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袁三打

13、停云雨上

　　萧亦南站在门前，抖了抖身上薄薄一层积雪，尔后才进了馆内。他眼睛快速一扫，纵身在人群中穿梭，占到了馆内东南边的一张桌子。霍祈云和顾墨北随后才跟了过来。
　　萧亦南坐定，霍祈云便小声说道：“哈哈，小师弟，坐在蜀山派的人旁边，可要安分一些了。”
　　萧亦南刚才在萤夜馆没有注意到那个蜀山派道士，此时偏过头去打量了一下，那少年二十岁上下，长得清清秀秀，头上束着发髻，穿着蓝白相间的长袍，脚下蹬着一双深色长靴，背上负着一把长剑，一脸傲气。那少年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目光与萧亦南相交，傲然道：“哼。”萧亦南啧啧舌，收回了目光。
　　少年身边一人轻声问道：“怎么了？”那少年摇摇头，也低声道：“没事。”
　　厅上静了一静，众人都等着看停云雨上会选怎样的人才夺花魁。停云雨上在几年前，在这金陵城内，确实已经到了呼风唤雨之势，那个时候没有一个男人敢说停云雨上的姑娘是不迷人的。可是停云雨上有一条门规甚严，不许攀附达官显贵，嫁给官老爷做小妾的，就会被剥夺在停云雨上的牌号。渐渐地，这家司乐坊便衰落了下去。没有官府捧着，能一直做到今天，还占有一方势力，也实在让人觉得惊叹。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却迟迟不见人出来，座上宾客便显得有些按捺不住了。人群中有人喊道：“怎么回事！是停云雨上没有人吗？”又有人冷笑了一声：“我看是停云雨上根本没有人可以参加这次‘绿绦剪曲’，不过是进来抢个噱头而已，哼哼，这样的司乐坊，不如早点关门大吉的好。”有人道：“这不是存心骗咱们吗？”“不会的，不会的，绿绦别苑的苑主向来很严苛的，如果停云雨上没有人，那么决计不会让她们进入别苑的。”“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只见二楼上有一条白影闪进了中间的房间，随后便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翩翩走了下来。那女人穿一身紫色金边长袍，面容艳丽。她下了几级木阶，便倚在楼梯边，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了看台下众人。
　　另外三家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们坐在二楼侧边，三人面面相觑。梅姑低声恨恨道：“月娘这个骚俏货，不知道今天是她来选花魁还是她家的姑娘来选花魁，真是到哪里都不让人。”红袖斋的主人红珠道：“好啦，月娘这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以前共事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的了。”曲江水榭的木棠笑道：“你们两个不要嚼舌根了，噤声。”
　　看到了方才的白影，众人纷纷议论：“刚才那个是谁？”“这……没看清。”“哎哟哎哟，我看刚才那身形，像是……像是……荀仙子……”“荀仙子？那是谁？停云雨上有这号人物？”“荀仙子你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江都的荀仙子，那才真的可称得上惊才绝艳！那可是一箱黄金都请不动的人物！这停云雨上怎么……”“莫要胡说八道了，我看那八成不是荀仙子，你们看错了！看错了！”
　　梅姑等三人也是面面相觑，她们怎么会没有听过荀仙子的名号？这个“荀仙子”是一年多前才在江都出现的，可是这一出现就如同一道惊雷，但凡是听过她一曲的人，没有不想听第二曲的。达官显贵争相邀约，甚至有人一掷千金，但是都被这位“荀仙子”回绝了。她每月只弹奏一曲，时间曲子由她挑选。木棠虽然去过江都，却没有赶上她那一月的奏曲，所以也没有见过这位荀仙子的真容。
　　终于宾客中有人问道：“月娘，那到底是不是荀仙子？你们停云雨上什么时候排场这样大了？”
　　月娘倚在楼边，目光扫了扫场下的人。她年轻的时候是这金陵城的第一歌姬，是皇宫的师父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连梅姑、红珠都要说师父偏心，都把所学教给了一人。那个时候问一问各处的乐姬，来往的商客，有谁不知道“金陵夜明珠”的名号？可是自从梅姑、红珠她们自立门户之后，什么都毁了！师父当初是怎么说的？师父身处皇宫的时候可有半分僭越的行为？但是这群女人却以为搔首弄姿，暗送秋波，攀附有权有势的人就够了。她们懂什么？把金陵城搞得乌烟瘴气，所以今天这“绿绦剪曲”，她们“停云雨上”非夺魁不可。
　　“诸位，不要急，听我说。”月娘不徐不缓地说道，“现在在里面的，的确就是我们停云雨上的，荀仙子。”她将“我们停云雨上的”几个字咬的极重，远远地送了出去。
　　梅姑脸色一变，恨恨道：“好，好，好。看来是非要撕破脸皮不可，我就说月娘这两年来怎么都跟缩头乌龟一样，原来是傍了个人间仙子了。”月娘冷然看了一眼梅姑，道：“诸位不要讲话了。”
　　众人闻言噤声。只听得二楼传来轻轻拨弄琴弦的声音，起始之时那琴韵低低回转，仿佛在向来客安福，接着那琴韵微微昂起了一些。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笛音加入了这曲子。而那弹琴人似乎一点也没受干扰，仍然不徐不缓地弹着。
　　笛音高，琴韵低，两者合鸣，如双人剑舞。不一会儿，只听琴韵渐渐高亢，而笛音却低沉下去，琴韵虽然激昂，但笛音却仍然是温婉可人。不一会，笛音也渐渐变得柔和。两者相融，倒似有七八具古琴、玉笛一起合奏，精妙复杂，却不杂乱无章。过得一会儿，笛音变为主调，而琴声只是玎玎珰珰地伴奏，笛音愈显高昂，琴韵却仍然不急不缓。只听得“铮”地一声，琴声戛然而止，笛音也立止。霎时间只剩下馆外落雪纷纷，馆内听众默然。
　　霍祈云带头鼓起掌来，众人才缓过神来，纷纷喝彩。萧亦南扯扯顾墨北，小声问道：“顾兄弟，你怎么会这首曲子？”顾墨北收起玉笛，道：“是昨天晚上的《琳琅调》，看来这位姑娘，就是写那首曲子的人了。”萧亦南道：“厉害厉害，只听了一遍你居然把曲谱都记住了。”
　　这时，只听二楼传来一声清冷的嗓音：“方才合奏的那位公子，请上楼来。”顾墨北朗声道：“在下还有两位朋友，不知道是否可以同去？”
　　“请便。”一语毕，那位荀仙子便不再讲话了。
　　三人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二楼。进了二楼的房间，霍祈云嘿嘿笑了两声，阖上了门。
　　屋内正中央放着一个屏风，影影绰绰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三人在圆桌旁坐下，那女子缓缓起身，施施然转出屏风。她容貌清丽，手指白皙纤细，眉如新舒的柳，一双眸子是海面上倒映着的星子，嘴唇淡且薄，而她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月华似的，十分冷淡。
　　萧亦南心头一热，颤颤地脱口而出：“三、三小姐……”即使他知道不是。萧灵怎么会摆出这样一幅冷漠的面容……但是，太像了……让他以为那个女孩又活过来似的。
　　霍祈云捅了捅萧亦南：“小师弟，你发什么痴？”那女子蹙眉，道：“公子恐怕是认错人了吧。”她又转向顾墨北：“公子方才吹得那一曲《琳琅调》，实是绝妙。”“姑娘谬赞了。”顾墨北道，“姑娘的琴音才是世间少有。”话罢，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霍祈云道：“呃，敢问姑娘芳名是什么？这是我们顾兄弟。”那女子道：“荀芷。”顾墨北点点头：“荀姑娘。”荀芷道：“顾公子。”顿了顿，荀芷接着说道：“顾公子，你是识得音律之人，我这里有一本曲谱，想请你看看。”说着，便从琴边取来了一本曲谱。
　　顾墨北喃喃道：“《南溟》……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是姑娘你自己写的吗？”荀芷摇摇头：“不是。”顾墨北翻了几页，双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这……这首曲子很难，几乎弹奏不出来。实在是……顾某学艺不精。”
　　荀芷摇摇头，并无责怪之意，她伸手去收回曲谱，正在这时，萧亦南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问道：“南溟？”荀芷一皱眉，正打算说话，忽然门外丫鬟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荀姑娘……这，还是请你出去看看。”
　　荀芷道：“怎么了？”丫鬟道：“那些客人……想要见荀姑娘一面……”荀芷蹙眉，略一沉吟，道：“那好吧，我随你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