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三 ...
-
三
好似一叶残缺的噩梦,终于进化出它蛊人心魄的外表。
魔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它选定的猎物,无论是贫是福、是强是弱,都必死无疑。那种死由不得让你去细细地体会、冷静地分辨、理智地选择,它是毫无征兆地扼断了你的咽喉,连声音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你干了多么穷凶极恶的事,就已一命呜呼。
“又死人了呢。”
“什么?又死人了?”
走了一段时间后,离朱斐几步之遥的地方人声鼎沸,几辆警车上的灯机械地亮着,像是一个用机器人做的神父在祷告。朱斐眉头一皱,大踏步上前,挤入人群。林以晨见状,边追上朱斐,边将手中的竹饭慌乱地塞入口中。
这是这座城市接连两个月来发生的第八起命案,而更为奇怪的是,死者的尸体完全是完好无损的,不留一点痕迹,可当你用手轻轻触碰死者的皮肤时,鲜血便像喷泉一般地涌出来,尸体变得比木乃伊还要恐怖:全身如同被墨水浸泡过一般,皮肤是三年未得雨的大地干裂开来,白骨因此突兀地顶出皮肤。
“又是那样死的吗?”朱斐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这个城市连续七起命案的死者尸体地描写,她不知道此刻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于是赶紧摇摇头。从人群的缝隙中望去,可看到的除了人还是人。
“那姑娘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是啊,听别人说死的样子跟报纸上登的一模一样呢。我看八成是闹鬼了。”
“啊,那怎么办啊?”
“你去买面镜子挂在门檐上,晚上鬼看见镜子就不会进来了。”
······
许多人都在议论纷纷,朱斐脑海一阵电光火石,想起这几天来一直做的梦,不由一阵哆嗦——多么真切啊,那个怪物好像真正地存在着,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更有甚者,它会变成游丝浮在空气中,你的每一次呼气吸气,都等于慢性自杀。
“喂——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依晨用手在目光放空的朱斐眼前晃了晃。
“啊?没,没什么。”朱斐显得有些慌张,急忙扯开话题道,“对了,怎么又死人了?”
林以晨双手一摊,表示什么也不知道:“好姐姐,与其担心这种与自己无关的无厘头的事,还不如担心上课会不会迟到呢。”说着指了指表,七点整。
但朱斐却没发现,她手表上的指针一直停留在五点——那个梦魇开始的时刻。
他感受着她体内与他天衣无缝的共鸣,嘴角不由漾出一抹微笑。如果再一段时间还是这个振波的话,那么就是你没错了。他想。
朱斐几乎是贴地飞着去学校的,跑在后面的林以晨边追边惊叹她超出自己想象的跑步速度。看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他这样总结道。
“报告!”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顿时,全班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弄的门口的人一阵不舒服。
“进来。”班主任幽幽一笑。
朱斐不由一阵哆嗦,牙齿冷不丁地打了一个颤,就差冷汗直往外冒了——这个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含义实在太深太深,即使达芬奇在世也无法破解,鬼知道这次魔鬼班主任会惩罚什么。
一旁的林以晨似乎明白朱斐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既而又轻声道:“姐姐,别紧张。”他看了看表,手指配合做出相应的动作,“5、4、3、2、1。”数到一的同时,铃声马上就响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一声懒懒的“报告。”
朱斐呼了一口气后就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看到两步远的逆光处站着一个身材欣长的男生——一袭白色的衬衫搭配蓝紫色的牛仔裤,略显长的刘海软软地搭在前额,却没有遮住眼睛,虽然被阳光阻挡着,有点看不真切,但那带着磁感的瞳孔依旧暴露出来。
她看着来人,微微一怔后,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紧紧箍住他的眼神,稍稍颦起眉头。这个眼神,怎么那么熟悉啊?她在内心纠结着。那人被盯得一阵不舒服,干咳了几声,朱斐还是没有丝毫反应。林以晨见她如此失态,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角,朱斐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转过头,一步一跌地回到座位上。旁边有几个特别八卦的女生已经“哦”、 “啊”地传开了,说什么朱斐对新来的男生有意思。但完全可以听出语气里更多的还是对朱斐能与那个人如此亲密接触的嫉妒。
只见那个男生优雅地合上门,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声线如水道:“大家好,我叫朱逸飞,刚从一中转来······”他的声音很好应,像是阳春三月里最温暖的阳光,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旋即就引来全班同学的一阵唏嘘。这其中有女生的惊叫,也有男生的妒忌。
整个过程中,朱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叫朱逸飞的男生,像是盯着什么宝贝。同桌林以晨刚想说她花痴,就觉得朱斐有点不对,她的眼神像是平静无风的海面突然掀起了巨浪,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他想说什么,却见她肩膀微微地抽搐起来,于是赶忙问道怎么啦。
朱斐把头靠在桌子上,语气中带着略微的抽噎,她道:“那眼神,真的,真的好像啊。”
“嗯?”林以晨有点发晕了,不知道朱斐说这话什么意思,问道,“像什么?”
“我哥哥。”
“你哥?他不是已经······”林以晨恍然大悟,知道朱斐应该是想起了她最不愿想起的事情。
让我们将律动的秒针拨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风粗暴地卷动着一切,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压抑的黑色,连月光也照不透彻。那种名为“暗”的东西渐渐蔓延到了所有的物质上。路边的灯光都有些阴鸷。
那时,还只是初中生的朱斐想去问哥哥一道难懂的函数题,她刚打开哥哥的房门就闻到了一股肆虐的血腥味,冲击在鼻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像是一颗颗带血的肉球黏在身上,到处都是难闻的味道,毫无保留地塞满了一整个空间。这样的血腥立刻把她溃打得眩晕。她捂住嘴想刚要去问哥哥哥怎么一回事,突然间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那把刺在心脏上的匕首特别刺眼,它带出千万滴的血液,蔓延了一地,像无数朵盛开的血色并蒂莲,在白色的地砖上肆虐地扭动生长。两只毫无血色的手低低地垂在地板上;刘海由于太长,遮住了双瞳,看不清此时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原本红如烈火的嘴唇苍白如雪——哥哥他,自杀了!
朱斐怎么也不肯相信,她一下子倒在地上,几乎是爬着到哥哥的尸体旁,抱着它在地上痛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啦啪啦地掉下来,反射着晦暗的灯光。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爸爸了,现在竟连哥哥都没了!上天为什么非要和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过不去,非得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不让她好受呢?
而且,哥哥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这么自杀了。他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妹,我走了,像爸爸那样,你不要太伤心,现在妈妈只有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她,要笑着活下去。
这算什么?为什么要自杀?难道是因为尘世太无味想去天堂看看吗?
她双手捏紧带着血的字条,两眼失焦地望着天花板,想起小时候和哥哥偷瓜被人发现后一起狂奔;想起哥哥为奖励自己去电影院排了一天的队;想起哥哥教她函数题时认真的眼神······她哭得更凶了,几乎是拼了命扯开嗓子喊了出来。后来,那条街上十米范围内的人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声音给惊醒了,很多人站在她家楼下,从窗户望着她的背影感慨。
她什么也外不管了,就这样疯了般的地哭着,直到晕了过去。
这三年来,她一直有意忘记那件事,将它深深掩埋在心脏深处,再不去想它。但这个目光却勾起了她最痛苦的回忆,往事涌上鼻尖,如同喝了柠檬汽水一般,说不出的酸。
林以晨见状,拍了拍朱斐的肩,安慰道:“别想太多了。”
“嗯。”朱斐点了点头。是啊,不要去想它,就不会痛苦。
果然,这个新来的有些不对啊。林以晨想。除了那一点,自己的直觉也告诉自己,很可能来者不善。他转头时,就见那朱逸飞已经走下了讲台,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不一会就坐在林以晨后面的空位上,不出意料的传来了全班女生的惊呼。
这之后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朱斐都在有意没意地观察朱逸飞,时而秀眉微皱,时而一脸悲伤。林以晨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佯装生气地对正在斜着眼瞟朱逸飞的朱斐道:“喂,同桌,你醋好酸呐。”
听到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朱斐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笑道:“去你的!”但心里不免暖了几分,她知道林以晨的用意。不过这玩笑开的也太没水准了一些吧。
林以晨见她终于笑了,赶紧松了口气——这个一天到晚笑不停的乐天派今天突然这么反常,可把他担心死了。
被描上金边的云朵懒懒地耷拉在西方天空,阳光透过云层的罅隙,丝丝缕缕地照下来,依依不舍地做着最后的道别。
夕阳把路旁两人的影子拉长并镶上金色。
“斐姐啊,你妈妈的厨艺真的是一流的好啊,可谓,那啥?妙手回春啊!”林以晨首先打开了话题。
朱斐:“······”
“我妈妈厨艺好是没错,可你知道妙手回春是什么意思吗?还是说,”朱斐顿了顿,“你在你家里吃的都是猪食,吃完以后就吐得半死急救送医院,来了我家以后这种状况就被治愈了?啊?”
“等等,你说太快了,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妙手回春难道错了吗?”
“笨蛋,妙手回春是形容医术好的的。”正当林以晨走在朱斐旁边纳闷时,一双手拍了拍他的后脑,林以晨条件反射地回头,原本正常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人神莫测,他看了看走上来的朱逸飞没好气道:“干吗?我就是跟妙手回春耗上了不行啊?妙手回春妙手回春妙手回春!”
“得,你还有理了,有你这么对待新同学的吗?”朱逸飞一脸的委屈。
“就是啊,同桌。”朱斐瞄了眼林以晨,又看向林以晨问他道,“你家也往这边走吗?”
“是啊,一路的呢。”男生笑笑,又道,“今天晚上7点半东湖那边有个焰火晚会,一起去吧。”
“好啊。”朱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朱逸飞的眼神就觉得有一种哥哥般的亲切。大概是应为真的很像哥哥吧,她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也就不去纠结什么了。
“以晨,你去吗?”朱斐答应后,朱逸飞就转头问向走在最左边的林以晨。
“······”林以晨本想拒绝,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叫朱逸飞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转念又想,朱斐也去了,自己若不去,那岂不是让朱逸飞有时间下手,对朱斐不利,又或者······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到这里,他赶紧摇了摇头,不行,我得一起去,于是赶紧应道:“干吗不去?”
呵呵,朱逸飞笑笑,道:“你考虑得也太久了一点吧。”
“就是啊。”朱斐也道。
林以晨撇撇嘴,“思考,这叫思考。没听说过那有个叫什么的思想家说过吗,思考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另外两个人:“······”
“林以晨同志,你该好好补补语文了,那高尔基要是听见了,还不从坟墓里跑出来,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啊。”朱斐抬杠道。
“高尔基?高尔基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朱斐赶紧把头转向别处,再不去理会林以晨那个文学傻子。看来高尔基这几年在地下过的也不容易啊。
相反地,朱逸飞却语气里微带着戏虐地回答道:“是啊,一种比哈根达斯还牛逼、还好吃的冰淇淋呢?”
林以晨嘟了嘟嘴,表示没兴趣理他。
三个人就这么走着,偶尔吐吐槽,抬抬杠,但永远只局限于朱斐、林以晨和朱斐、朱逸飞之间。林以晨不知道为何总是对朱逸飞的话爱搭不理,不置可否,时间一长,朱逸飞也不主动热脸贴冷屁股了。反而换做朱斐一脸鄙夷地看着林以晨。它们就保持这样的关系,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门口,刚走进去时,朱斐一脸的惊讶,问朱逸飞道:“你也住这个小区?”
“是啊,真的好巧诶。”朱逸飞说着,一旁的林以晨作出与其相应的嘴型,扭曲了脸,样子很是好笑。
朱逸飞白了他一眼,对朱斐道:“我往这里走,你呢?”
朱斐指了指右边,“反方向呢,呵呵。”
“真可惜。”朱逸飞耸耸肩,“那我走了,bye--bye喽。”接着,冲朱斐挥了挥手,然后又转向林以晨,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虐,道:“以晨小弟弟,再见。”也冲他挥了挥手,就扬长而去。
林以晨冲他的背影做了个恶俗的鬼脸,轻声道:“谁要跟你再见了。”而后又赶紧追上已经往前方走去的朱斐。
“哦——是这样啊,”朱妈妈感叹着,还不忘往他的碗里夹菜,“真是委屈你了,以晨。爸妈在国外,保姆们又出车祸,害你一个人住那么大那么恐怖的别墅。你放心好了,阿姨绝对不会让你受苦的!”朱斐看着妈妈又把一块肉放到林以晨满起的碗里,又看了看自己的碗——全是白米饭!一脸的匪夷所思。
林以晨大概是从没享受过这样好的绝对贵宾级的待遇,他受宠若惊道:“阿姨,我真是爱死你了,您真是太好了,比观世音还牛逼!”
祝妈妈听了这话,胸中蜜浪翻涌,不住地往林以晨碗里夹菜,看着他不停地笑,嘴巴都可以当罐头使了。她还教导朱斐要多学学林以晨,又乖又懂事,朱斐差点没把去年的年夜饭吐出来。
“哦,对啦。”朱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以晨啊,阿姨今天在街上买了样东西,觉得挺适合你这样的女生的。”说着优雅地走向茶几,全然不顾林以晨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手不停地扯着男生校服。(我们亲爱的林以晨同学很天真的以为朱妈妈要送内衣给她。)朱妈妈右手挑起一个精美的的袋子,抖出了里面的礼物——蓝色斑点红色底衬还附有两坨大蝴蝶结的,额,怎么说呢——曳地超长唯美连衣裙。
林以晨:“······”
只见朱妈妈不紧不慢道:“以晨啊,女孩子就要穿得稍微像样一点,别像个爷们似的穿成那样。”她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的林以晨,以为林以晨高兴过头了,刚想让他淡定点就听到饭桌上的朱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饭全喷在桌子上。
“阿姨,”林以晨放下筷子,委屈地戳了戳了手,“我是个纯爷们儿,不是娘们儿。”朱妈妈一愣,手中的裙子一下子掉到地上。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老马识途,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久经世事的她难不成还中年痴呆了,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不、不可能,朱妈妈连连摇头。
但朱斐却笑得更欢了,看着林依晨那张突然间又涨得通红的脸,哈哈大笑道:“林以晨你也有今天!”
林以晨刚想说话,就被颤抖着的朱妈妈一把拉去了洗手间,他赶紧大叫,一双玉手在空中不停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