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袁三打

2、少年不知愁滋味

　　酒旗飘摇，铁马低吟，梆子声落在雨里，由远及近，再由近至远，如同水面上漾开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消散。
　　青木县位于大荒东南一隅，粉墙黛瓦，石墙流水，是散在江南万千小镇中的一个。
　　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乞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水洼里，手里捧着一个破烂的瓷碗，与他的模样不相符的是他的腰间系着一个布袋，沉甸甸得直往下掉，小乞丐抹了一把鼻涕，提了提腰带。
　　他走过前街，绕进了一条小巷子。这窄长的小巷末端只有一扇檀木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两侧挂着灯笼，都写着“萧”字。这门自是青木县大乡绅萧家的宅院后门。
　　萧家大宅里一片热闹。萧家长子娶亲，摆了数十桌酒席，从前厅一直延到后院，觥筹交错。只是因为雨不见停，大家都挤到大堂里看戏班子唱戏。
　　萧家另外两个儿子年纪还很小，坐在萧母的腿上已经有了睡意，头不住地向下点。不过萧父的兴致却是很高，酒酣之际，兴高采烈，还不时招呼家丁把贮藏在地窖里的酒全部都搬上来招呼客人。
　　小乞丐敲了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家丁冒着雨来开门。他只轻轻打开了一条门缝，瞧了一眼小乞丐，便欲关门。
　　小乞丐忙伸手塞进门缝，虽被狠狠夹了一下，但他不叫痛，而是偏着头问道：“今天是萧大少爷的好日子，难道不施舍一点么？”家丁摆摆手，想要赶走这个破破烂烂的小乞丐：“走开走开，我们家哪有闲钱给你？你倒是会挑日子来。”
　　“你不给倒是可以，只是乞丐说话不知数，若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触了你们大少爷的霉头
　　，也不要怪到我身上来。”小乞丐斜了那家丁一眼。
　　“你还敢威胁我？找打！”家丁横眉一竖，扬手便作势要打，心里却不免犯了嘀咕，虽说他对妖魔鬼怪之事也是半信半疑，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他可承担不了。
　　正在这时犹豫之际，只听得身后一声娇喝：“阿福，你做什么？”
　　“三小姐？没事没事，我打发一个乞丐。雨大着呢，您快些回屋子去吧。”家丁忙道。小乞丐侧过身子看那门里面的人，只见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鹅黄短衫，双瞳如水。
　　萧家有三子，独有一女，排行第三，模样生得极好，性格有些男孩子气，本名为萧灵，不过里外人称“三小姐”。
　　“乞丐？”萧灵踮着脚朝外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个小乞丐的容貌，于是便转头对阿福说道，“阿福，快点去前厅，爹爹叫你呢。”阿福迭声称是，转身闩上了门，便与萧灵一同往里屋走去。
　　两人走在长廊上缓步走着，到了长廊分岔口，阿福对萧灵道：“小姐早些休息，老爷不让小姐去前厅也是为了小姐好。”萧灵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了，阿福，你快去吧，爹爹急着找你呢。”便蹦蹦跳跳地往房间走去了。阿福点头称是，也连忙往前厅赶。

　　小乞丐在屋檐下站了许久，看这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脱下了鞋，赤着脚在水洼里蹦蹦跳跳，雨水四溅，打到门墙上。小乞丐笑起来。
　　“哎哟，谁这么不长眼！”身侧传来一声娇喝，小乞丐闻声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小男童，穿着干净的短衫，头上戴了一顶小帽，模样甚是神气，不过小乞丐刚才踩踏的水溅到他身上，他的胸口满是水渍，湿了一大片。
　　小乞丐呆立在雨中，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站在那里的人。那哪里是个小男童，正是方才的三小姐，也不知是偷穿了哪位兄弟的衣服，黑夜里竟一时之间也认不出来。
　　萧灵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是被吓到了，忙道：“咦，你怎么不说话，这衣服不贵……脏了就脏了，我没有让你赔。”说着，她探出半边身子去拉小乞丐的衣袖：“你快过来，不然都得淋湿了。”
　　小乞丐嘿嘿一笑：“打伞也要淋湿的，在这屋檐下也要淋湿的，我这样更自在些。”
　　萧灵听了也是一笑：“你说得对。你叫什么名字？”小乞丐道：“我没有名字，乞丐都没有名字。”萧灵驳道：“你骗人，前几天来我家要饭的乞丐就有名字，叫……叫……周……周铁柱！对！周铁柱！”
　　小乞丐反问道：“那么，三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青木县不知道萧灵名字的人可谓寥寥无几，不说她的家世，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性格爽朗，也是不少人的心头肉。这个小乞丐不知道她的名字，萧灵不以为怒，反而觉得有趣，耐心解释道：“我叫萧灵，钟灵毓秀的灵。”
　　小乞丐又问道：“萧灵，你觉得你的名字跟周铁柱的名字比，哪个更好听？”
　　萧灵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是我的啦。”
　　小乞丐嘿嘿笑道：“你看，乞丐的名字，你既记不住，又觉得不好听，那我还要它做什么？我叫小乞丐，你就叫我小乞丐好了。”
　　“原来你是嫌名字不好听才不告诉我的。这样吧……”萧灵眼睛咕噜一转，想出了个点子，“爹爹老是让我在家读书，我帮你取个名字，你……你就偷偷带我出去玩怎么样？明天早上就回来，爹爹醉酒醒得慢，不会发现的。”
　　小乞丐心想，看你这副打扮，原先就是想央我带你偷跑出去玩吧？
　　萧灵见小乞丐不说话，便说道：“前几天爹爹教我读的是白乐天的《忆江南》，我就叫你忆南，怎么样？”说着，她把小乞丐的手拖过来，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里把这两个字写了一遍。小乞丐瞥了一眼：“这两个字我认得……我不要，像女孩子。”
　　萧灵连忙又在他掌心一边写一边说：“那就不用‘忆’，用‘亦’怎么样？你想姓什么，我给你念一遍百家姓，赵钱孙李，你想姓什么都行。”小乞丐哑然，这个三小姐虽然在待人处事方面并不骄横，但是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是出奇的执着。小乞丐只能抽回了手：“好了好了，别背了，一听那些东西就头疼，名字既然是你取的，就跟着你姓吧。你姓萧，那我也姓萧好了。”
　　萧灵低声念了两遍：“萧亦南……萧亦南……好！就叫萧亦南啦！”说着，她的脸颊上绽放出笑容，一双秋水似的眼睛紧盯着萧亦南不放。萧亦南被她盯得红了脸，把头偏了过去，对萧灵的要求却迟迟不作答复。
　　萧灵急得直跺脚，忽然想起什么，连声问道：“你是不是没有银子？我现在就回去拿，你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的！”说着，拔腿就往宅子里跑。萧亦南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晃了晃自己沉甸甸的布袋：“不用啦，谁说我没银子。再说了，你不是要偷偷跑出来吗？回去了被发现了怎么办？”听到这句话，萧灵高兴地低低叫了一声，随着小乞丐萧亦南冲进了雨幕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