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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灯尽长眠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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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那日的天来的阴沉,空中漂浮着毛毛小雨。
秣陵穿上一袭浅蓝色紫薇花百褶裙,脸上画着的不再是奇怪妆容,而是清新淡雅的浅妆。那个绣着紫薇花的蓝色鞋面,那个嘴角扬起的冷艳弧度,那个白皙脸庞上的一行热泪,无一不衬托她此刻的惊艳绝伦。
临安城中老老少少都对其进行围观,所有的人都等待着午时三刻的到来,等待着这名梁国逆贼的赔礼下跪。
百姓们嫉恶如仇,暗地里说起梁国攻打魏国,军营里有人通风报信的事。他们都恨恨的看着他:“就是他报的信,专门伴驾亲征,暗地里给梁国通风报信。我看那梁王将她送来魏国也没安什么好心,他们就是想派个漂亮的美人来迷惑我们国君,然后他好来攻打咱们。”
周围的百姓都随声附和,顺便拿起篮子里准备好的鸡蛋,和烂菜叶什么的扔向秣陵的浅蓝长裙。
秣陵用袖子遮住脸,步步往后退。穆今铭走过去,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撑起鹤毡裘挡住百姓们不断而来的攻击。秣陵被他牢牢地护在双臂之下,那层毡裘遮住了他的屈辱和不甘,他在他怀里微微挣扎,半晌,无奈的将手捶在他的脖间。
秣陵茫然,制止想要流泪的心情,反复无奈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穆今铭的薄薄的唇瓣,紧贴着他额间的湿发:“我保护的,是我的女人。”
三月里薄薄的凉雨,裹了层凉意漫天铺洒,他猛然推开他:“不要再假惺惺的施舍你的温柔,既然要抛弃就抛弃的更彻底一点。”
秣陵挣脱开穆今铭的臂膀,他突然提着蓝色的衣摆,轻盈的奔跑在在临安城墙之上。仿佛一只透明的蓝翼蝴蝶,不断地扑打着翅膀,轻盈灵动的在临安城墙上弋舞飞动。穆今铭快步跟了上去,所有的百姓都注视着城墙上的她。
秣陵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俯视着那个头戴王冠,高高在上本不该属于她的人,淡漠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怯懦之意。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微微皱眉,回眸凝视着他:“我从不是什么细作,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可你不能这般的侮辱我。”
天上的无根水泠泠而下,天地间都成了一片黑暗,唯有城墙之上颀长而立的蓝裳女子那般的灼人双眼。
穆今铭伸出双手,做出接住他的动作:“黛儿,不要跳下去。只要你下来,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我会好好的保护你,就算是死也会……”
雨越下越大,朦胧中也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秣陵长长的双臂伸展开来,他仰着脸沐浴在大雨中,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今铭,是不是我得到的太多,所以注定失去你。”
他面对着他翻身倾斜而落,广阔的天地间,一抹蓝影如失了翼的鸟儿急速下坠。
空气里夹杂着男子懊恼后悔的沙哑喊声:“我相信你的,从来都相信你的。可我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这么做啊,黛儿……”
城墙之下的一抹赤红的身影飞过,将飞落而下的蓝衣女子接住。秣陵看着他,嗤笑的道:“为什么要救我,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受的。”
杀坤乾精致绝美的五官,扬起邪魅的唇角:“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
临安城下还未落地的俊美男女轻声窃语,空中漂浮的两抹身影化作一团黑雾瞬间消失。
***
粉花点绿草,朵朵压枝头,小鸟叽喳叫,蓝天碧水清。无极阁一片生机勃勃的春意,丝毫不逊于魏国的三月阳春。
黑影虚幻出来的亮丽光景,照亮我与星羽清澄的眼眸,眼前的房间正是秣陵的房间,杀坤乾的怀里正抱着秣陵,准备将他平放在床上休息。
秣陵猛地推开他,扶着床帏蹲身干呕起来。有些事来的仓促太过于让人意想不到,就像是秣陵怀了穆今铭的骨肉,而这位堂堂的魔君殿下竟能丝毫面色不改。
他或许并不知道女人怀孕究竟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女人干呕又代表着什么?我想他要是知道了,大约就该倾覆梁国所有的军队也要颠覆魏国朝堂上的权位。不过好在他不知道,也好在,秣陵也未曾想让他知道。
杀坤乾垂下眼俯看他,良久,放柔了声音道:“你想要自由,我便给你自由。你想要开心的活着,我便让你开心的活着。即使现在的你不开心了,还有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他蹲下身来,像抚摸儿时的秣陵,抚摸着他的头:“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秣陵猛地抬头,眼瞳里闪烁着异常之色:“不要……”
杀坤乾好不容易温和的面容,又变得酝酿出些许怒意:“在这里就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可以随时让你流落街头。”
秣陵神情难掩淡淡忧伤,他扶着床头坐在床边,一如平时的冷漠:“我求之不得。”
杀坤乾怒瞪着他,秣陵倔强的回视。
不过半刻,他便示弱地垂下头:“我只是有些累了,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就好。”
只有在自己的面前他才显露那副子倔强脾气,在穆今铭的面前她却柔弱单纯得像个孩子一般。他无奈的苦涩一笑,便不再管她的体质,不过临走时,似乎吃醋道:“你的爱郎,还真是对你百般宠爱,竟将你宠得这般像个女子了。”
他颀长的身形转身淡淡看他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叫来随侍的御医为她准备些补气养神的药。
我站在一边,略有感慨的道:“原来杀坤乾,并不知道女人怀孕究竟是什么?”
星羽俯下身来看着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人之常识?不懂是文盲。”
呃,他思考了一下,问我:“那你是说,魔君是文盲?”
我说:“……”
***
即使他并不知道秣陵怀了穆今铭的孩子,他也同样不会让跟他抢女人的男人有好下场。所以,梁国已经看准了魏国这块肥肉,非得好好咬上几口尝尝它的味道。
杀坤乾夺了梁王孟彦的身子,伪装成孟彦的模样与各位大臣商量议事。大臣们几乎都能发现曾经不善打仗的国君,在一夜之间来了个大转变,竟这般擅长战场之上的阵法和战略,让人都不敢相信这竟是那个长的特像女人的国君会做的。
以前曾传他和军事许括有段断袖恋情,直到孟彦强自性夺了莫枕微,才发现国君真是越来越有人格魅力了。虽然以前也很有魅力,但只是脸很有魅力,迷的让人觉得即使他昏庸无道也甘愿誓死效忠,而现在是越来越甘愿誓死效忠了。
这不得不说杀坤乾的确有些人格魅力,他当军师时就是这般掳获军心,因为他懂得如何掌控人心。可这世上,唯一让他掌控不了的大约就是秣陵的心,如果不是从一开始的相遇,那么,他和秣陵大约也不会走上这段无尽的绝路。
飞鸟栖息在树头,总是昼出夜伏。整整两月,秣陵竟都胖了一圈。若你不懂这其中之事,你都不明白他究竟为何会胖的这样厉害。更何况他的体质是那种即使一天吃上两斤肥肉,连着好几个月天天如此也都不会显得很胖。这当然就跟人的身体体质有差别,有的人喝个水都能增肥,有的人就是每天大吃大喝也都不会如此。
这真是好没道理的一件事。
杀坤乾近段日子没再去探望过秣陵,只是日日让御医守在门口以防他出了什么事。那日杀坤乾像往常那样从会议室出来,粼粼的日光中,照射着门口处等待的蓝衣背影。
秣陵身体并不显得消瘦,只是开始丰满起来,他就是丰满也丰满的恰到好处。不会给人很胖的视觉冲击,也不会给人很瘦的视觉享受,总之,站在那里,就像一朵亭亭的蓝色妖姬巍然挺立。
秣陵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长及地的乌发随风而起,翩翩柔嫩的柳枝漾起蔚蓝色的衣角。
杀坤乾疑惑的看着他:“有事吗?”
秣陵应声转过身来看他,他神色不定的垂下眼:“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杀坤乾同他走进乾坤殿内,看着她那般为难的样子,他已经晓得她是来做什么的。他不会掩饰情绪,心中的怒意全表现在脸上:“什么事?想要替他求情?”
秣陵低垂的头,突然抬起来,乞求的眼神,淡漠的说道:“不要杀他,留他一条命。”
“不要杀他,留他一条命?”杀坤乾眼底的火被很好的掩饰掉:“若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呢?”
“让我死……”秣陵低声的道,可眼中又透露着迟疑:“可我怀了他的孩子……”他爱怜的抚着肚子,目光柔和慈善的,俨然就像个真正的母亲:“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求你不要伤害他,让他好好的活着……”
杀坤乾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半晌,他突然呵呵大笑起来:“你的命是我救得,你的武功是我亲手教的,就连你的名字也都是我取的。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融融春意,暖不了秣陵的心,他看着他,神情冷淡:“我的命你随时可以取走,我的武功你也可以废掉,我的名字不叫秣陵叫眉黛,那是今铭取的。”
青丝垂,容颜改,曾深情,今寡淡。
杀坤乾皱着眉,他的手穿过层层流光暗影钳住他脖子,然后用力收紧,像是下一刻就要掐死他似的:“你真爱他至此,愿意为他去死?”
六扇屏矗在不远处,春意被掩在帷幔下,晦暗不明的宫殿里,秣陵因为呼吸不畅,脸被憋的通红:“是,我愿意……”
杀坤乾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女人,去喜欢上另一个男子,竟会让自己这样心痛。他更没有想到,用尽全力去掐她脖子的时候,竟会让自己这样的痛苦。他爱上她了,在不知不觉中,可他爱上女人却不爱自己,这真是件很可悲的事情。
他看着她那双倔强的不服输的眼眸,不由得将她甩在地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秣陵,一条命想救两个人吗?你可真是贪心,这样自不量力的你,真是可笑至极!愚不可及!”
外面阳光虽然刺眼,却也照不进眼前的这片黑暗,宽敞的大殿上,秣陵抚摸着肚子,他神情冷漠却漾着满脸的笑意:“他又在踢我了,我想,她一定是想要快点见到外面的世界,这样一个孩子,他不该死的,让他好好的活着好不好?我想亲眼见见他的模样……”
杀坤乾冷笑的退后几步,眼尾处一片湿润的光泽:“呵呵,放过他?现在,你觉得还有可能吗?”他冷嗤道:“太医!”
有些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想方设法的将她留在身边。有些人一旦恨上一个人,就会想法设法的去伤他的心。前者是杀坤乾,后者便是秣陵。他不会不晓得这番话有刺激作用,亦不可能只是将它当做口中的无心之言。
他大概就是想要激怒他,激怒他的代价就是失去腹中的孩子,可他不在乎,他不想要心中的恨意因为他的柔情就泯灭掉,她恨他,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伤他。
殿外的御医匆匆赶来,垂首站在一边,恭敬的听凭他的吩咐。
秣陵身体惊恐的向后退:“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杀了他,你没有权利!……”
杀坤乾手中端着碗,颀长的身影蹲坐下来,他习惯的抬起她的下颐,眼眸中泛着幽幽潭水的灰暗:“就算不与你做这样的交易,我也能轻而易举的取走你的性命。可这游戏,我还没玩够,不想让你这样早死。这个孩子还有他,我都不可能会放过。”
杀坤乾将碗中的药水含在嘴里,他揽过她的腰,含着汤药的嘴抵上了他的唇舌。他习惯性地撬开她的贝齿,将嘴里的药水强自性灌了进去。秣陵想要吐出来,却又没办法挣开他,药水在他的咽喉处转了几圈,一半进了肚里,一半被呛在咽喉处。
杀坤乾放开了他的身体,他脸上隐忍的怒意,像是要从眼中喷薄而出,他强自行压制住心底的怒意,声音狠厉道:“谁都可以替他求情,可惟有你不行!”
秣陵缓过气来,愣愣的瞧他,缓而,他嘴角起了丝嘲弄的笑。
杀坤乾仿佛全然没有觉察,他伸出双臂,将她温柔的环身抱起来。
秣陵在他怀里不安分,他挣扎的捶打他:“别碰我,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可他就是再怎样挣扎也挣扎不出他紧紧的怀抱,杀坤乾抱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向檀木床边,秣陵不甘的在他怀里不断的挣扎,他看见了床便在他怀里挣扎得更狠了,声音也更狠的道:“不要再碰我了!……”
他小心翼翼的放他到床上,颀长的身形顿了一下,又慢慢换了身体动作,自然而然的看向她那张瘦削的脸庞,声音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我生来就是保护你的,你生来就是伤害我的。这样子,你很开心是不是?那你就再说些更狠的话来,狠狠的伤我一次吧。”
血从秣陵的腿下蔓延开来,像是殷红的墨点从宣纸上散开来,一下子蔓延至一大片的血意。
秣陵捂着发疼的肚子,不由得皱起眉头,她眼中夹杂着惊恐的看向腿下,心中蓦地闪过了一丝酸意。
她葱白的玉手紧紧捂着肚子,声音惊恐夹杂着无助和悲伤:“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死了,他竟死了?……”她抬起沾满泪渍的眼睑,眼中夹杂着浓浓的恨意,声音里有几分颤抖和不屈:“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他还只是个刚成形的胎儿,那样小,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呢?我恨你,我恨你,……”
杀坤乾抬起眼皮去看他,他微抿着唇,冷淡道:“不是我的,我自然心疼不起来!”
他嗓子里连连哽咽成结,难掩痛苦的音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就算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若我死了,一切都会结束。可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杀坤乾看着她,着实心痛却也无甚表露,仍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很好,这样的话,真是狠到绝致了。”
他转身不再看那令他心痛的模样,凝聚着的眉头更深的皱起:“我会救你,自然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会让你死,因为你的命从来不是你的,没有人可以夺走,我也不能。”他说的坚定,说的柔软,说的语意绵绵,脚步不曾为她停留,他转身走了,不曾回过头来。
寂冷的房间里,一股寒冷的风侵袭着秣陵的心海,他将脸埋在双腿之间,盈满泪水的脸颊有着不名言已的苦衷,他绝望的看向幽深的殿里,凄楚无奈的道:“你想要什么,便会得到什么。而我至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