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扶苏(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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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宫回来没几日，听说胡亥召集了大批身强力壮的男子，在上郡建了楼宇、陵墓，我知道。那是给扶苏建的。我觉得进宫的事情没什么好瞒他的，回来的当天便告诉他了，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连日来早出晚归，不知在做些什么。
章邯来了，面色愁苦，活像要死了一样。
“三生，蒙毅他将长生药送到的时候公子已经自杀，毫无生机，回天乏力，他将长生药以水融化，灌入公子口中，保□□不腐。”
我实在见不得他那悲戚的神色，叹了口气，问道：“长生药共有几颗？”
“两颗。”
“两颗，那么始皇给陛下的那一颗已经给了扶苏，剩下的那一颗呢？始皇肯定没有服用，那么是谁拿走了？”
“我去查。”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给他找些事情做。人一忙起来，什么都会忘记的。
章邯走后，我又陷入另一个疑团：照理来说，蒙毅出发的早，不可能会比诏书晚到，除非，除非赵高一早就谋划好了，那份诏书是伪造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始皇回咸阳，没打算让扶苏出上郡，赵高此人城府竟如此之深。
“三生……三生……”
“哦，扶苏啊，什么事？”
“我去了上郡，见到了我的肉身。”
“嗯。”
“三生，你有办法让我活吗？”
“生死轮回，你何必执着？”
“三生，我放心不下胡亥。赵高城府颇深，他再聪明，可终归年幼啊。”
“扶苏，生死有命，你若逆天，必遭天谴。你忘了，你让我动用三生诀，将来便要在忘川水中浸泡五百年，何况是逆天……”
“三生，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龙蜒草，生死人，肉白骨，以三世轮回来换三年的寿命，你可愿意换？”
“扶苏愿意。”
“也罢，我劝你，你也不会听，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去找龙蜒草。”
龙蜒草其实很好找，只是我需要入一趟冥府，中间又不能被任何人打扰，而我能想到最好的栖身之处，便是始皇陵。毕竟已经去过一次，这一次也算是轻车熟路，我到了始皇陵，顺着上次的路到了中央棺室，便化回了原形入了冥府。龙蜒草就长在黄泉路的尽头，由忘川水浇灌，千年才成熟一棵，也算扶苏有福气，只差几个时辰便可成熟了。我便在冥府四处溜达了一圈，果然还是我离开时候的样子，了无生趣。待到龙蜒草成熟，我摘了草，化回人形，从始皇陵里爬出来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咸阳城外的小屋，扶苏正在等我。我二话不说将手中的龙蜒草塞进他的口中，还好，赶上了。龙蜒草若过了两个时辰不用，便会枯萎凋谢了。他咽下口中的龙蜒草，淡声道：“三生，他变得不一样了。”
我一路上没来得及喘气，此刻只顾着喘气，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他的话。他却不看我，喃喃自语道：“三生，他杀了所有的兄弟姐妹……”
我缓过神来知道他说的是胡亥，却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又接着说道：“三生，当时我就在旁边，可是他看不到我，我听到他说：‘扶苏哥哥死了，你们还活着做什么？你们都去陪葬吧，这大秦江山是我扶苏哥哥的，谁也不能抢，谁也不能，即便是我自己，也绝不允许。他不要，我就替他担着，你们下去陪着扶苏哥哥吧，他跟我一样，怕孤独……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也会去的，我绝不会抛弃扶苏哥哥。’三生，你说，我是不是罪大恶极，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我不知该如何劝他，他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蒙毅，蒙恬下狱了。因为他们没能保护好我，使我死去。其实不是他们的错，是人就都会死的。扶苏死了，便自由了。即使有长生药又如何，扶苏活了三十一年，在这波涛汹涌的乱世之中，已是不短的时光。”
我知道，胡亥为什么将蒙恬、蒙毅下狱，他是那么的孤独，他失去了哥哥，心中的冰冷只知道用鲜血来暖热。我知道，可是我做不了什么，人间之事，我不懂。
我淡淡开口道：“龙蜒草，生死人，肉白骨，你的肉身不能用了，我用彼岸花为你重做了一副身躯，你若愿意，从今以后，你叫子婴。记住，你只有三年寿命。”
彼岸花开在冥府，是死亡之花。鲜艳如火，似要将人灼伤。之所以选择子婴，一则他是扶苏的儿子，自出生便不在秦宫长大，没有根基，不会被赵高疑虑。二则这样的身份，足以使他进入秦宫不使人怀疑。
临走之前，我将一块玉递给扶苏，那块玉是他戴在身上的，我从他的肉身上偷了来，毕竟彼岸花做出的身躯不如真身好用，玉上有我的灵力，足以维持他三年的寿命。
扶苏以子婴之名，在章邯的推荐之下，很快便见到了胡亥，胡亥对他一见如故，极为信任。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民间流传，真正如何，大约只有扶苏自己知晓。这之后，扶苏没来找过我。
秦二世二年，胡亥即位的第二年，李斯被处以极刑＿具五刑：黥面、劓、砍断左右脚、腰斩、醢。手法及其残忍，李斯的一家也被杀。
秦二世胡亥三年，胡亥自杀于望夷宫，卒年24岁。
不久，赵高迎子婴即皇帝位，即位五天后，赵高企图招引起义军到咸阳并承诺杀死全部秦朝宗室，子婴知道后先下手把他杀死，并诛杀赵高全家。四十余日后，刘邦首先进入关中，到达灞上后劝子婴投降，并得到子婴的同意。秦朝在子婴投降的一刻正式结束。刘邦并没有处死子婴，而是把他交给随行的吏员看管。项羽入咸阳城后，立刻杀死子婴。
我记得那一日，桃花书上毫无预兆地出现两滴血，顺着纸的脉络蔓延，最后竟成了一株扶苏树。我心知，扶苏死了。抬头去看，又是当初的场景，他着一身黑色的衣衫，温文儒雅，缓步而来，似一把被封印的匕首，锋利而又满身伤痕。
“三生，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三年之期已满。三生，我一直想看一看，这大秦江山，最后的样子。我想陪着它，直到覆灭。如今，也算做到了。”
“三生，我来告诉你，最后的故事。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也许配上酒，味道会更好。”
我伸手从桌子下面捞出两坛酒，一坛给他，一坛给自己，嘴角抽搐着道：“我从不知道，原来公子扶苏竟是个酒徒……”
“三生，扶苏生前从未饮酒，因怕酒后误事，日日战战兢兢，如今死了，终于可以逍遥一番。一切还要从入宫说起。当时，扶苏以子婴之名入宫，亥儿对我很好，他日日牵着我的手说：‘子婴，你身上有扶苏哥哥的味道。’三生，是我，是我葬送了大秦。”说罢，又是一阵叹息，他已流不出泪来了。
“三生，亥儿死的时候，我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他被赵高逼死在望夷宫……三生，为什么他死了？为什么他死了，我却活着？为什么？
三生，为了杀李斯，我失去了亥儿；为了杀赵高，我葬送了秦国，三生，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已经声嘶力竭，一个劲儿地喝酒。我看着此刻的扶苏，失去了胡亥，失去大秦，他孤独地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三生，我将他葬在洲地，那里环境幽僻，愿他死后长安，不再入帝王家，不再遇见……我。”
胡亥的死对于扶苏来说定然是一道深深的伤痕，我不忍心细细问他，便只得自己打探。扶苏醉了，我正好可以用三生诀，不过是忘川水中浸泡五百年，我这石头身子，经得起。
在扶苏的记忆中，我终于知晓李斯之死的真相。李斯与赵高矫诏害死扶苏，生怕事情败露，赵高又生性多疑，胡亥不过寥寥数语，赵高便以为李斯与了二心，处处找李斯麻烦。修建阿房宫和扶苏陵墓一事，李斯屡屡劝阻，胡亥心中不快，下令将他交付司法官审办，后又交付赵高审讯。对于赵高来说，这是天赐良机。他天天严刑逼供，直打得李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李斯实在受不住，只得招了假供。然而，李斯自负有雄辩之才，又是秦王朝的有功之臣；而且，自己也的确没有谋反，说不定通过上书二世就会赦免他。李斯哪里知道，进谏之路已完全为赵高一党把持，申诉书全落入了赵高手中。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七月，经过一系列精心策划，李斯的罪名终于被赵高罗织而成，再也无法改变了。胡亥终于判李斯腰斩之刑，夷三族。
事情到了这里已是十分顺利，可是太顺利往往也不太正常。赵高狡猾多端，一步步试探，慢慢发现，胡亥并非他所以为的那般无能，他深知胡亥此番筹谋心思缜密，若有朝一日用来对付他，简直防不胜防，二世三年，赵高在望夷宫逼迫胡亥说出同谋之人，为保住扶苏，胡亥自杀。
胡亥死时，扶苏恰好不在，等到回宫之时，胡亥早已身体冰冷。第二日，赵高迎子婴为帝。短短五日之后，赵高企图招引起义军到咸阳并承诺杀死全部秦朝宗室，子婴先下手诛杀赵高及其全家。四十余日后，刘邦入关中，子婴投降，秦朝灭亡。项羽入咸阳城后，立刻杀死子婴。
至此，秦朝的故事终于完了。当年始皇一统天下，盼望“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是如今这副情形。
扶苏大醉醒来，已是三日以后，那日我给他的是最烈的酒，他才醉了三日，已是酒量甚好之人。
“三生，赵高逼死亥儿时，章邯刚刚把找到的长生药交给我，若我能早一些到望夷宫，亥儿他若服了，一切就又会不同。我以水融化长生药，给亥儿服用，保他尸身不腐。三生，这长生药到了最后，谁也没能够长生不老，是不是很讽刺？我自以为逆了天逃脱命运，可最终失去了所有。”
我听着他的话，句句绝望至此。没错，扶苏虽以一死求得自由，最终却以子婴之名重登帝位，而他虽登帝位，却最终失去。天命，或许真的都是注定？
“三生，我要走了……”
“到了冥府，你就说你是三生的朋友，兴许阎王能给些恩典。毕竟你逆了天，又入了始皇之梦，这罪责可是不轻。”
“三生，扶苏不怕。三生，你若是到了洲地，给亥儿多烧些纸钱，我还要在忘川浸泡五百年，花不着，就不必了。”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扶苏(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