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52、第五十一章 落虹七杀

　　一行人疾行百里，终于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无名幽谷中。
　　自空中看去，那幽谷状似勺形。入口狭长，内里却甚为宽阔。谷尾缀着一方清潭，自石壁上坠下几条涓涓细流汇入其中，无风也起澜。谷中绿树盈盈，芳草萋萋，数只长喙细腿的水鸟在潭边悠闲挪步，倒是一派宁静的山中胜景。
　　白日当空，万里无云。
　　众人进入谷中，清爽的凉意环绕周身，十分怡人。
　　向婉凝神走在前面，借了手中的内丹尽力卜算墟门的方位。周游，青鸿，东方润玉三人紧紧跟在她身侧，时不时低声交谈两句。
　　天边突然亮起金色小点，还不待分辨清楚，那小点就变得如天空中的金乌一般大小了。
　　两轮炎日，灼灼然腾起令人心悸的璀璨辉光，竟是双日临空，诡异莫名。众人聚在潭边，抬着头看那奇景。正聚精会神之时，突然听到向婉喝道：“起剑！此乃枯山荒野！”
　　苏柳陌这才发现周遭的景致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变化，眼前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暗褐色荒原。枯枝在泥泞中盘结纠缠，瘦骨鳞峋的树干以极尽诡异的姿态在空中伸展。即便两轮赤乌高悬在空中，也只是默然地注视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
　　血色泥泞，灰褐雾霭，这情景如数年前如出一撤，唯一不同的是众人脚边仍旧有一汪浅潭，水色润泽，犹如青玉。
　　众人纷纷浮起，贺宸安本是要去拉苏柳陌，陆白却已经将她托起。他是妖邪，自然不用惧怕可以稀释仙力的枯山弱水。
　　向婉看他甚为淡然，心里不免惊惧，正要张口质问，却突然听到东方润玉长啸一声，气如龙吟，极尽平生功力。众人鼓膜生痛，个别功力很浅的弟子甚至从剑上跌落了下来。
　　唤的却是一声“浅夏”。
　　余音渺渺扫过荒原，传遍八方，云尽风停，再无回音。
　　向婉气结，喝道：“东方润玉，不错，浅夏曾是叠翠妙清中人，但她如今早已堕入妖道，在人间作孽数十年。你此时唤她，做何居心？！”
　　东方润玉再不复往日儒雅的模样，双目赤红：“我无非是想见她一面，碍你何事？”
　　两人正争论，又见其中一轮日盘暴涨数倍，白金褪成了赤红，还不待人做出任何反应，硕大的圆盘突然爆裂开来，赤彤、湛蓝、澄黄、翠绿，艳紫……奇幻的色彩如打翻的染缸，凌空搅杂出瑰丽的景观。天色暗黄却无云，只余下这炫目的光斑交织出一面硕大的网。猛然风声凛冽四起，巨网压至头顶，猛地一折，自天而下，犹如无数七彩虹桥自九天坠落。
　　“祭剑防御！”向婉，青鸿，周游齐齐大喝。
　　向婉祭出手中三尺长剑“随心”，双手结诀，那剑交错旋转如飞轮，只见一扇青光自脚下冲天而出，直击七彩虹集结的中心。
　　长剑瞬间就破网而出，巨网上被击破的残缺却迅速被其余光斑填充，完好如初。
　　随心冲至天顶，又转身如陨石般投掷而下。剑身燃起烈焰，隐隐幻出一头赤红凤鸟的模样，尖喙如勾，头上一簇火冠，双翅苍劲有力，状如巨帆。
　　“凤腾九焰倒也名不虚传。”陆白嘴角还缀着一丝笑意，轻轻说道。
　　苏柳陌只紧张地盯着天顶，来不及答话。
　　周游，青鸿捏诀唤出一圈防御仙障，将众人团团围在其中。
　　“今日你这些同门，运气好的话，在此地也要丧生半数。如果运气不好，一个人也走不出枯山荒野。”陆白轻轻问道，“苏苏，你可害怕？”
　　苏柳陌听他话音依旧温柔，内容却如此沉重，不免转过视线诧异地看他：“你为什么……这么说？这双日凌空，虹彩结网的阵法，妖族叫虹七杀。我之前在书册上也看到过，并不算特别难以破解。”
　　“别忘了这是在枯山荒野。“
　　“那又如何？枯山荒野不过是个幻境，就算将虹七杀挪来此处，也只是个阵法。”
　　“谁说这是虹七杀？苏苏也说了，枯山荒野是个幻境啊。”陆白笑得轻巧，投下的七彩映在他晦暗莫名的眸子里，反到显得越发深邃：“一切为皆是泡影，一切相皆成虚妄。”
　　苏柳陌第一次觉得陆白竟有些陌生，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要说什么。
　　他抱着她跃上附近一株枯树，斜靠着枝桠坐下。苏柳陌正要再抬眼去看天空中的情景，他的手却温柔地覆上了她的双眼：“还是莫要看了。”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片惊呼，接着一连串重物落地的闷响。苏柳陌挣了挣，身上却有些发软，扯不开他的的手，惊道：“小白，怎么了？！”
　　“他们……”他正要答，却被一声断喝截断。
　　“陆白！你这下贱之物也胆敢欺我！”是向婉怒极的声音。
　　陆白一声轻笑，“我打也打不过你，内丹也在你的手上，怎么敢欺蒙你？大约是你昨晚自己去探墟门，被重无邪察觉了吧，才设下这个圈套。”
　　“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柳陌身子一轻，顿觉一阵劲风扑面，陆白已是高高跃起。一只手将她搂在怀中，另一只手还是不忘蒙了她的眼睛。
　　“你还是先防住这虹七杀吧，呆会处置我也不晚。现在你一分神，这些元辰弟子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听他语音安然，似根本不在乎这生死。
　　苏柳陌耳边立即传来数声惨叫，又听到周游心慌意乱地大喊：“虹影！”她心中更是焦急，连连去扯陆白的手：“快把手拿开！”无奈那手虽只是轻轻覆着，却纹丝不动。
　　蓦地，半声雷鸣，哀号四起。
　　正在此时，耳旁听到陆白轻轻叹道：“他来得倒是早……”
　　谁来了？苏柳陌心头千回百转，堪堪浮起天神一般的身影。
　　一时风静片刻，紧接着似万千星辰坠落，乘着狂啸的风声排山倒海而来，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一扫方才静谧和压抑。
　　果然向婉语色凄然，唤了一声：“仙君……”
　　苏柳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挣，竟从他怀里脱出落在泥水里。虽然已经尽力稳住平衡，还是跌了一跤，摔了一身腥臭的污物。待她站起来，脚下似乎踩着一物，仔细一看竟是只胳臂！
　　此次来了三十个出头的弟子，这时只余下三分之二。个个血染衣裳，一脸惊恐地执剑而立。而那些消失的人，已经不知被何种力量扯得四分五裂，尸首分散于方圆数里的泥泞中。枯山弱水本是暗红似血污，此时却殷红如鲜，叫人看了不寒而栗，心惊胆颤。
　　天边之人傲骨绝然，姿容颠倒日月，一袭宽袖霜白袍子，似是素雪映怀，不染纤尘。只看他静静站在这里，享了他一个俯视的眼神，也觉得这污浊枯山、遍野血腥已得以清涤，烦躁恐惧立褪，一颗心安定下来。
　　墨辞流光溢彩，堪堪飞回他身边半尺。
　　这众弟子之中，他的目光最先落向的自然是苏柳陌。
　　前几日苏柳陌身上的霁音玉就让他隐隐感知到妖气，心中虽然担心，倒想也不甚大碍。昨日探查时却突然失去霁音玉踪迹，捏了指诀测算才惊觉玉石俱碎，不多时又收了周游祭来的送音鹤。他一路御剑疾行，不过半日就赶到此处，却还是来晚了一步。
　　“想不到仙君只一剑就破了这戳仙阵。”陆白说道，“可惜，晚来了一步，十数元辰弟子已经送命。”
　　暮云落冷冷说道：“我自然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他指尖一送，将地面尚存的众弟子护在一道金色仙障中。
　　陆白“哈哈”一笑，道：“且来试一试。”
　　苏柳陌心里惊讶万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白，原来你……”
　　陆白却并没有看她，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疾影一晃，直冲云霄。
　　墨辞应身而动，化作一道银线紧追不舍。
　　突然地下传来数声闷响，整个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苏柳陌勉强稳住身形想要御风而起，却催动了几遍法诀都没有成功，一时心急如焚。抬头看了那高高在上的人，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道：“师父……”
　　暮云落却如有所感应一般，从云顶上收回目光，垂眸安慰似地看了她一眼。
　　苏柳陌对着暮云落点点头，自己挪到一颗枯树旁，紧紧抱住树干。
　　只剩下半分气力的弟子们纷纷照做。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比较熟悉的人里面，向婉，周游，青鸿，贺宸安，齐谦虽然狼狈不堪，但尚能移动，虹影倒是昏倒在周游怀中，看样子也还存了一丝气息。
　　心中稍稍安慰。
　　只是叠翠妙清的东方润玉却不见了踪影，莫非……她也不敢乱想。
　　地底传出的闷响渐渐振聋发聩，连抱住的树干也眼看就要倾塌。人群中又传来惊呼，苏柳陌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那汪清潭中缓缓地漏出一方屋角飞檐来。
　　一座阴森宏伟的高塔正缓缓升起。
　　暮云落蹙起了眉头，结了几个法诀，悠悠轻音不知从何处袭来，宛如仙乐，一传入塔檐上的铜铃中，扰起一阵破碎杂音。数个碗口大的铜铃啪啪爆裂，最先冒出水面的塔尖也被损毁，但高塔却依旧缓慢且稳定地升高，不过片刻就已经完全长成。暮云落顾念元辰弟子们的安危，不能跟青鸿缠斗，又因为高塔分了神，墨辞就没能立即将陆白弑于剑下，甚是可惜。
　　近看高塔，远要苏柳陌所能想象的高大。她仰足了头，却仍然看不到塔顶。塔门出现在眼前，足有十人高，巍峨森严。青铜的门楣上雕着两只异兽，均是面目狰狞的上古妖兽悸徺。狮头上生着两角，一双大眼倒竖，凶狠蛮横地睥睨着众人，似乎随时会猛然扑下一般。
　　“绝仙塔！”周游双目溢满惊惶，喃喃道：“莫非，他竟是有力量结起刑仙阵？！”
　　“刑仙阵是以千妖之力杀绝一仙，难道……”向婉说倒：“我们都是诱饵罢了，他此次目的只是为了仙君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