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61、第六十章 零落作尘

　　这“冬藏”中必然寒沁入骨，宁神静心，她只愿即刻找到一个冰凉入骨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却匆忙间找不到方位，只好御风在“四季陶然”中四处乱逛。
　　大概是因为昨夜人人纵酒欢歌，此刻尚在好梦，苏柳陌逛来逛去倒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昨日来时只当游玩，如今却是略带慌张，免不得走了些冤枉路，白白耗费了些体力。终于寻来一处皓雪扑面，梅香隽远的所在。
　　只要入了仙门又些许修为，则对寒暑开阳，体感微弱。但是她刚在这“冬藏”中一落地，竟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她连忙施了一个暖身诀。
　　身在一处广袤的梅林中，淡雅香馨的腊梅和艳如朝霞的红梅并立期间，在白雪掩映下透出阵阵冷香，让人心头为之一震。寒风搅起纷飞雪片，轻舞飞扬，放眼望去皑皑一片冷白中透出点点艳红，空径人踪灭，是绝对宁静的美景。
　　她深吸一口气，寒气梅香直入心肺，心中一片清明。
　　纵然天地崩坏，四海枯竭，也不能将这情思宣之于口，绝不能辱他，负他半分；只愿这一生可以伴他，守他，做天底下最孝顺的徒儿。
　　不知为何，泪水却迷了双眼。
　　那梅林中圈着一处湖面，早结了厚厚的冰层。
　　她信手折了一截梅树的枝桠，在冰面上练起剑来。
　　一段舞罢，再起一式，也不知腾挪了过久，一身青衫竟被汗水浸湿。
　　她终还是忍不住，独自一人跪在白茫茫的雪地中蒙着嘴哭得无声无息。
　　心中隐隐有数不清的情绪呼之欲出，只觉又冷又痛。那些砸在冰面上的一颗颗泪珠，如一道一道锋利的剑芒，每一下都深深刺入她藏在心中最隐秘最黑暗的角落，逼着那些荒唐不堪蠢蠢欲动。恐惧在心里一层一层地泛开，纤瘦的身子瑟瑟发抖。她从来，只是仰慕他，崇拜他，依恋他而已，为什么那一抹冷白萦绕心间纠缠不清？为什么会做那样大逆不道的梦？为什么每次偎在他怀中就觉得难以言说的满足？为什么，为什么？
　　心中纷乱如麻，一时羞愧难当，一时痛彻心扉，一时茫然无措，一时懊悔无及。她心思纯净，初尝思恋滋味，竟是如此痛苦不堪。泪珠如泉涌，却分毫不能减轻她心中的恐惧。
　　永远都不可以，不可以让师父知道半分，知道他最疼爱的徒儿竟然有如此荒唐龌龊的念头。她只是，仅仅是，想要陪着他守着他护着他，做他一世的徒儿。
　　其它的妄念，都是自己一时迷惑，一时糊涂。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有，更不能有……
　　可心口的痛和眼中的泪，为什么停不住，止不住……
　　………………
　　突然一人从背后将她抱住，轻笑道：“柳陌妹妹，谁惹你这么伤心？”
　　苏柳陌猛然收了心神，辨出是昨日才相识的轻珏，不禁挣脱来，一抹泪痕，回头冷声道：“你放尊重些。”
　　“我看你哭得伤心，才想来安慰你，柳陌妹妹为何如此动怒？”他手中依旧执着折扇，笑道：“莫非是为了那贺宸安？”
　　“干你何事？”苏柳陌说道，转身就走。
　　轻珏追了上去，看她脸色，说道：“难道是……青鸿？”
　　苏柳陌不答，疾步而行。
　　“那就是为了死于仙君剑下的那个妖怪咯？”他说得十分轻松。
　　苏柳陌一掌已经劈到他胸口。
　　方才练剑时她已经用了全力，此时虽然怒极也只能算是软绵绵的一击。
　　轻珏也不敢大意，拿折扇挡开，却发现力道全无，不仅笑道：“原来柳陌妹妹生气了也是舍不得伤我的。”
　　苏柳陌狠狠道：“我方才练剑用尽了力气，要不你看我舍得不舍得！休要再乱讲。你身为摇雪执掌的独子，更是要谨言慎行。”
　　轻珏倒是停了笑意，说道：“你小小年纪，长得也十分美丽，为何说起话来却这般无趣？跟洛浮摇雪的大叔大婶们一个调调，让人听了心烦。”
　　“这是常识，难道你不懂？！你要想不心烦，就少跟我说话。”苏柳陌说道，侧头瞪了他一眼。
　　轻珏在仙门中也算是出了名的人物，各门各派的女弟子见了他，谁不是得多看两眼？要是他有那个心情哄上两句，没几个不着了他的道的。
　　只这苏柳陌，软硬不吃，心中不禁生起一丝怒意。又见她杏眼微横，朱唇轻启，俏脸含嗔，虽是恼怒的样子，却格外诱人。
　　所谓色令智昏，不过如此。
　　他一把钳住她，嘴唇不管不顾地就压了上去。
　　轻珏让贺宸溪约了苏柳陌到“冬藏”来，说是折辱她一番，其实也是有了私心。既然事已至此，自己又是情动，还不如直接从她那里讨点便宜。
　　还好没有得逞，苏柳陌使了全力推开他，窜出去数步。元辰的弟子们即使亲密也以礼相守，她哪里想到还有这种事情，回头指着他道：“你……你……”竟是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轻珏也不言语，轻笑着又欺身上前来拉她的手，苏柳陌却不敢再以身试险，转身而逃。
　　在梅林中本来就难以辨识方向，她刚才一阵疾走，却是走错了。此时不过跑了几步，竟是到了一处断崖边。
　　轻珏折扇一展，还是那个偏偏佳公子，眉目含情，柔媚非常。“柳陌妹妹，亲一下又不会怎样。何况就算嫁于我，你也不亏。仙门中有多少女弟子念着我，我都懒得看她们一眼，你却还逃得如此惊慌，枉费了我一番心意。”
　　苏柳陌后背抵在崖边一颗梅树上，退无可退，全力挥出一掌，却被轻珏将手腕一把握住。
　　“看你逃到那里去？”他嗓音极轻。一手捉着她双腕，一手捏了她下颌。
　　苏柳陌就势一蹲，轻珏反应倒也迅速，顺着她单膝跪倒在地，依旧将她压在梅树上。她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只觉得后背被磨得一阵灼辣的疼痛，怕是衣裳也是破了。
　　“你就不怕我师父？！仙君要知道你如此对我……”苏柳陌的下颌被钳住，说话也有点口齿不清。
　　“柳陌妹妹，让我亲一下，亲一下就放了你。嗯？”在轻珏心中，偷香一口算不得啥大事，纵然元辰仙君发怒，还有娘亲保他，无非罚跪禁足等等处罚罢了，他自然心中不惧。
　　眼一闭，头一低，已经吻下来。
　　苏柳陌往右侧一挣，这吻错过双唇，堪堪落在她的耳垂下一寸。
　　只觉一股无法言表的幽香袭来，清甜动人，也不知是发香，体香，还是梅香？落唇之处滑润细嫩又冰凉如水，鼻端暗香浮动，酥麻的感觉瞬间延伸至全身。他情难自禁，竟埋首轻噬吸吮起来。
　　苏柳陌只觉厌恶之极，又被压制到动弹不得，心中恐惧，叫道：“轻珏，你这混蛋快放开我！”
　　话音刚落，三尺青影破空呼啸而来，直插轻珏背心。
　　贺宸安本是按约好的时间去找苏柳陌，却寻了空，问了任灵芝，也不知她去了何处。他在雪原上兜了一圈，又从“春意”开始寻起，耽误了些时间。赶到“冬藏”时，两人又隐匿在梅林最深处，他倒一时没有发现。
　　待看清两人的境况时，只觉得头皮发麻，狂怒惊心在体内横冲直撞，几乎将他炸裂。
　　叶影脱手而出，虽然是急怒攻心，但贺宸安依旧收了力道，怕误伤了苏柳陌。
　　轻珏终于不得不放手，执了折扇回身格挡。
　　一击未中，叶影折回贺宸安手中。
　　他眸子中怒火飞窜，面色阴冷寒过漫天飞雪。指尖捏起一诀，杀招祭出。
　　两人顿时缠斗在一处，疾风劲扫，扬起千堆雪。
　　苏柳陌用袖口厌恶地擦了擦颈子，这才缓缓站起，站在梅树下紧张地看着战况。
　　轻珏倒也不是浪得虚名，他自小在洛浮洞长大，又是摇雪执掌的独子，自然得到全力教习，修为比十二岁才拜入仙门的贺宸安高出不少。但贺宸安天资极高，修行勤勉，实力倒也不弱。加上他此时愤恨滔天，剑势狠厉无比，招招要置人于死地，反而是轻珏落了下风。
　　轻珏并不恋战，本想交手数招就遁走，却被叶影死死咬住，脱不了身。你来我往，数次遇险，他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杀意。
　　贺宸安只攻不守，片刻就被轻珏捉住一个破绽。
　　折扇一拢，改扫为刺，一束锐利锋芒自扇尖上激射而出。
　　苏柳陌看得惊心，喊了一声“宸安”，正要跃起。突然脚下一阵震颤，她所站立的那块雪地竟然整块断裂，连着崖边梅树，连着她，直直地坠下崖去。
　　贺宸安大惊，停了手中剑招，一跃而起急于去救她。空门一开，锐芒长驱直入，毫无阻挡地击中他的胸腔。
　　他飞出数丈，撞断了两三颗梅树。肋骨尽断，贺宸安瘫在雪地中，嘴角血丝淡涌，心胆俱裂地喊了一声：“苏苏！”
　　轻珏嗤道：“蠢货，她会御风，你担心什么？还是小心你自己吧。”
　　说完还是忍不住足尖轻点，掠到崖边看去，白茫茫的云海无边无际，哪里还有苏柳陌的身影？轻珏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惧意，如果她真出了事，自己就算死罪可逃，怕也要丢了半条命。
　　崖底突然传来惊恐至极的一声长呼：“师父救我——”渐渐隐没。
　　正是苏柳陌的声音。
　　他往崖边挪了两步，又蓦地停住。
　　云层下就是传说中万年寒冰溶成的飞升湖，湖水至寒至冷，就算是仙体也耐守不住，何况自己还是一介凡人之躯。如果苏柳陌已经落入了湖中，此刻怕也是冻成冰尸，无一丝活气了。
　　贺宸安怕是伤及了心肺，竟是半分也挪动不得，忍了胸腹间的剧痛说道：“轻珏，她要是出了事，我贺宸安必将把你分尸割肉，千刀万剐！”
　　轻珏回头看他一眼，沉吟片刻，眸中狠厉之色顿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转身走到贺宸安身边，说道：“苏柳陌已经坠入飞升崖中，怕是凶多吉少。听你这样说，倒是逼我不得不杀你，以绝后患。”他五指微张，扇面徐徐展开：“我洛浮摇雪属于咒宗，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这杀人于无形的隐弑术。待我施完这咒术，你不仅永安极乐，连这伤筋断骨的伤处也会完好如初。到时，便无人怀疑我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雪白扇面隐隐浮出金色符文，一颗一颗刺入贺宸安眉心。
　　贺宸安怒目圆睁，却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