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59、第五十八章 夏望冬藏

　　不远处一袭清影孑然而立，在赤红的林间分外显眼。
　　苏柳陌正拿了一枚红叶对着夕晖细瞧，眼角余光还是看到了那身影。待她侧过头细看，那一处却空无一人。
　　她心中暗暗诧异，不禁回头指着问贺宸安：“刚才那人，你看见没有？”
　　贺宸安目光一直都跟着她，哪看得见其他的人，只摇摇头。
　　苏柳陌走过去，东张西望，口中说道：“真是奇怪。”又抬脚走了两步。
　　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鸟鸣，闻着淡淡荷香在风中回旋。
　　苏柳陌正站在一道华美的游廊中，廊外的庭院里种满了各色花儿。庭院之外，云水相嵌的湖面一望无边，垂柳依岸，碧荷连天。
　　这不正是她七岁时梦中的那座府邸？！
　　她一阵惊惧，手中的红叶撒了一地。
　　贺宸安也随着她走进了“夏望”，他少时也算是看惯了类似的景致，倒觉得比起“秋浓”来说景境差了些。
　　“苏苏，怎么了？”他立刻发现了苏柳陌的异样。
　　苏柳陌也不作答，只回头望着那长长的游廊，似乎下一刻两个匆匆忙忙的丫鬟就要从这个跑过。等了许久，只见齐谦等人说说笑笑走了进来，哪里有什么丫鬟。
　　“都说怎么你俩不见了，原来是逛到这里来了。”齐谦说。
　　贺宸安对着他略略点头，算是招呼。
　　苏柳陌也勉强回神，笑了一笑。
　　齐谦道：“你俩看见了什么？怎的气氛这么诡异。”
　　苏柳陌道：“这“四季陶然”虽然景色极妙，可过渡太仓促。从春入秋，从秋入夏，就好像被幻境迷住一般，所以心里有些震撼呢。”
　　齐谦哈哈一笑，只当她是心中害怕：“这里可是仙境，柳陌不用担心。何况不是还有宸安陪着你？”
　　贺宸安说：“这春夏秋冬间连接如此突兀，怕也是有它的道理所在。”
　　另一人突然插进来说：“好好游玩就是，又想那么多道理，宸安，你不嫌累我们也懒得听。”
　　贺宸安说：“阿武，是不是我俩太久没比试，你皮子又松了？”
　　被唤作阿武的人嬉笑着御了剑轻滑出去。
　　平日其实众人对贺宸安还是颇为敬重的，他天生一股子不言而喻的气势，让人心甘情愿臣服。但只要苏柳陌在，简直就是虎落平阳，龙入浅渊，任人调笑戏弄，也是一副不怒不寒的样子。而贺宸安从来不秋后算账，大家尽情发挥就是。
　　齐谦已经盖棺定论，此人以后必定惧内。
　　那游廊如先前梦中一般曲折，连着湖面上的走道。
　　众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就游到了湖上。
　　果然游廊尽头是几栋亭台水榭。苏柳陌压下心中的惊诧莫名，抬头细看那水榭上的牌匾，赫然写着：一心阁。
　　苏柳陌额头密密麻麻浸出一层冷汗，上一次在梦中险险丧命的结局仍旧让她心有余悸。赶紧扯了贺宸安的衣袖：“宸安，我小时候……梦见过这里。”
　　贺宸安也是奇道：“这里？”
　　她点点头：“连水榭的名字都一模一样，也叫一心阁。”
　　贺宸安说：“水榭一般取名为轩，叫阁的确实不多。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六七岁吧。而且在梦中我差点丧命。”
　　贺宸安略一沉吟，说道：“怕这“陶然四季”并非完全的幻境，而是挪移了人间哪一处的景致，今日的“夏望”，恰巧就是你见过又梦到的地方。”
　　苏柳陌摇头：“我小时候哪里到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只有那一次梦到过。”于是她把自己的梦境的前一段细细讲了一遍。
　　“花姚瑶？”他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对这个名字确实没有印象。“本朝没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是前朝旧事就很难说了。等回了启琅镇，我托人去查一查。”其实梦境浅显易懂，无非是痴心小王爷因为王妃早逝，积郁成疾没过几年也撒手人寰的故事。
　　苏柳陌点点头，说：“我这样的生世背景如果真是梦到了皇家的秘事，那才是怪事一桩。”
　　贺宸安笑道：“怎知你前世不是哪国的公主？或就是那个皇妃也有可能。”
　　说不定那小王爷正是我，花姚瑶就是你，我执念太深竟又跑到这一世来寻你。要不怎的一见你就上了心？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能说出来，终是情怯。
　　苏柳陌倒是被池中的荷花吸引了去，未再搭话。
　　刚刚逛完了“夏望“，“四季陶然”中只剩下“冬藏”一段，却听见子游山上传出悠远的钟鸣。这自然是晚宴要开始了，众人纷纷往回赶。
　　苏柳陌招手让袁紫衣带自己一截。
　　贺宸安有些微怒，面色罩了寒霜，站在她身后瞪着袁紫衣。
　　袁紫衣虽然心里极其不愿意让贺宸安带苏柳陌，犹豫片刻还是屈服在他威逼的目光下，说道：“柳陌，你晓得我御剑术使得不好，还是莫要为难我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只是害怕再多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眼，自己就要红了眼圈。
　　“我可以御风。”苏柳陌说。
　　贺宸安伸出手来。
　　苏柳陌最终还是乖乖被贺宸安抱回了雪原。
　　………………
　　原来午宴只是个简单的过场，晚宴才是重头戏。
　　数不清的夜明冰冷浮在空中，掩过天上星月，折云峰上亮如白昼。雪原中央浮起一座高约一丈有余的平台，台上四角挑起用数千颗夜明珠制成的硕大花灯，璀璨夺目，瑰丽无比。
　　那台上或一曲升腾跌宕的乐章，或一支鸾回凤翥之舞蹈，或一场高潮迭起的戏演……神仙们各显神通，争奇斗艳，施了各式术法，捏了各种幻境，看得仙门弟子们个个目不暇接。
　　白玉雕成的巨大酒壶足有半丈来高，散落在席间各处。源源不绝的美酒从壶口中流入其下的一方两尺来宽的小池中，酒香四溢。众人纷纷拿了酒盅去沽，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暮云落这边敬酒的人很多，女仙子尤其地多。苏柳陌执了酒壶立在一旁帮师父斟酒，结果看他来者不拒地一杯接一杯下肚，竟是有些不忍了。
　　他言语不多，遇到熟识的人尚能说上两句，女仙子们巧笑嫣然，他也是面色不变，一举杯，一仰头，灌下去了事。她们却乐此不疲，接踵而至，暮云落不知不觉竟喝下去二十来壶。
　　苏柳陌灵机一动，干脆将酒壶里的酒偷偷换成了水，后又觉得不妥，又加了一点酒进去。
　　又有人来敬，暮云落浅尝了一口，想是那口味古怪，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嘴角一扯，笑得甚为古灵精怪。
　　他应该是有些醉了，迷瞪地对着苏柳陌就那么一笑。
　　大约是因为饮了酒，他的眸子里蒙了层润润的水烟，更是显得瞳仁黑如子夜，清如寒泉。向来偏淡的唇色也渐渐红润，而清冷绝尘的脸却益发白皙。眼如墨染，唇如朱润，肤如玉泽，几相一映衬，那笑容透着夺人心魄的清艳绝伦。
　　敬酒的仙子看得怔住，待他喝下杯中的酒竟抚着胸口疾走而去，连酒杯跌在了地上也不自知。
　　师父要是多笑一下，不仅是人间妖邪，怕是这女神仙，也要灭了。苏柳陌在心中兀自暗叹。她居然还有一丝小小的忿忿不平，师父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笑给别人看呢？
　　“师父，你醉了。”苏柳陌扯了扯他的袖沿。
　　“嗯。”暮云落倒是简单应了一声。
　　“别再喝啦。”苏柳陌说。
　　“好。”他也干脆。
　　再有人来敬酒，若非熟识，他只闭目端坐调息，任苏柳陌一一婉拒。大概是至这次起，苏柳陌在天庭众女仙中就落了个不好相与的名声。
　　敬酒的人渐渐少了，最后是灼华上仙锦素，捧杯盈盈含笑，莲步轻摇而来。
　　待带走到小几前，刚柔媚地唤了一声：“仙君……”那脚不知怎地就踩到了裙角，竟然直直向暮云落跌去。
　　他刚刚睁眼，人已经跌到跟前，只得伸臂将她接住。
　　软香满怀，酒香满襟。
　　连天帝恒宵的目光也向此处投来。
　　众仙子心中各种感叹：“好手段！”“仙君喜洁，只怕适得其反。”“一招用老，倒是她捷足先登！”
　　暮云落一脸淡然，扶住锦素站起身来，说道：“灼华上仙？”
　　锦素倒也坦然：“仙君莫怪，锦素有些醉了，一时不慎。”那芊芊玉手还握在他的臂上。
　　苏柳陌倒真的以为她是失足跌倒，关切地问：“仙尊，有没有伤了哪里？”
　　也不知何处飘来断断续续的议论：“东凌上仙失踪也有四百年了……这灼华上仙莫不是……看上了元辰的仙君……这众目睽睽下也使出这般手段来了？”
　　苏柳陌心中大惊，难道方才那一跌都是逼真演技，只为了对师父投怀送抱？
　　她抬眉去看锦素，心中不知为何醋意翻腾，滚滚不息。
　　那覆在师父袍袖上的手竟是那般刺眼。
　　苏柳陌这个小辈都听见了，那瞩目中心的两人岂能听不见？
　　锦素的脸也不禁飞出两抹红霞，不知是羞是恼。她一边给两人施了净身诀，一边说道：“仙君莫要听这些闲言碎语，我锦素心系东凌上仙银烙，断不会使出这些手段来与你亲近。”
　　苏柳陌一颗心随着她的话跌宕起伏，原来银烙是她的意中人！难怪上次灼华上仙来天玑峰送请柬时，自己无意中提到银烙，她会一瞬就冷了脸。
　　还好还好，苏柳陌心中松了一口气。至于还好什么，她也懵懵懂懂不去深想。
　　暮云落点点头算是应了。
　　锦素也不好再说什么，拜了一拜转身回座。
　　这之后暮云落的几前冷清了很多，连灼华上仙使了这般手段也得不了惜香怜玉的半句话，其他的仙子也心冷了。
　　她们长期身居天庭，对元辰仙君是只闻其名，只见其姿，却不了解其人。在人间仙门中，还有哪个女子能对元辰仙君存得了一丝肖想？
　　人说他心纳众生，大善无情，淡漠难近，寒远如冰……句句都是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