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51、第五十章 入木三分

　　狗头岭东西走向，绵延数百里。其中山峦叠嶂，间或幽谷深涧，山势算不得巍峨，景色却是十分秀丽。此时月华如洗，偶有薄云扫过，山间古木就晕成了团团浓墨的墨云。
　　一行两人衣袂翻飞，御剑疾驰而来，到了小小一洼清潭边却倏然顿住，随后压低长剑，在离地三两尺处无声无息滑行。
　　却是向婉和周游两人。
　　两人都行得极轻极缓，向婉掌中拿着什么物什，即使握着拳也隐隐散出红光。周游则更为古怪，手上居然拎着一只兔子，似是昏过去了，一动不动。
　　那洼清潭不过两三张宽，周围又生了十数颗茂密非常的松柏，十分隐蔽。若不是两人降下来细细搜寻，但从空中看下，不过一片茂密的树影罢了。
　　“尊上，”周游警惕地用了灵运传音：“你真是相信那陆白所言？”
　　“他把如何卜算释妖墟境入口的方法传于我，又肯亲手交出内丹，如此大事，自然值得一试。”向婉又说道：“正是因为不能尽信，今夜才让你陪我走一遭。”
　　周游御剑临近潭边，只见水面沉沉如死水，夜色深沉也看不出深浅来，问道：“莫非墟门就在这潭中？”
　　向婉摇头：“如按陆白所授法诀，墟门是在这附近。这结了印的内丹却毫无反应，想是不在潭中了。”
　　当空一轮皓月正扫过谷口高达数丈的松柏，被无数的枝桠和针叶切成了碎玉洒落在潭中。此时缓缓月上中天，细碎的月影终于在潭中融出了一枚圆满的影子。
　　周游还待再问，向婉手中所握之物红光大声，她低喝：“莫动。”随之迅速地催动了一遍口诀。
　　潭中突然荡起涟漪，起初微澜，随之波涛起。
　　月影被扯碎揉烂，华彩腾起，化成点点星芒，在水面上团团簇拥流转。波光中倒映着破碎莹华，两相辉映，如梦似幻。等到碎芒凝成一处，两人面前豁然立着一面硕大的月影，连其上的斑驳都跟天上皓月一模一样，让人分不出真假。
　　向婉不禁叹道：“妖帝倒是心思奇巧，竟然把墟门设在月影中。怪不得我卜算墟门位置，到过了四更才能现世。若不是结了印的内丹，我等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的。”
　　周游已经执剑在手，说道：“尊上，让周游现在就封印了这墟门，叫妖邪三月也入不了人间。”
　　“慢！”向婉喝道：“三月时间太短，如果陆白所说是真，我们只需借助他的内丹结印催动天休阵，即使无法毁坏释妖墟境，也可以让墟门百年内无法重现。”
　　“当真？”
　　向婉也不答话，挥手招来被周游扔在岸边的兔子，抱在怀中轻轻一抚，那兔子就睁开了眼睛。她将手中握着的褐色丸子塞入白兔左耳中，又抽了腰间束带绑在其后腿上。袍袖一展，兔子直直撞入立在水面上的月影中，一刹就被吸入其中。
　　两人具是紧张地看着月影上余下的阵阵涟漪。
　　片刻之后，向婉收紧挽在手上的束带，轻轻一拔，那只白兔又完好无损地回到她手中。长耳摆动，兀自挣扎着，想从掌中蹦出。
　　“甚好。”向婉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低声说道：“这释妖墟境中的上古妖力没伤了它半分。”
　　周游不解：“这是为何……”
　　“陆白的内丹已经被重无邪结印，可自由出入释妖墟境。如今他自愿交出，这结印当然依旧有效。你看，就算普通的白兔，莫说是吃下，就是携了这内丹闯入墟门，没有惊动恫貉，也没有被妖力损伤。这陆白所说，我不是该信了他八分？”
　　“那剩下的两分……”周游说道。
　　“且让我自己也去试一试。”说完，向婉将白兔耳中的内丹取出，收入袖中，提了剑就要闯入墟门。
　　周游心中大惊，低低说道：“尊上，此事非同寻常，三思……”
　　明月斜斜地倾过树梢，那面巨大的月影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只不过一瞬，如白璧碎裂，一大块一大块莹润的碎片尽数掉落潭中，重新化成了被树梢分割无形的明月倒影。
　　潭水深深如墨染，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向婉道：“也罢，明日墟门会变换位置，我也可以再试试这卜算准还是不准。回吧。”
　　周游应了一声，踏上佩剑，又下来提上白兔，这才跟着向婉去了。
　　………………
　　两人刚落在穆家院中，就听陆白懒懒说道：“向婉尊上，我可是等了你大半夜了。如何，这内丹还好用吧？”
　　他坐在墙头，背着月光也看不清表情。
　　向婉不语，周游倒是说：“你将内丹交与我们处置，还授了毁掉墟门的法子，倒是只舍身取义的妖。”
　　陆白轻笑一声：“舍身取义？你太瞧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为了留在苏苏身边而已。如若不这样做，周游，你觉得我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周游道：“如今你没了内丹，妖力会慢慢外泄，寿命也不过再多十来年。元辰自然不会再为难你。至于毁了墟门后，你能不能留在沧微，还要看仙君的意思。”
　　“那也是个机会不是？”陆白简单地答。
　　向婉看着他的身影，半响才说道：“你也算是情深意重……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我是只妖邪，是不是？”陆白说：“我也常常如此反复慨叹，可惜……如果……只要……翻来覆去，就不差向婉尊上这一句了。”他轻轻跃下墙头，头也不回地走过院中。月华下的背影挺拔修长且冷硬，嗓音沙哑：“明日一过，我内丹上的结印就会消失，请两位……抓住这个难得的契机吧。”
　　虽然是平常话语却语调凄然，连周游心中也升起一丝怜悯。
　　………………
　　狼妖已全部别剿灭，算是还了狗头岭下几个村庄的安宁。仍留下的村民无不奔走相告，欢天喜地。当晚众弟子谢绝了各村村民备上的好酒好菜，各自早早歇息，算是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一早，众人被周游召集到稻花村，向婉已经大致卜算出今日墟门的位置，随后将封印墟门的计划略略解释了一番。
　　天休阵是仙门最普通基础的一种封印阵法，以八卦为基，幻化出三十二卦位。其中最重要的是坎，震，离，兑四方正位，其余位置只要略通仙法之人施诀，即可阵成。
　　向婉，青鸿，周游以及东方润玉四人当然执守四方正位。除去近日陆陆续续受伤的九人，恰恰余下二十九名弟子，刚刚余下一位。
　　众人想不到出师不久就有机会立下这等大功，个个摩拳擦掌。只有苏柳陌一脸愁苦。她一直同师父独居在天玑峰，从来就没有参加多人联动的演习，自然对如何配合没有什么概念。
　　苏柳陌虽然也看过古册上的记载的阵法，但运作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何况她现在连剑都没有，那被淘汰的人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众人心中默算一瞬，都抬头看她——真是众望所归……她的心沉得更低了，为什么自己从来都不争气？众目睽睽之下难免着恼，出声说道：“尊上，我……”
　　“你自然要去。不过，”向婉打断她，看了一眼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后的陆白：“你佩剑已断，就暂且做个补替吧。”
　　她脸色一黯，果然还是自己被刷下来啊。
　　陆白倒是拍拍她的头：“苏苏，这样也挺好。我等下带你过去。”
　　“我自己也可以御风去。”苏柳陌答。
　　“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到时万一用得上你可要撑得住。”
　　苏柳陌想陆白倒是考虑得周到，也不再反对，又问道：“你也去吗？”
　　“当然，这么重要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在场呢？”他温柔地说，嘴角那丝恶毒的笑意一闪而过。
　　“尊上，我也要同大家一起去！”任灵芝刚在房中听到众人喧哗，忍不住出来跟一个弟子打听，知晓是如此大事后立即跟向婉请示。
　　“灵芝，你本来身上就有伤，还是留在稻花村照顾几个受伤的弟子吧。”向婉说。
　　青鸿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浅笑。任灵芝更是焦急，说道：“尊上……”
　　向婉面色一冷：“总得有人留下来照看，不用再多说。我们此去也就是半日，晚间还是在这狗头岭下歇息。”她的目光转向东方，说道：“出发吧！”
　　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纷纷御剑而起，连初升的红日也被各色佩剑遮住了光芒。素净的袍袖纷飞，晨风中扬起了墨色的发，朝气蓬勃的脸庞腾起豪气万丈。苏柳陌也不禁被这样的情绪感染，阴霾心情一扫而空。总比留在稻花村里数蚂蚁好吧！
　　她攀着陆白的肩膀，做了要他背的姿势。陆白却回手一揽，把她抱在怀中。
　　“抓紧咯。”陆白垂眸笑着说。微微的晨风吹拂过年轻的脸颊，他的笑就这样在朝阳灿灿中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连叶间晓湿晨露都纷纷为之侧目垂落。
　　苏柳陌熟练地顺手搂上他的脖颈，自然得如以前的千百次一样。
　　贺宸安并未急着离开，反而等着他俩，看陆白稳稳地浮上来，才关切地说：“陆白，你身上有伤，强行御风，有无影响？”御风比不了御剑，亏耗体力极大。
　　“此去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尚好。”他又看到她腕上的烟霞流云，不禁皱起了眉，终于出口一问：“苏苏，这是谁送你的？”
　　苏柳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答道：“近在眼前。”
　　贺宸安翩然轻笑：“你喜欢就好。”
　　“连师父说不错呢。”苏柳陌说。
　　“仙君也看到了？他说什么没有？”贺宸安问。
　　苏柳陌想了想，学着仙君的口吻，木着一张脸，淡淡说道：“不错，他确实有心了。”
　　“仙君当真这么说？”一丝喜色漫上眉梢，眸子意外地生动。
　　“我骗你干嘛？宸安，这镯子肯定贵重得很。虹影还跟你一起来骗我说不是个啥贵重玩意。”
　　“其实……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又赶紧补充道：“你都收下了，不许再退回来哦。”
　　苏柳陌说：“宸安，你该给虹影也送一只，上次她第一次见就是很喜欢的样子。”
　　“这……”贺宸安答：“其余的镯子我都放在家中，不曾带到沧微来。”
　　陆白看他俩人说来说去，原来是单相思，不禁意味深长地睨了贺宸安一眼。
　　俊朗的少年倒是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挂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