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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灯尽长眠九 ...

  •   夏初,由于梁国的猛烈攻势,边疆大胜,魏国甘拜下风,凯旋之音响彻梁国容安城。

      秣陵一身蓝衣夏装站在城头之上,俯视着同各位勇士抱作一团的杀坤乾,他的嘴角起了一丝凉凉的笑,手中将一方衣角紧紧的握在手心。

      我知道其实秣陵心里很恨,甚至对他恨到了骨子里,可他无力反抗他的束缚。他就像是一只折了翼的蝶,永远也无法挣脱困住他的那张庞大蛛丝网。

      五月临近之际,魏国派御史前来和谈。从梁国打压别国的这段时间,别国笼统只派过两次送死的御史。一次便是吴国送来战帖的御史,另一次便是这从梁国而来的和平御史。前者被杀坤乾毫不留情的杀害,这后者嘛,也要看他究竟是有什么本事。这足以证明,御史并不是人人可以当的,你若当了,那就必须要有这个能力才行。要不然,你就不是前来谈判的御史,而是赶着前来送死。

      听说这位仁兄名叫祁开,字佐良。好名字呐,寓意旗开得胜。可如今旗开得胜的是梁国,你一个魏国而来的无名小将,到了这里,人头可都是揣在别人手里。

      祁佐良不卑不亢的站在大殿之上,他抬起眼帘同梁王杀坤乾对视。整个大殿里原是寂静出奇,不多时便人声嘈杂喧闹起来。

      祁佐良行礼作揖道:“臣乃魏国御史上卿,今日做使者来谈合战之事。”

      斜靠在座上的杀坤乾,冷哼道:“真是个不怕死的,你们说说,是要如何处置这个和平御史呢?”

      祁佐良躬身说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臣,今日是奉魏君之命,来送大王一些薄礼。大王可收可不收?”

      杀坤乾抬起眼帘,凝视着台下虽然极为的礼貌动作,可声音却不卑不亢的人。他端正了身子,豁然说道:“自是要收!”

      祁佐良亦是低垂着头,作揖道:“那便请大王,让臣下见一见眉妃娘娘。”

      杀坤乾眼冒怒意,怒吼的拍向座椅:“找死!……”

      祁佐良从容的看向他,伶俐地回道:“大王是害怕了,不过是,见一见大王的妃子,难不成,还怕臣会拐了去?”

      杀坤乾不置可否,他狠声问道:“究竟是何大礼,竟要如此隆重。要请孤的爱妃,前来观看呢?”

      他退后一步,作礼道:“娘娘到了,臣自会献上。”

      刚巧,秣陵站在旁边柱子处也不知听了多久,他修长的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淡淡道:“是什么礼?现在可以看了吧。”

      祁佐良一瞬间的呆愣,连连躬身点了点头:“自是可以,只是,这礼,……”

      秣陵眄视着他:“怎么?”

      祁佐良连忙回道:“必须娘娘一人看才可以,臣有些话要与娘娘单独说。”

      屏退左右,秣陵娇嗔的看向杀坤乾:“你莫不是,真的怕了?”

      杀坤乾抱着她,在他耳边窃语道:“做事情,要好好想想后果,如果你背叛我,整个魏国包括他,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秣陵微微躬身道:“臣妾遵命。”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祁佐良双手奉上那木托盘。秣陵好奇的拿起帘子看了看,惊了一惊,道:“这是?……”

      祁佐良将手上的托盘,端给随身而来的侍女,指着这衣服道:“这是大王为你制作的衣裳,魏国王后的位置空位已久,大王,本是要在你即位之时,给你一个惊喜的,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这衣服的布料虽是普通锦缎,却也堪得上金丝缕衣。这上面点缀的金色紫薇花,便是由我魏国的镇国之宝金镂扇炼制而成。他说这是你们的定情花,便做了这件天下绝无仅有的衣裳。”

      他又背着手继续道:“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从未见他这般,真心真意的对过一个女子,那日的临安城下,你只知道你有多么屈辱,你可知他心中承受的屈辱,是比你大千倍万倍,却也要坚持的保住你的性命,可这些你都不会知道。”

      祁佐良躬身作揖,敬意十分,恳意十分:“娘娘,大王既能做到如此,娘娘何不以一颗博大的胸怀,原谅他当时的草莽决定。”

      秣陵抚着这润滑如水般的丝绸,心中动容。若是以前的自己,他定然会不顾后果的答应。这要比甜言蜜语强上百倍的一番话,让他觉得实是真诚。可他不该再这样眷恋了,否则不仅引火焚身,更会给魏国带来灾难。

      他不置可否的看着这件衣服良久,没有答话的意思,声音却陡然响起:“真是费了他一番苦心呢?如此花言巧语的骗我回去,这样做是有什么目的呢?着实让我想不通。”

      祁佐良心猛然一颤,他顿住身形,整个呆愣起来。

      秣陵睇视着他,打量了一番,才幽幽开口:“莫不是,想拿我作威胁,那可真谓费尽心机。”

      祁佐良会意此番话,他躬身作礼,轻声的道:“国主他,这次大战受了重伤。娘娘可愿移驾魏国,最后再去探视一眼。”

      他俯视着半躬身的祁佐良,垂眼定睛,思考了良久,淡淡的回道:“他弃我已是既定的事实,如今你这番来此,又有什么意思?还是回你的魏国去吧,告诉他,今生我与他再无瓜葛,也再不可能有所纠缠了。”

      从口头上我们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位魏国的御史口齿伶俐是伶俐,脑子好用是好用,但就是为人太过正直,缺一点语意弯曲的意思。但总之,穆今铭没有派错人,算是见到了人带到了话。

      单独谈话结束之后,杀坤乾定了定神,嘴角弯起:“话中套着话,你何时说话,竟这番饱含深意了。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性情变了,却不晓得你直肠子,竟也弯了几道弯。”

      他走近他身边,低声含笑道:“不过,你今日的这番话,着实让本君喜欢。”

      ***

      粱陨侯八年七月,天高气爽,盎然的花粉绿意,衬着灿烂的紫薇花头。

      秣陵与丫鬟采青漫步于花野庭中,脚步虚无,神色间恍恍惚惚。他在人前总是装的与他半分亲近,半分疏远,私下里则是对他能躲则躲,能不见面就不见面的态度。他不晓得压制在心底的倔强和仇恨,会在哪一日做出以卵击石的冲动举动来。

      梁国的御花园,繁花紧簇,争奇斗艳,开的甚是精彩。而魏梁之间的战场也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秣陵则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漫游在御花园里赏玩。

      偶然经过一棵紫薇花树旁,他怔然的呆站在那里,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情。半晌,心里有些胀痛和重重的失落感,他想知道,他还过的好不好?

      正出神的时刻,身后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触摸着他头上盘起的流云发髻。

      他伸手摸了摸,知道是一朵小花儿后,不由自主的抬眼问他:“好看吗?”

      杀坤乾嘴角弯起,调侃地道:“自然是好看。”

      有时候,你偏偏不想见一个人,那个人却偏偏出现在你面前。当真说不通,这究竟是缘分,还是抵死的纠缠。可这世上的爱情往往就是这样,不是情深缘浅,就是缘浅情深,相爱的鸳鸯往往无法真正的在一起。这种事情不但从古至今持续发生,而且,导致这样的原因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是因为他们中间隔着国仇家恨,有的却是因为他们彼此爱的不够深。而秣陵与杀坤乾之间并不是没有爱情,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往往这时候,不是上天去造成悲剧,就是他们自己去促成一段悲剧。悲催的是无人去阻止,万幸的是一切尽是天命罢了。

      秣陵眼眸瞬间暗沉,很显然他并不想看见他,他眼中原本的漾起的琉璃神采,一下子消失全无。

      他看着他失落的样子,本已有笑意的脸耷拉下来。看他满面忧愁,回忆远方的模样,不由的有些生气:“我以为到了如此地步,你竟还有闲心在这里赏花玩乐。当真是我想错了,原来是在回忆你们过往的曾经。”

      秣陵不置可否,他不言不语的想要离开。当他走到他身边之际,却被他牢牢地抓住一只手。他将她拉近自己,看清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怅然道:“这样喜欢他,何不去给他陪葬。他如今伤势严重,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秣陵猛然怔住,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杀坤乾的手紧缩,他脸部狰狞,紧盯着她:“他快死了,不过多久,他就会死去。”

      蔚蓝天际漂浮着一朵白云,随风摇曳的紫薇花树扯出紧密的人影,重重花海中飘起朵朵粉红花瓣,悠悠荡荡的在空中轻灵飞舞起来。

      秣陵皱眉,似不能置信的摇了摇头。他用力睁开他的手,怒恨道:“你骗我!”

      杀坤乾偏头看他:“我骗你做什么?他一介贱民之躯,有何值得我在乎的?”他右手揽住他的发,左肘猛地抵着她脖子,彼此身形刹那侧转,一眨眼间,他已抵着她靠着粗糙的树干。微微晃动的紫薇花树下,他薄凉的唇缓缓凑近他耳边:“就算你想去给他陪葬,再怎么也离不开这里。很痛苦是不是?”

      紫薇花纷纷如雨,缓缓坠落在他的脚边,一袭粉红地毯沿着脚下一字铺开,席卷了满天满地的蔚蓝。

      他及地的长发缠绕在他手上,阳光雨露发着晶莹的幽幽光亮,随着花叶滚落在他铺在脚尖的乌发上。他的头侧仰,微微听见他趴在耳边的细密话语:“你知不知道,你越是痛苦,我越是开心的想要折磨你。”

      万里森林乍然浮起粉色桃花,阴沉天际蓦地飘起漫天黑雨。秣陵心中一沉,他呆了呆,张了张苦涩的嘴唇:“我累了,你放我走吧。”斜射的阳光照不进这树影之中,他淡淡的脸容露了一丝阴沉:“我本就不该呆在这里的,让我回到我本该的地方吧。”

      她顿了顿,眼尾处落了串细密的泪珠,却仍满是倔强的道:“所有的,都不管我的事了。让我回到我本该的地方吧。”微风粼粼吹拂着秣陵的裙角,乌发卷起的浪花荡漾在他的身上。他灵动的眼睛里,倒映着漫天花雨,朦胧的眼中竟是不甘:“对于你而言,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现在的你,呼风唤雨。愿意怎么样做就怎么样做,想要得到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而我至始至终,不过是你手中的工具。”

      杀坤乾心中陡然升起的悲恸涌了起来,仿若这万千烦恼丝不断地缠绕于心间。他目光沉了沉,情不自禁的贴上他的身体,心疼的吻了吻他流泪的双眼,蓦地生动的笑了笑:“呵呵,放你走,是哪呢?烟雨阁吗?愿意呆在那里,也不愿呆在我身边……”他的手撩拨他鬓角的发,抬了抬他下巴,眼中心疼的泪水,刚好顺着面庞滴在他的唇角,他倾身上前,缠绵狠戾的一口咬上去:“你真的是将我恨到入骨了吧,你就这么恨我?就这样想要与我撇清楚吗?”

      秣陵嘴角起了血丝,他头顶着蓝天碧叶,粉色花团飘在身后的紫薇树梢,远方高高山峦连绵起伏,野鸟飞鹤悠然处之,盛放着一大片一大片的幽绿瓶兰花。他出神的看着那里,目光似看着他,又似望着远方,声音几近竭力:“其实你从始至终,根本就不需要我,那你就丢掉我好了。”万千繁华顿成一片灰白,大地之上一丝光亮也无。他黯然的顿了顿,脸上再无一丝生气。灵动的眼睛里,泯灭了最后一丝灵意:“今铭是这样,你也这样,如今就连我,也有这样丢掉自己的感觉了。”

      杀坤乾颓然的后退一步,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有时候,被你伤的,已经麻木的不想再与你去计较什么。想着,你还能在我身边同我吵闹,也是极好。”他迷离了眼眸,倾身上前贴上他胸口,有些沙哑的嘲弄道:“可现在,我真恨不得将你掐死。永远的不言不语,也比你这样句句珠玑,巧妙地不夹杂任何嘲讽的话要好得多。”他眼中起了一层水汽,朦胧的眼睛侧睨向他:“我想,烟雨阁的老板娘,正等着你去做花魁吧?”晶莹剔透的玲珑花树下,他哀哀的目光,紧锁她漂亮的眼睛:“所以,你才会如此积极的主动现身。可你已不是完璧之身,即使去了烟雨阁,即使做了花魁,即使容貌倾城又怎样?”晚风徐徐,繁花乱坠,也不知迷离了谁的眼睛?打乱了谁平静无澜的心海?他的手紧捏住他下巴,声音隔着一层薄薄景幕,似是能穿透了他:“你终究是被人穿过的衣裳,被人扔掉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呢?”

      秣陵的心磕噔被石头猛击,疼得厉害,痛的彻骨,被人用刀剜进心肺的疼痛。

      先是温柔百代,后是句句针锋,再怎样会说又怎么能敌得过他?他推开他靠近的身体,不住的往后退了几步,苍白的脸上花容尽失。他冷笑地自嘲道:“烟雨阁,青楼之地。容安讨好男子的烟花之地。若是哪一日,你不是也正能瞧见我的一副狼狈样子吗?原本我就该是……”

      秣陵哽咽了,他咬着嫩红的唇,强撑的道:“是个妓妾。专门便是讨好你这样优秀的男子。这原本就是我的命,我一生的命数罢了。却不曾想遇见了你,我以为是我一生的贵人,却不晓得你才是我一生的劫难。我从未想过逃避自己的命数,或当我认命的时候,你给了我希望。在我自认为快乐的日子里……”

      飞花朵朵飘离枝头,雀鸟叽喳的衬托气氛。浮华秋色里绘着生机勃勃的鸟兽,他支离破碎的脸上满是显目的泪痕:“我曾经满足你的温柔,很安心享受着你对我的好。可我却不知道,越好的东西,其实是最危险的。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也是你该从我生命里消失的时候。”他掩在长袖中的匕首落在自己手心,有些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任泪水滑落脸庞,嘴角凄然一笑:“陪葬也未尝不好,死也是一种解脱,就算隔着异乡又能如何?”

      剑光凛凛,反照着杀坤乾惊恐的瞳仁,他连忙快速地将她打晕在地。杀坤乾一个旋身抱住她,低声道:“你想去哪里,我答应你就是。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西山残阳红彤彤的照射着杀坤乾的身影,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缕深深地悲切与哀伤:我留不住你,便只好放你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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