海滩，自以为那是可以片刻休憩的港湾，可生活不让她停下来。她不停游走，心却是空着的。
“你来啦。”
“我如果不来，你准备等多久。”徐骁寒拉过白祎的行李，从黄色的泥土地里穿过去。他穿着衬衣长裤，即使在最热的天气里，他也是这般清爽、一丝不苟的模样。坑坑洼洼的小路让他的裤腿沾满了泥浆，可他毫不在意，反而伸手去扶白祎，怕她滑倒。
从泉口高速进入川江市区，只需半个小时。徐骁寒打开冷气，又递过纸巾给白祎擦汗。白祎总觉得徐骁寒是极为严肃的人，谁也别想从他一成不变的表情中窥见任何心理变化。他轻车熟路使进了白祎家的小区，和以前一样，门前的花坛里种着几棵大叔，青翠欲滴的叶子洒下一片阴凉，树高了许多，叶子也很宽阔。
白祎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问道，“要不要上去坐坐，我爸妈都在家。”
“不用，有机会的。”
徐骁寒望着白祎一步步往楼道走去，直到楼上传来极大的敲门声，才转身离开。他们总是用这种默契却不自知的方式相处，好比如白祎的敲门声，她在告诉徐骁寒“我安全到家了”。即使知道这短短的几百步台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他也愿意这么等。
正午的阳光更烈了，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远处的知了声像极了恋人的絮语，一声一声，清晰有力。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归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