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云暮待卿归》轻墨入隐

50、第四十九章 忘归不归

　　“苏苏，不可！”
　　有人急急赶来，至蛇口中抢过她。回身徒手朝蛇头送出一掌，飞沙走石，草木尽折，那蛇头被拍入地下数尺，压成一团模糊的血泥。
　　陆白双手在她身上数处轻点，封住不断外泄的仙力。
　　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连陆白都尚没回神——不知心间滔天怒意从何而来。本是他设计让她身入险境，自己怎地突兀击杀了蛇妖，失了分寸？
　　“小白，你来了……”苏柳陌听到呼声，勉强睁眼。
　　“你那师父倒是教了你这样的咒法？！”陆白俊脸含霜，冷冷说道。
　　“总不至于白白枉死。”苏柳陌说。
　　“我要是来晚一步，你怕是再也……”他突然停住，晃了一晃，没有说下去。
　　一只长剑自他背后至胸口刺出，透身而过。
　　忘归！
　　苏柳陌愣住，看他的血顺着剑刃滴在自己的衣襟上，宛如绽开的红梅。
　　青鸿身形一闪，自陆白手中捞出苏柳陌，护在胸前。
　　陆白怀中突然落空，手臂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砸断树枝，跌落到草丛中去了。
　　“小白！”她拼尽气力大叫一声，抬头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青鸿，目眦欲裂，“你怎么，怎么可以杀他！”
　　青鸿垂眸看她，一脸莫名其妙：“他伤你至此，还想掳走你，我自然……”
　　听见草丛里传来一声闷哼，苏柳陌心中一松，说道：“他本来是来救我的，你没看到那条被他劈死的蛇尸？你快放我下去，去看看小白怎么样了。”
　　“他封住了你的仙力，怎会是来救你？”青鸿一脸不相信。
　　苏柳陌难得再解释，只催促：“快，快，算是我求你了，青鸿哥哥。”
　　青鸿这才落下地来，将苏柳陌靠在一颗树桩边，才走到草丛里略略验看了下陆白的伤势，简单说道：“还没死。”
　　“他伤得怎样？”
　　青鸿正要回答，又看天边一群人御剑而来，正是凯旋而归的元辰弟子。
　　向婉走在最前面，随后是东方润玉。看到青鸿和苏柳陌在树林中，两人也落了下来。
　　向婉略略环顾一圈，知道两人果然遇袭。
　　东方润玉看到蛇妖的尸体，诧异地“咦”了一声。
　　向婉眉头微蹙，问道：“青鸿，这蛇妖是何人所杀？”
　　“应该是……陆白吧。”青鸿说道。
　　向婉眉目间更是讶异：“陆白？！”
　　“正是。方才我被两只狼妖引开，柳陌被这只巨蟒所袭，应该是被陆白救下。我赶回时误以为陆白要伤柳陌，所以刺了他一剑。”青鸿指了指草丛中漏出的一角玄色衣袍，“他落到那里去了。”
　　苏柳陌一脸焦急，正连连点头。
　　向婉走上去用剑尖拨开草叶，不是陆白是谁？她心头讶然，方才在狗头岭上明明已经将陆白斩于剑下，怎的无端端又冒出来一个陆白？当时情急，倒是没有来得及去看最后的尸身，莫非是个假的？
　　东方润玉讶然：“这人怎地和那妖邪生得一模一样？”
　　青鸿好奇：“和谁生得一模一样？”
　　东方润玉答：“方才在那山上同狼妖恶战，为首一只妖物就是这副眉目。”
　　“那妖此时在何处？”
　　“已经被你向婉尊上斩于剑下。”
　　“这……”青鸿转眼看向向婉：“尊上，这人确实是陆白，要不不会无端端救下柳陌。”
　　向婉执着剑尖，抵上陆白的咽喉一寸处。
　　苏柳陌大惊：“尊上，万万不可伤了小白！”情急之下扑倒在地，却又没有力气挪动，只伸长了手臂无力地阻拦。
　　向婉心中无端一阵恶意，“嗤”了一声，冷道：“苏柳陌，你这副模样，竟像我作恶一般。就是杀了这妖物，你又怎样？”
　　东方润玉面色波澜不惊，心里却为她刻薄的样子吃了一惊。怎么说苏柳陌也是个小辈，这事到底如何又还没有定论，何必如此相逼。他说道：“向婉策师不必心急，把这妖物先带回村中细细问清楚了再杀也不迟。”
　　苏柳陌感激地看了东方润玉一眼。
　　青鸿也立即随声附和。
　　这时贺宸安也急急地降了下来，跳到苏柳陌跟前一把抱住她，满面惊痛：“怎么伤成这样？！”
　　向婉收了剑，吩咐道：“青鸿，你将陆白带回稻花村。宸安，苏柳陌就交给你了。”
　　自从前几日苏柳陌突然觉出贺宸安的情意来，总是感觉跟他相处有了些许别扭，沉默了许多。他却只当她是疲累所致，反而更加体贴备至。
　　如今苏柳陌满身满脸都是被树叶沙石划出的血痕，青色外袍几乎碎成一条条，发髻蓬乱不堪，惨不忍睹。他面色铁青，大约心痛还要胜过她的伤痛。
　　苏柳陌倒是对着贺宸安勉力安慰似地一笑：“没事，都是皮外伤，看着骇人而已，过两天就养好了。倒是紫衣，可还安好？”
　　贺宸安答：“她平安无事。其他几个弟子跟狼妖缠斗时受了伤，还好都没有伤及性命。”
　　苏柳陌放下心来，迷迷蒙蒙阖上了双眼。
　　她的伤确实不重，只是在旋风中体力耗尽，加上仙力流逝过多，浑身疲乏罢了。不管陆白如何算计，终是不愿意真的伤她，至于为何如此，如今的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这颗棋子如今用起来倒不能随心所欲，甚是可惜。
　　罢了，算算那条大鱼也差不多已上钩。
　　暗暗运力逼着气血自丹田上扬，心口一闷，真真晕了过去。
　　………………
　　苏柳陌央着青鸿给陆白疗伤，仙力和妖力本就相冲，何来疗伤一说？想陆白本是半人半妖的体质，又逼得青鸿不得不拿出随身带来的四颗黑玉断续丸，加上一颗九转还魂丹，通通给陆白喂下。
　　却是有奇效。
　　到了晚间陆白醒来时，伤口不仅止血，连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了。他手脚被缚，活动不方便，却立即要求同向婉独自交谈。
　　向婉虽是戒备，最后犹豫片刻，倒也允了。
　　两人闭门密谈了一个时辰，向婉若有所思地自房中出来，吩咐弟子给陆白松了锁链。陆□□神尚好地到院中寻苏柳陌，让仙门弟子们好一阵指指点点，他也毫不在意。
　　苏柳陌恢复了气力又拾掇整齐，听说陆白寻自己，也不管脸上还带着血痂，就蹦蹦跳跳地跑去看陆白。
　　“小白……”她掀开门帘，探进一张小脸来。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陆白坐在桌边招手让她进来，看见她不知为何心情就很好。
　　“你好些没？”苏柳陌坐下就问。
　　他浅笑着“嗯”了一声：“自从修习了妖术，这身体倒是越来越好用了。”
　　门外又走进来一人，苏柳陌说道：“宸安也说要来瞧瞧你。今天他看见你时，你已经晕过去了，还没说上话呢。”
　　贺宸安满身英气，进门来规规矩矩拱手打了个招呼。
　　陆白看了贺宸安一眼，笑道：“宸安几年就练就了这一身功力，怕是下了些苦功夫吧。”
　　贺宸安倒也不自谦，坦坦然答：“不然，主要是天分。”
　　陆白问道：“今日你们去剿杀狼妖，应该是大胜而归咯？”
　　“自然。”贺宸安顿了一顿：“倒是奇了，竟然有一妖物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这事我方才已经同你向婉尊上解释过了。”陆白说：“我于妖帝重无邪颇有些渊源，知晓释妖墟境的一些秘事。他担心我与你们互通坏了他的事，自然设计要先挑起你们的疑心。这几日使了妖物扮做我的模样跟你们缠斗，这样即使我有心接近，也会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诛杀。”陆白耸耸肩：“你看这胸口的剑伤，不是最好的证明？若不是青鸿一时心急偏了半分，我陆白差一点就死在你们这些仙门弟子的手上了。”
　　一席话说得贺宸安也有些讪讪：“误会，都是误会。今日不止是你，也有数位仙门弟子受伤，青鸿师兄东腾西挪地凑出五颗疗伤药物给你服下，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你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么？这怎么能算将功补过？到时让我刺他一剑，再拿了药丸医好就是！”
　　“小白，”苏柳陌笑道：“你如今这么伶牙俐齿，大大地有出息了。”她竖起一根拇指，夸得真心实意。
　　贺宸安也跟着说：“五年不见，跟当日真是非同昔比。”
　　陆白正要搭话，门外又走进一人，苏柳陌赶紧迎上去，牵了手到桌前坐下：“紫衣，你该好好在房中休息，怎么过来了？”
　　袁紫衣被风邪抓到山洞中关起来，本以为必死玉衡，想不到却在洞中见到陆白，后又亲眼见他被师祖弑杀。如今又看到陆白端着在桌前，一双修目微微眯起，正瞧向自己，身子禁不住颤了颤。
　　“没，没事……我听说陆白来了，也是过来看看。”
　　“贺宸安，你送她回房休息可好？我想跟苏苏单独说说话儿。”陆白虽然说的是问句，言语间却是送客的意思了。
　　贺宸安想他们兄妹久别重逢，难免有些话要说，爽快地应了声，扶着袁紫衣出去了。
　　“苏苏，过来。”陆白拍拍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木凳。
　　苏柳陌从善如流，乖乖地坐过去。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若羽毛般温柔地摩挲着那些血痕，半晌柔声道：“对不起。”
　　苏柳陌抬眉：“又不是你伤的，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应该早点来的。”他诚恳地说。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吧？”苏柳陌说，“害你被青鸿哥哥刺了一剑。”
　　“是我自己大意。”
　　“小白，不过你现在好厉害，居然一掌就把那条巨蟒拍死了。”
　　一时之间他眸中清水濯濯，波光闪耀：“苏苏，我的能力已经完全足够保护你，你可以不用再呆在仙门，跟我回释妖墟境吧……”他突然顿住，嘴角还停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弧度。
　　“回释妖墟境”，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以陆白的身份说出这句话，还是以妖帝重无邪的身份！？不管是谁，把这个小女孩带回释妖墟境都不在计划内。
　　不过，也许，这个想法也不错。
　　苏柳陌没有回答，反而吃惊地问道：“小白，你平日是留在释妖墟境？你不是说你是自由的么？”
　　“天下之大，又有几处可以作为妖的安身之所？”陆白说，“我要是这五年都流落在外，你想我可还能存着命来见你？早不知在仙门弟子手上死了几回了。”说完闷咳了几声，抬手抚着胸口的伤口，眉头紧蹙，连下颌也咬紧了。
　　苏柳陌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痛？”
　　陆白摆摆手，哑着嗓子说：“其余还好……就是咳起来……就像被人……又扎了一剑一般。”
　　苏柳陌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帮着顺气，又单手从桌上的水壶中倒了点温水，递到唇边喂他喝下。
　　陆白总算是平静下来。
　　“你还是到榻上躺着休息吧，别起来晃了。”苏柳陌托着他的手臂，圈在自己肩上，“来，我扶你过去。”
　　陆白兀自不动，顺势把她纳入自己怀中。
　　他承认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古怪，但是只要顺着这些莫名的心境去与她亲近，不仅意海中两只魂魄心满意足，连自己胸口中也是荡起阵阵暖意。
　　总是……想靠得更近，得到更多。
　　他轻叹一声，手臂圈牢，双目微阖，下颌摩挲着她的发顶，觉得这个姿势甚为舒适。苏柳陌想他受了伤，又贪恋这小时候就偎惯了的怀抱，也乖乖地靠在胸襟前一动不动。
　　青鸿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样一幕，手中的盘子“啪嗒”摔在地上。苏柳陌吓了一跳，毕竟自己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这种气氛难免别人觉得古怪，赶紧站了起来。
　　陆白睨了青鸿一眼，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青鸿正施术法收拾撒了一地的饭菜，说道：“这帘子也是碍事，我一时手滑，手滑……”转身又退出去：“我再去备一份来……再去备一份来。”
　　苏柳陌突然轻声惊呼了一声，一手摸着自己的锁骨，说道：“哎呀，师父给我的霁音玉不见了！”她急急地往外走，“一定是今日跟蛇妖缠斗时被扯落了，我去找找。”
　　陆白突然又捂着胸口呛咳起来。
　　他有时有那么点任性，连自己也没察觉。
　　苏柳陌终是没有找回霁音玉，郁闷了一个晚上。