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袁三打

3、北斗司生司杀

　　青木县的这一场大雨，直到天边熹微，也没有停下来。青木县酒馆里只有两个客人，酒馆老板去参加乡绅喜宴，一直没有回来。而暮江流昨日下午就抵达了青木县，在酒馆的西边桌子上坐了一夜。
　　酒馆东边桌子上坐着另一个客人，身上穿着斗笠蓑衣。稻草扎成的蓑衣下面是一件玄色长衫，显然是午夜才刚刚到了酒馆里。他不停地为自己斟酒饮酒，旁若无人。
　　“叶定均。”暮江流一路南下，浮屠山庄派遣的杀手不胜枚举，但都被他一一击杀在半路，唯一迟迟不见的，就是这个浮屠山庄四长老之一，曾经的“中原第一剑客”，叶定均。
　　暮江流长叹了一口气，他面前的酒杯已经见底了：“天快亮了，你再不动手，我就走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可不好收拾。”
　　这个雨夜穿蓑衣行夜路的男人端坐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口猩红色的长剑，他的面容同他的剑一样冷峻，然而唯一奇怪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除了一双黑色的瞳仁，似乎在那之下还另有一双瞳子藏在乌黑眼眸之后。
　　这奇特的重瞳并不是天生的身体残疾，而正是他身为中原名剑八家之一重瞳家子弟的标志。叶定均年纪轻轻就出任了重瞳家家主，剑术卓绝，在四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上两度夺魁。正因为他的刚愎自用，看不起其他几家二流功夫，所以近些年来重瞳家与剩下七家疏远得很。
　　三年前浮屠山庄进犯中原地域，叶定均与叶家大长老率弟子坚守鹤羽谷。本该是打败浮屠山庄的一场战役，谁知叶定均忽然叛变，于万人之中取下大长老首级，投入浮屠山庄阵营。自此之后名剑山庄七位家主放出八羽玄铁牌，击杀叶定均。而叶定均也作为叛徒随浮屠山庄庄主静流前往酆都，任浮屠山庄霖泉长老一位。
　　“把白虎灵玉给我。”叶定均道。
　　自从四象神君助女娲大神补天之后，四位神君元神化为四块灵玉分散在各地，而“得四灵玉则可重新打开盘龙天柱”这件事情也久为流传。
　　暮江流道：“我都说了我没有那东西。静流强抢我们鲛国镇国苍龙灵玉不说，现在又想抢白虎灵玉吗？”自东吾海皇夺得苍龙灵玉之后，一直供奉在鲛国神龙古墓之中。先前现任海皇横黎因鲛人重返大荒一事，故派其妻子与公主前往蜀山讲和，所以东海上下疏于防护，导致浮屠山庄大肆进攻，灵玉被抢，鲛后惨遭杀害，而公主被带回鲛国之后则陷入了昏迷状态。
　　暮江流于五年前来到大荒，曾参加过一次浮屠山庄的天下试剑大会，不过因为身份之碍，点到为止，也未与叶定均比试。叶定均在观战时便看出此人有所保留，因他的好胜之心，不论他的手中是否有白虎灵玉，这一战也是非打不可了。
　　“我不会留手，你输了就是死。”叶定均说道，手中饮血剑已然出鞘。暮江流并为应答，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紫色长剑，剑身嗡嗡鸣动。
　　两人均是身形一闪，只见红紫两柄剑斩过，速度极快，刀剑相撞，一股庞大的杀气从饮血剑中涌出，那是叶定均身上与生俱来的强烈杀意。上一任叶家家主曾在叶定均出生时就断言，这个孩子绝非善类，极有可能将家族引向覆灭，然而他也无法放弃这个孩子的天赋异禀，所以在临终之前他留下遗嘱，一旦有朝一日这个孩子做出不利于家族的事情，格杀勿论。
　　小小酒馆中发出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吸引了不远处两个蹦蹦跳跳而来的人。那两人身材矮小，均是七八岁模样，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玩意，正是三小姐萧灵和小乞丐萧亦南。
　　同行的两个人自远而来，心思却是大大不一样。一个想难得溜出家一次，一定要好好玩个尽兴，而另一个已经被闹得疲惫不堪，只想找个地方歇歇，然后赶快把这个大小姐送回家去。两个人各怀心思，转眼就已经走到了酒馆之前。
　　萧灵正好玩闹渴了，想喝点茶水，前脚刚踏进酒馆，后脚就被萧亦南拉住。萧亦南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往回缩。酒馆里打斗的两个人，那个穿蓑衣的他是不认得的，但是另一个他却记得清楚，因为他袋子里的银子正是偷了那人身上的一颗珠子典当来的。
　　“萧灵——！三小姐！别去，我们回去吧。”萧亦南冲着萧灵挤眉弄眼。萧灵甩开了萧亦南的手，撅嘴不满道：“为什么不去？我快渴死啦。再说了你看，里面有人在卖艺……我们看一会再回去吧，爹爹等等不见了我，就会派阿福来接我的。”
　　萧亦南左右为难，本想撂下这个小姐跑掉，但是一来把她扔在这里不安全，二来如果被这三小姐的爹知道了是自己把她女儿带出来，以后在青木县恐怕是不好混了。他只能缩在门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往里看，尽量不让暮江流发现自己。
　　萧灵没有练过武，但是心性却和男孩像得很，她看见面前两团光滚来滚去，只当是看戏，不由拍手叫好。暮江流闷哼了一声，没有看萧灵，但是发现了偷自己东西的小贼，不过萧灵站的离他甚近，他只能不断把叶定均往里带。叶定均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与他缠斗，两方僵持不下。
　　暮江流的紫微剑一送一收，却也不是直指要害，只要能止住叶定均的行动便可。而叶定均却完全不守门户，一贯强攻，几个回合下来，他身上已经徒增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数十道。而且一想到暮江流还未下杀手，叶定均的目光就变得阴毒万分。他深吸了一口气，腿上伤口剧痛，手扶着剑柄，单腿跪倒在地上。
　　“你也知道我手下容情了，我不想杀你，你还是快快离开吧。我还有事情要做。”暮江流停下了动作，收回了紫微剑。他脚尖一点，眨眼间便来到了门外的萧亦南面前。萧灵惊呼一声，萧亦南则哇哇怪叫一声，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小乞丐，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暮江流伸出手来讨要那珠子。萧亦南慌不择路，拔腿就跑。暮江流两指轻轻一拈，揪住了他的衣领，“想跑？没那么容易，快把东西还给我。”萧亦南四肢并用，在他手下扑腾。
　　萧灵眨了眨眼睛，看到萧亦南狼狈万分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叶定均吐了一口血沫，站了起来。
　　暮江流用剑柄敲了敲萧亦南的头，突然听到身后风声飒飒，他双眉紧蹙，猛地转过身。只见叶定均手中饮血剑乱舞，剑光残影围成一道血圈，红色剑气一道接着一道从那血圈中央飞射出来，让人目不暇接。暮江流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将萧亦南挟在胁下，步步后退。
　　紫色剑影形成了一道光壁，暮江流且挡且退，慢慢远离了叶定均。这时只听胁下之人失声叫道：“萧灵！”便再也没有了声响。暮江流目光凌厉，方才想起还有一人。
　　叶定均已经缓缓走到了萧灵的面前，那女孩的帽子掉落在地上，染上了斑斑血迹。长发飞舞，身上千疮百孔，皆是剑影所伤。叶定均用余光看了她一眼，绕过了她。萧灵“嘭”地一声倒在地上，轻巧得就像是一片飞舞的枫叶。
　　萧亦南看到她躺在血泊之中，已然毙命。干净的短衫被染成红色，眼睛睁得大大的，樱桃小嘴微张，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剧痛。他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暮江流刚才还自若的神情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他脸色苍白，看了一眼萧灵的尸体，又将目光钉死在叶定均身上：“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明明可以晚一步再出手。”
　　叶定均冷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晚一步再出手。” 叶定均手里的饮血杀意正浓，咆哮嘶吼，妄图与紫微一战。暮江流向前踏出一步，怒喝一声。
　　紫色剑影一晃而过，暮江流忽然出现在叶定均面前。紫微落下，饮血猛地一震，叶定均足下的土地竟然开始皲裂。他心中一凛，这才是暮江流的真正实力吗？长剑呼啸，叶定均只能看到面前有无数道紫色光影闪过，似真似幻似虚似实，但每一剑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暮江流收剑，右手腕上出现了青紫色的淤血堆积，叶定均的饮血其实已经化解了他绝大多数的攻击，否则以刚才的旧伤与现在这屡次刺斩，叶定均早就该体力不支而倒地。
　　可如果再不收手，暮江流的右手也许会就此作废，他一路被浮屠山庄追赶，体力再好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恢复，方才那些攻击本想让叶定均知难而退，谁知道他却是要拼死一搏。暮江流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剑气从他的脚下涌起，他脚下的空气浮起，在他的身边盘旋缠绕。
　　清风起，紫微剑影如寒星落地。在他身边的空气都化而为剑，那些无色无气无形的东西猛然间成为他的部下，成为他最尖锐的武器，悬浮在半空中，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暮江流手中的紫微微微一动，他的手指抬起，落下，数千道剑气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个剑气中心的男人。
　　叶定均剑锋朝外，剑柄朝己，这是他剩下的体力足够支撑他做的唯一的防御姿势。猩红色剑身因为数千道剑气的摩擦而发出尖锐的叫声，但是，太慢了，跟暮江流比起来，他还是太慢了——叶定均举起手臂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手肘以下的部分已经被切断了，血淋淋的小臂连同饮血剑都掉落在地上。手臂上伤口大小不一，在他愣神的这段时间，已经有数十道剑气划过他的手臂了。
　　“北斗司生司杀，养物济人之都会也。凡诸有情之人，既禀天地之气，阴阳之令，为男为女，可寿可夭，皆出其北斗之政命也。吾乃紫微之主，赏罚天下善恶之命。”
　　叶定均在最后一刻看到紫微的剑气在他眼前爆破，凝为一道紫色光剑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顺着光影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