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袁三打

5、游手好闲东华散人

　　“老板，给口茶喝，我给你来段数来宝。”
　　“走开走开，一边去，我这里不要你唱。”茶铺的主人李全挥着手，把面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家伙赶到一边去。这个茶铺摆在山脚路口，供来往匆匆的商旅使用。用红砖垒起来的灶台，以及几张不稳的桌椅就是这个茶铺的全部面貌。
　　没有人会对这里的装饰来评头论足，李全赚的完全是汤水钱。“李氏凉茶，两文钱一碗，清凉解暑。”挂在门前的招牌是一块白布，上面的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年头哪个书生用来抵茶钱写的了……反正已经看不清了。李全就把布扯下来擦桌子。
　　不过，有的人就付了两碗茶的钱，赖在这里一个上午，就有点过分了吧？虽然连年战乱，从中原往江南逃的难民是不少，不过这里是小本买卖，可不是什么收容所。李全甩起手里的大勺，往锅边上敲了一下，来提醒那个背对着他坐着的少年。
　　坐在那里的少年皮肤白净，面容忧悒，身材孱弱，虽然穿着干净，但也不是富家打扮，反而更像是一个落魄的商人，逃避兵燹的军卒或一个神秘莫测的江湖商人。可是从年龄来看，似乎太年轻了一点。
　　忽然，李全打了一个激灵。这年月有不少人为了争军功，小小年纪就入伍参军，不过大多数人因为受不了军营里的严酷训练，又或者是受不了战场上的残酷境况，于是逃回家乡。如果这个小哥真的是个逃兵，那这就是杀头的罪，他可不能久留，可不能久留。
　　这么想着，李全把抹布往肩上一扔，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桌子抖了一下，抖下了不少灰尘：“小哥，你有钱没钱？没钱走人啊，我这小本生意，可担待不起你这种大人物啊 。”
　　萧亦南抬头看了他一眼，收起了忧郁的表情，正色道：“老板，你这是做生意的，怎么还赶人呐？”“哎哟，哎哟，大爷，你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啊。”李全立马连声叫唤，“你在这坐了一个上午，才喝了几碗茶？你还让不让我做其他的生意了？”
　　萧亦南撇撇嘴：“嘁……这里本来就多少人，你一个上午才卖出几碗茶？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多纠缠几个铜板，不如另找个地方再开间茶铺。”
　　李全抱着胳膊，气呼呼地说：“嗬！你真以为我没见过大世面是不是？你以为我愿意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干这营生？我们李家以前在青木县卖茶，那生意也是好的不得了，不过都怪我这不争气的……”
　　萧亦南心下一动，忙问道：“青木县来的？我……我知道那个地方，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的。那怎么搬了？”
　　李全斜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谁知道十年前那地方忽然死了人，一个外乡客，还有萧家的小姐……萧家老爷都快气疯了，而萧家夫人伤心过度没几年就死了，我家的铺子就开在那酒馆旁边不远，我老婆说那太触霉头了……自从莫名其妙死了人之后，青木县来往的商客也少了，生意做不下去了，我们一家干脆就搬出来了。谁知道连年战乱，越往南边，就越乱，最后只能在这地方落脚了。”
　　萧亦南若有所思。李全一扔抹布，干脆坐了下来：“给你白坐了这么久，嗑唠也嗑唠了。你干脆留下来吃个午饭吧，我看也是没人来了。”语气间颇有些失落。却不想萧亦南嘻嘻一笑，抱拳说道：“这个嘛，老板，你留我吃饭自然是好的，只可惜我这回是真的要走了。我在这里是在等人，不过等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可能是走了。说起来，老板，你这几天就没见到什么……仙风道骨身怀绝技的人？”
　　李全挠挠头，心说原来不是逃兵。他想了想，然后摆摆手：“没有，什么仙风道骨、身怀绝技，一个没见着，倒是看到不少乞丐来讨饭吃，讨不到的都下山回村里去了。”停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有个人，三天前来这的，也是没钱吃饭的，说是要指点我几招抵押饭钱，这种骗子！被我打跑了。他跑到山里去了，你要不去看看，不过我估计他现在应该不是饿死就是被老虎吃了。”
　　萧亦南霍然起身：“多谢了，我去看看。”萧亦南拱手，拳头挥到李全的鼻尖，带起一股风。李全一惊，冷汗涔涔，心里暗暗道：“居然还是一个习武之人。”
　　转头再看萧亦南，他背着两口剑，向山里走去。萧亦南心里暗道：居然没钱吃饭？蓬莱岛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吧……暮老鬼，你这交的是什么狐朋狗友？

　　不过庆幸的是，那个饿得饥肠辘辘的家伙并没有力气跑太远，走了一里路不到就躺在一块石头后面挺尸。然而在萧亦南出现的时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这个人的脚踝并虚弱地喊“饿”让萧亦南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有蓬莱岛弟子的气节。
　　那具“尸体”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明明还很年轻，但是有两绺白发挂在额前，下巴上蓄着山羊胡须，袖口上沾着油垢，整个人瘫在地上，低声哼哼，半睁着眼。
　　“易雪舟？”萧亦南蹲下身子，拍了拍男子的脸颊。
　　“哟哟哟哟痛！别拍别拍。”男子抬起手，有气无力地说，“哦……你有吃的吗？”

　　吃完了萧亦南的馒头，易雪舟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萧亦南的肩膀：“好师侄，还是你靠谱，你师父那个老不死的一封书函把我从苗疆骗到这里，居然没准备好满汉全席？我找了三天也没找到幻境的入口，也太没诚意了吧。”
　　“你这个饿死鬼，吃了我的干粮还好意思说！”萧亦南气呼呼地说道，“我师父去世了，他留了一封信给我，让我来找你。”
　　易雪舟一拍大腿：“我就知道这个老家伙，如果不是死了，怎么会把我叫回来呢。暮江流在信里都给你说清楚了吧？”
　　萧亦南点头。暮江流留下的信中交代了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蓬莱岛的东华散人易雪舟，第二件事则是带着那枚鲛珠，找到它原来的主人，第三件事就是上蜀山。
　　暮江流曾经去过一次蜀山。百年前东吾海皇与弃苍剑圣在不周山大战，那一仗东吾海皇落败，但是弃苍剑圣也非凭借一己之力才制服东吾的。所以他上蜀山是为了看看弃苍剑圣的后人是否真的那么强。介时蜀山的掌门乃是第二十七代弟子崇觉。。
　　大荒南有苗疆南诏国，北有雷泽浮屠山庄，东有中原名剑山庄，而在西南方盘踞的则是巴蜀蜀山，经过千百年传承而延续至今的修仙习道大宗，在大荒之上论地位与资历，没有哪一门派能与之比肩。
　　暮江流破了蜀山弟子的剑阵，直冲璇光殿，崇觉掌门那时候还很年轻，不过才半百，不愿蜀山蒙羞，接受了暮江流的要求，如果他败了，就把蜀山剑法传授给暮江流，而暮江流也愿意输了之后留下紫微。崇觉那个时候甚是心高气傲，负伤也不愿意说出来，他替他渡劫的土地挨了六道天雷，还在暮江流的剑下撑下了百招。最后惜败。
　　暮江流得蜀山剑法心法剑诀之后，便把它默写了下来，十几年来都没有翻阅过。他心觉有愧于崇觉，死之前想到这件事，便要萧亦南带着这剑法去往蜀山，物归原主。而这十年来他教授萧亦南也是尽心，所以要求萧亦南与蜀门门人堂堂正正一较高下。
　　除却一封信，暮江流还为萧亦南准备了两口剑，一口通体乌黑，剑柄上刻有细密的金色纹路，正中央镶着一枚黑曜石，名为“乌啼”；另一口剑名为“水龙吟”，较之黑剑，就显得轻巧了很多，剑刃晶莹剔透，上面附着的白色仿佛是冬日还未融尽的雪水，流光溢彩，对着阳光而视，似乎真的有水流沿着剑身游过一般。
　　可以看出，两口剑皆出于名家之手。

　　“好师侄啊，这个天下，将会有大变局啊。”易雪舟抹掉了嘴边的馒头渣滓，笑道，“大荒这块肥肉，不管是浮屠山庄，还是海国，又或者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名剑……都很想吃掉，只是现在他们都没有动作而已。你知道为什么像你师父这个才华卓越的人，大荒几百年才出现这么一人吗？”
　　萧亦南摇摇头。才华并不是会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而机遇也往往只被少部分人抓住。
　　“以前鲛人一族也是大荒上的种族，他们生活的地方，叫做南溟。”易雪舟道，“在人族已经跨进文明时代的时候，鲛人一族还处于蛮荒混沌的状态，他们会抢夺周边地区人民的财物，和人族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交合……东吾是个好海皇，却阻止不了他的子民停止他们的野蛮。”
　　“所以弃苍剑圣才会和海皇在不周山有一战？”
　　“嗯，不过我想，东吾也是迫于无奈，才打那一仗的，他身为王，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国人奉献自己，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族人被人类驱逐再三……自那之后东吾海皇就带着他的子民退到了东海以东的地方，并允诺永远不回大荒。鲛人是最强大的战士，是最精锐的部队，自从他们在大荒消失，大荒总是被各方妖魔侵犯，失去了很多良将。”易雪舟回头问道，“你知道暮江流为什么从海国到大荒来吗？”
　　还未等萧亦南回答，易雪舟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横黎也是一个优秀的帝王。当他认为他的子民已经可以回到大荒之后，他的妻子决定到大荒蜀山，与剑圣门人取消当年的比武之约，但是却在归途上遇害身亡。
　　“横黎震怒，要求暮江流率领他的部下血洗东海沿岸所有城镇，向大荒人族宣战。不过暮江流觉得此事与无辜百姓无关，并没有出战，自那之后，横黎就令他隐退，而自己也没有再提过此事……说是隐退，实则就是驱逐，所以暮江流才来到大荒。”
　　“原来如此。”萧亦南道。易雪舟道：“不过嘛，我看你还算聪明，年轻人出来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你师父叫我回来，是让我托付你一样东西。他放在我这里很久了。”说着，冲着萧亦南招了招手。
　　萧亦南把头凑过去，只见易雪舟伸出了两根手指，抵在了他的眉心，刹那间无数道身影从他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眼前那个金色小人所使的剑法，就像是滚烫的铁烙进了他的记忆里，一瞬间就在他的脑海里深深扎根。
　　“燕还巢剑法。是中原七星萧家的得意剑技，其余七家的剑法跟你所学不是相悖就是在一些细微之处有出入，这一套是最适合你的。教你一套剑法，就算了我还了那老家伙的人情。以后，我们就有缘再见吧。”
　　易雪舟拍拍萧亦南的头：“不过，我有个不成材的徒儿。你若是不介意，可以跟他结伴同行。从这里往东南三里路，有一个渡口，快些走，你还可以跟我那个不成材的徒儿一起走。”
　　话音未定，一股强风自山林间呼啸而来，卷起萧亦南的衣袖长袍，风中萧亦南听到一声尖锐的哨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天际中有一道白色的光影，再不见易雪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