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之上》董道

27、摩天轮

　　“这件怎么样？”安妮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露背礼服问道。
　　“颜色太暗了。”杰克说。
　　“那这件呢？”不一会儿，安妮换上了一件金黄色的低胸长裙。
　　杰克以审视的目光瞅了一会儿，摇摇头：“太亮了。”
　　“我说，你们两个已经挑了两个多小时了，没有满意的吗？”老板问道。
　　“反正您这里也没有什么生意，就让我们多待一会儿呗。”杰克笑眯眯地说。
　　“真没礼貌。”老板嘟囔着坐回柜台前。
　　安妮又换了一款鲜红色的丝质华贵晚礼服，柔顺的缎料映得她好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杰克不自觉地站起身：“这件不错。”
　　“你喜欢就好。”安妮脸红了，她本以为自己会逐渐习惯跟杰克说话的，可是不行，杰克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让她紧张。
　　“这是发自内心的称赞，这身衣服跟你很配，你一定会是舞会上最闪耀的明星，”杰克轻抚着礼服的吊带，“你有什么首饰跟它搭配吗？”
　　“我想我可以跟我妈妈借她的钻石项链，还有她的手镯。”安妮看着地板。
　　“那就好，我们就租这一身吧，可惜镇上只有这一家礼服店，不然我们的选择也会多一些。”
　　“是啊，真对不起，”老板酸溜溜地说，“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把我们家的小店开成国际连锁大企业，说不定还能和CK一起参加纽约时装周呢！”
　　从礼服店出来的时候正值中午，杰克眯缝着眼瞧了瞧天空：“今天太阳真好。”
　　“那个，杰克，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怎么，你想请我吃饭吗？”杰克接过安妮手中的礼服。
　　“哎？不是……呃……是……其实是这样的，今天下午会有个马戏团到镇郊演出，不是什么有名的大马戏团，所以也没有很多宣传……但是我爸爸认识马戏团的团长，所以我这里有两张票，所以……我想……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杰克被安妮这个突如其来而且不利不索的邀请逗笑了，“只要他们有狮子。”

　　两点左右马戏帐篷就搭建起来了，可是直到三点马戏团里狮子的数目仍然比观众多。
　　“现在没多少人看马戏了，是不是？”安妮紧紧握着手上的爆米花尴尬地说。
　　“人心不古。”杰克调侃道。
　　观众少是有原因的，整场表演简直就是灾难。小丑用刺耳的声音讲着谁也听不懂的笑话，空中飞人们在地上待的时间差不多是在天上的三倍，魔术师表演利剑穿人魔术时，箱子里的女演员突然被弹了出来……只有驯兽表演还比较让人满意，倒不是因为驯兽师的技巧有多高超，仅仅是因为看着狮子追着演员到处跑比看它们过独木桥有趣一些。
　　最后马戏团里唯一一头大象大发神威，差一点儿拆了帐篷，杰克赶紧抓着安妮的手落荒而逃。
　　“真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的表演这么糟糕。”安妮懊恼地说。
　　“也没有太糟糕，至少我是第一次看到勇于拆毁自己帐篷的马戏团。”杰克回想起大象四处冲撞的样子，忍俊不禁。
　　安妮也跟着笑出声来。
　　杰克有意无意地撩了一下安妮的头发：“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安妮低下头，笑得更甜了。
　　日色已经渐渐昏暗，杰克指着三百米外的摩天轮问安妮：“想坐那个吗？”
　　安妮点点头：“我好久都没去玩过了。”
　　来玩摩天轮的人很少，两人挑了一个蓝色的舱位坐了进去。没人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原因才在“灰鬃马”的镇郊修建了这样一座巨大的摩天轮，但这无疑是一笔亏本的买卖。摩天轮开动的时候杰克想，就算想要发展旅游业，至少也得建设一点配套设施吧。
　　安妮趴在床边眺望映着日光的湖水，由衷地发出感叹：“哇，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应该日落的时候来玩啊，这时候的景致比晚上好得多。”
　　“是因为我们这个镇子太小了吧，如果是大都市的话，还是夜景更好看。”杰克坐到安妮身边来，陪着她欣赏日暮前的“灰鬃马”，橙色的余晖为整个小镇铺上了一层祥和的气息。
　　安妮突然唱起歌来，《飞越彩虹》。杰克惊异于她嗓音的甜美，情不自禁地挽住了安妮的腰。她的身体好软，她的味道好香。

　　“彩虹之上，青鸟飞翔，
　　青鸟飞越了彩虹，
　　为何，为何我不能？
　　如果快乐的青鸟飞越了彩虹，
　　为何，为何我不能？”

　　歌声停止的时候，摩天轮已经升到了顶点。在全镇的最高处，杰克又一次吻了安妮，他感觉得到，在他的怀里，安妮已经融化了。连杰克自己，也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停住。
　　但一股罪恶感随即袭来，阿比黛尔的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杰克想要结束这个吻，这时他却偶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能在摩天轮窗子的玻璃上清晰地看见安妮的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不安立刻笼罩了杰克的心头。
　　长期保密的习惯使他本能地认为不可以让安妮知道这件事。于是，这个吻持续了下去。
　　终于，摩天轮不再转动。两个人离开轮舱，安妮很自然地握着杰克的手，可是杰克心中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他无意中碰了碰口袋，一件硬邦邦的东西唤醒了他内心的恐惧。
　　“我送你回家吧，天要黑了。”杰克使劲挤出笑容。
　　“都随你。”安妮把头靠在杰克肩膀上。

　　把安妮送回蒲公英大街上的罗伯茨家宅子以后，杰克立即跑向湖边。在那里，他掏出了那个莫名出现在口袋里的东西。
　　被扔进湖里的指环端端正正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不可能！”杰克喃喃地说。
　　“又见面了，我的老朋友，”还是那个冷酷而戏谑的声音，“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超喜欢摩天轮，在我眼里那东西就是这个世界的最佳代表。你看，这个车轮就这样突兀地存在着，而且永恒地转动。在这个轮上，一切都在前行，一切也都在回返，一切在旋转的事物都已经在同一地方旋转过。在这个轮上，每一个此处都运转着一个彼处，每一刻都将开始一个存在。这多么奇妙！这就是永恒，永恒的路径是弯曲的。”
　　杰克耐心地听完戒指的高谈阔论，但他无心探讨哲学问题：“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早说过，你无法抛弃我，我们的命运已经联系在一起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究竟……究竟怎么了？”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杰克犹豫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在害怕着这个答案。
　　“我来给你点提示吧，什么东西是没有影子的？”
　　杰克知道答案，可是要把它说出口，却得抽干他浑身的力气才能办得到：“吸血鬼！”
　　“一点也不错。”
　　“难道我现在……真的变成吸血鬼了吗？”杰克想到了这几个月以来，他的嗜血，他的喜怒无常，他的不吃不喝，还有他犯下的谋杀。
　　“倒也不是，你现在的情况比较微妙，处在死人与吸血鬼之间，不过这样下去，难说你会变成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作为人类的生命早在城堡那一晚就已经消逝了，从此以后的生命，都是我赐给你的。”
　　杰克沉默了，他不愿意相信，可是他不得不相信。短短几个月而已，他的人生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偏差。
　　“已经发生的事就接受吧，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我戴上。”
　　“为什么？你能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不能，但我可以把你变成新的样子。”
　　“什么新的样子？”
　　“我能帮你完全转化成吸血鬼。”
　　“我才不要做个吸血的恶魔！”
　　“别傻了，吸血鬼的生命比吸血鬼猎人那一套条条框框要深邃得多。更何况，你的生命依赖于我，没有我，你会死。”
　　“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还不能告诉你。”
　　杰克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把戒指扔到地上，拼命地踩；踩不坏，就用石头砸；砸不烂，手也磨出了血，他就扯下一把树枝，把戒指绑在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再一次远远地丢进了湖里。
　　黑色的湖水一如既往地接纳着他的献祭。杰克站在湖边狂笑不止，像是一个回光返照的人要把所有剩余的生命力都从身体里笑出去一样。
　　最终，杰克瘫倒在湖边，夜色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